姜凝醉原本以为,巍迆山上一别,此生已是无缘再见到池蔚和柳浣雪二人。
如今再见,不禁油然而生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柳浣雪穿着一身明亮的黄衣,白皙姣好的面容被衬出了极致的美,她身置琼花花海之中,回头冲着姜凝醉展眉低笑,明媚而多娇。
姜凝醉站在离柳浣雪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她在刺眼的眼光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不远处的柳浣雪,明眸皓齿,皎洁无暇,这样绝色的女子,也难怪池蔚和太子会如此动心。
看见柳浣雪在琼花深处向她招手,姜凝醉缓缓挪步走过去,她记得当初池蔚带着柳浣雪逃出太尉府,最后她们就藏在这一片琼花林当中,不想最后的最后,她们仍旧选择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她们最初的地方。古人说的不忘初心,想来也不过如此。
柳浣雪用指尖轻触着琼花洁白的蕊瓣,看见姜凝醉走过来,她笑道:“没想到还能与姐姐相见,今晨收到长公主密函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敢置信。”她说着,伸手摘了一簇琼花,递给姜凝醉。“姐姐对我与池蔚有恩,如今看见长公主待姐姐这般用心,我也替姐姐高兴。”
姜凝醉多多少少也能知晓柳浣雪说的用心指的是什么。颜漪岚手握生杀大权,行事素来谨慎小心,如若不是为了讨姜凝醉的欢心,她断不会邀池蔚和柳浣雪相见。能让一个冷血的君王做出如此柔情满满的事,足以看出姜凝醉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心里霎时一片柔软,姜凝醉面上却仍旧沉默,她伸手接过柳浣雪递来的琼花,道:“不过是长公主心血来潮罢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柳浣雪大致也能够摸清姜凝醉的一些个性,所以姜凝醉不正面回答,她也不觉得讶异,只是掩嘴轻笑。“看来长公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明明柳浣雪像是在谈论颜漪岚,但是姜凝醉却不禁感到脸上微热,仿佛柳浣雪的那番笑言,是在取笑她一般。不善于当着众人的面谈论她与颜漪岚的事,姜凝醉自然地带过话题,她道:“我本以为巍迆山一别,你们应当远离京城了。”
“我本来也以为是如此。”柳浣雪点头道:“可是长公主说狩猎场上平白无故丢了一个大活人,太子必定会下令封锁各个城门严加搜查,在这个时候,我们肯定逃不出京城。既然如此,倒不如安安心心呆在京城之内,太子尚不知晓这个地方,况且又有长公主秘密监视太子的行动,一有风声定会提前通知我们,所以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姜凝醉不想颜漪岚竟然背地里为池蔚她们考虑了这么多,她一直以为巍迆山一别之后,她们的死活只能听凭天意。如此想来,她这些时日的担心也是多余的。若是有颜漪岚的恩准和暗中保护,那么就算是太子,也没有办法妄动她们分毫。
姜凝醉低头端凝着手里的那簇琼花,洁白的花蕊散着清新淡雅的香气,悠远却不张扬。指尖仍能够清晰记得之前她接过琼花之时感受到的凉意,柳浣雪的手那么凉,没有一点温度。
“你的身体......”姜凝醉话到了嘴边又不禁咽下,她不知道这些宫中往事是否还合适再次被提及,那些过往对于柳浣雪而言,算不得是什么幸事。
姜凝醉欲言又止的话柳浣雪自然听得懂,她下意识地伸手捂紧了自己的胸口,紧攥的手下一秒又缓缓松开,她目眺着远方,笑道:“那些都不重要了。”说着,柳浣雪突然回过视线望向姜凝醉,眼里闪烁着宛若看破生死的淡定目光,让姜凝醉不禁心头发颤。“现在对我而言,还能活多久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的都得到了。她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就算是生死亦不能将我们分离。”
姜凝醉从不知晓在柳浣雪看似柔弱明媚的外表之下,竟然潜藏着这样镇定强大的内心,又或许是因为她早已将生死看得通透,所以才能拥有这样豁达淡定的心态。
这样的柳浣雪让姜凝醉倍感震撼,姜凝醉深深呼出胸口的窒闷,缓缓道:“池蔚知道么?”
“我未曾说过,不过我想,她应当是知晓的。”柳浣雪说着,睫羽微微垂下,在阳光下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我的一切,她比我更甚了解,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她一定也已经有所察觉。只是她向来如此,我不说,她便不会过问。”
姜凝醉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此刻深觉言语居然是那样苍白无力的东西。
“过去的五年时光里,我束缚在自己做的茧里,我对池蔚爱却惭愧,总觉得亏欠得她太多,所以连温柔也卑怯到不敢放肆给予,一方面恨着太子,一方面又躲避着她,纠结着那些本就没有答案的因缘对错,最终苦了自己也伤了她。”柳浣雪抬眸对着姜凝醉浅浅微笑,眼底流转着清澈的光,一时间,就连天地也不禁失了颜色。“可是姐姐啊,人生本不该如此,不是么?趁着还有时间,趁着还能放肆,尽情地去爱自己想爱的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若能如此,不就足够了么?”
姜凝醉的喉头微微的涩,半晌,她才突然淡淡笑了起来,“你比我,比这世上无数的人都要洒脱。”
柳浣雪也随着姜凝醉笑了起来,盈盈双眸掺了柔软的笑意,别样的温柔动人。“大概是人之将死,看到的东西也有所不同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柳浣雪的嘴里听到这些关于生死的话,姜凝醉心底始终有些不太痛快。想着,她垂眸想了想,突然话锋一转道:“长公主从不做毫无目的之事。”
听得姜凝醉此刻没头没脑的话,柳浣雪心生不解,以一种询问的目光望向她。
“难道你就不好奇么?”姜凝醉的视线直直穿过眼前的琼花林,向着不远处颜漪岚的方向望去,心头似有所料,她笑得讳莫如深。“长公主会单独与池蔚聊些什么?”
姜凝醉这么一问,倒叫柳浣雪怔忪了片刻,她眨了眨眼睛,不自觉地随着姜凝醉的目光看了过去。
穿过琼花林的深处,颜漪岚在一座小木屋前停住脚步,她择了门外的一张方桌坐下,晃了晃手里的酒,笑道:“临出宫前,本宫去看了趟莲妃,这壶酒是她让本宫捎给你的。”
池蔚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听到颜漪岚的话,她才开口道:“长公主有心了。”
“举手之劳而已。”说着,颜漪岚瞥了眼站在一米开外的池蔚,道:“这里没有外人,况且你也不再是宫里的人,坐吧。”
池蔚依言坐下,嘴上仍然恭敬,“谢长公主。”
想来她长公主的名衔挂得太久,为她带来无上权力和荣耀的同时,似乎也剥夺了她想要做一个平凡人的资格,就算是出了宫也无法自在起来。因为,总有人会用他们的言行来提醒她,她是谁,她又该做些什么。
颜漪岚凤眸一垂,神情透着些许落寞无奈,低头替彼此斟满酒。“听莲妃说,你素爱喝这桂花酿,每次你去冷宫探望她,临走时总爱让她为你酿制一壶桂花酿,留待下次品尝。”
闻言,池蔚笑了笑,锋锐美貌衬着别致笑意,清冷的眉目也有了生机。“冷宫这个地方最容易磨损人的心智,我若不为她找些事做,这漫长的白天黑夜,她该如何度过?”
颜漪岚敛袖斟酒的动作顿了顿,她掀眼看了池蔚一眼,耸肩叹道:“所以,这酒我是白拿了?”
“若要喝酒,我还是比较喜欢与太子妃共饮。”池蔚的话像是在不知死活地调侃颜漪岚,她说着,眼眸倏然一转,落在了颜漪岚的身上,道:“所以,喝酒倒是不必了,长公主不妨直道来意。”
寒暄的确没有什么意义,更何况,颜漪岚面对的还是这般犀利冷静的池蔚,想着,她索性丢了手里的酒壶,开门见山道:“柳浣雪离宫之时,已经身中紫茄花的毒,你贵为杀手,这些年为柳家卖命,应当知道紫茄花的用途。”
池蔚当然知道,从这些时日柳浣雪的症状便能多多少少猜到她的身体有恙,但是她却没有想到,柳浣雪居然中的是紫茄花的毒。凌厉的事实犹如剜割在心头的刀刃,每一刀都扎入心扉,她早应该猜到,柳浣雪在后宫处处小心谨慎,从未让自己陷入什么危险当中,除非是为了她。
池蔚问:“什么时候的事?”
“你入狱之时,她为了你在凤仪宫外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回宫之后便昏迷不醒,请来太医诊治才发现的病因。”顿了顿,颜漪岚又道:“估算着当初太医给出的大限,她怕是没有几天时间了。”
最初的疼痛感在此刻逐渐放大,池蔚心扉欲裂,太过突然的事实让她有了瞬间的失神,她在心里反复回放着颜漪岚的这几句话,道:“长公主专程而来,想必不会只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池蔚的冷静不禁让颜漪岚多看了她几眼,她早该想到,柳浣雪虽然作为太尉手里最有用的一枚棋子被放入宫中,但是她这些年步步为营,替太尉铲除多方势力,其中必定少不了池蔚的从旁相助。
从袖中拿出一方锦盒,颜漪岚顺着桌面缓缓推到池蔚的眼前,眼里藏着的尽是运筹帷幄的光,“本宫可以救她。”
颜漪岚并没有理由和必要来骗她,因此,池蔚拿起桌上的锦盒,缓缓打开。待看清了盒中放着的物什,她不觉诧异道:“九灵草?”
九灵草,传闻能解百毒,向来是众多医者病患趋之若鹜的灵丹妙药。不过因它生长在天山之上,不仅地势危险陡峭,且常年有成群的雪狐盘踞,许多慕名前去的采药人,最终都有去无归,所以自古以来九灵草一直千金难求,见过的人少之又少。
而颜漪岚手里的这一颗,如果池蔚没有记错,还是当年颜漪岚不慎身中剧毒之时,姜疏影擅离军营冒死险赴天山替她采得的,当初姜疏影一共只采到了三株,这应该是最后一株。
“你与疏影熟识多年,应当知晓这株九灵草的来历。”颜漪岚读懂了池蔚眼里的神情,她低眉一笑,只是这一次,笑意却始终显得有些落寞。“她与你素来交好,若她尚还在世,也一定会选择这么做。”
当初知晓颜漪岚和姜疏影之间感情的人并不多,而池蔚便算作是一个,只不过这倒是姜疏影死去的这么多年里,颜漪岚第一次提到她的名字。将心头的思绪一并抹去,颜漪岚回神,凝在唇边的浅媚笑意愈加扩大,远远看去,犹如盛开在地狱里的玫瑰。
“本宫可以将它送给你,只是相对的,本宫想让你替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