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帐,姜凝醉摘了头上的裹纱,露出一张素淡精致的脸庞。
明明姜凝醉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但是吴王并没有什么反应,像是全然把姜凝醉当作空气,仍旧低头擦拭着自己手里的那把宝剑。
“看来长公主是走投无路到自乱阵脚了?居然让你这个小丫头来做本王的说客。”直到剑身光亮如镜,吴王这才放下手里的剑,语气不屑而讥诮。“本王倒想听听看,你有什么说辞。”
吴王处处泛着刁难,姜凝醉看得明白,却并不在意,而是微微一笑,道:“吴王不请我坐下?”
吴王撇嘴一笑,随手指了身边的座位,道:“太子妃,请吧。”他倒想要看看,眼前的小丫头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敛袖坐下,姜凝醉话起了家常,“临出皇宫的时候,长公主让我代她向吴王问好,毕竟日后央颜两国联了亲,其中应有吴王的功劳,长公主必不会忘。”
吴王挑眉,冷峻的容颜被这漫不经心的动作衬得越发寒意逼人了。“太子妃这是在威胁本王?”
姜凝醉答得自然:“如今吴王坐收渔翁之利,又怎会将我的威胁放在眼里,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奉了长公主之命行事。吴王不必介怀,我只说我该说的,至于吴王会作何决定,这不是我该管的,自然也轮不到我来在意。”
吴王冷笑,“姜家人世世代代忠心护主,你这番话,可真不像是姜家人该说的话。”
“我跟父亲他们,不一样。”姜凝醉低眉微笑,眼底霎时一片波光潋滟,美不胜收。“我自始至终想要保住的东西,从来就不是颜国,颜国的幸存灭亡,改朝换代,其实与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姜凝醉想要保住的东西,除了颜漪岚,没有其他。想着,吴王定眸打量她,却见她漠然坐在他的对面,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来,脸上竟没有半点愧色。
吴王沉默许久,像是看不透眼前始终不掺半点表情的姜凝醉,他道:“既然如此,那太子妃又何必来?”
“这些虽与我无关,但却关乎着吴王的权势和生死,所以,我才会来跟吴王谈条件。”似乎是在给吴王思考的时间,姜凝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随后,她隔在茶雾里的眼睛浅浅抬起来,正对上吴王深不可测的鹰眸。“毕竟,没有人会想要跟利益作对。”
姜凝醉这些话一字一句实在像是带着蛊惑,不放过人内心的一点软肋,抓住了就绝不松手,一点一点攻破心房。吴王心下喟叹,面对姜凝醉也不觉有了慎重之意,他模糊一笑,眼神转瞬间变得利如刀锋,他冷冷道:“本王凭什么与你谈条件?”
“因为我不想长公主嫁,天底下没有哪个人会愿意将自己的爱人拱手送人,我自认不是大度之人,亦做不到如此牺牲。”姜凝醉笑了笑,昏黄的烛光渲染的眸中透出沁骨冰霜。“就这一点而言,我与吴王不谋而合。”
吴王抿唇不语,眼中唯一的一点眸色越加阴郁,似乎所思甚深,而他望着姜凝醉的眼神森冷异常,像是要杀了她,又像是在思索她的话。
的确,虽说如今他处于主动的一方,不论选择哪一边,他皆有利可图,但是他的心里却又清楚得很,比起尚可摸清脾性软肋的颜漪岚而言,北央王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不变的定数,既能帮他,亦能亡他。
所以,他来到京城脚下,一方面是为了迎合北央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试探颜漪岚。
吴王的沉默,恰恰在昭示着他内心的动摇,因此,姜凝醉并没有留给吴王多少时间思考,而是继续道:“如今央颜两国关系紧张,稍一不慎,战事便会一触即发。而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起因于北央王对待长公主的情意。北央王如今既能为了得到长公主,不惜耗损兵力挑起战事,又大力拉拢你替他效命,对长公主的心意自是不必多说,吴王以为,日后待长公主嫁入央国之后,北央王还会不会继续遵守与你之间的盟约,让你顺利坐上大颜的王位?到了那时,吴王对于北央王还有多少价值,吴王难道算不明白?”
吴王讥笑,面上渐渐凝起了一层冷意,“留着我,北央王手里才有可以牵制长公主的筹码。”而这个筹码,除了他以外,谁都不够这个分量。
“可也只是如此,不是么?”姜凝醉的反诘冷静得近乎于残酷,“北央王永远不会让你成为颜国的君王,只要长公主活着一天,这个王位就永远属于太子。北央王虽能许诺吴王一时的权势,但却永远给不了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吴王微微眯起眼,眼底顿时生出一股寒意,慑人心魄。他冷笑一声,道:“说得倒是好听,本王又要如何相信,这一切不过是长公主挑拨离间的片面之词呢?”
姜凝醉闻言,恍然轻笑,原本冷凝的面容因突绽的笑容而冰雪消融,清淡无波的声音犹如雪水淌过心间,“何必问我呢?是与不是,吴王的心里难道不比我更明白?”
“你想让本王站在长公主这一边?”吴王不屑道:“可惜如今就算是长公主又能如何?难道凭她一人之力可以反抗央国,扭转乾坤不成?”
“她不能。”姜凝醉声音一沉,语气肃穆道:“但她知道如何能,她向来不是一个会心慈手软的人,她知道如何做会赢得更多,哪怕赔上她自己。”
因为颜漪岚知道,所以她才能在央玄凛的面前玩尽花样,所以姜凝醉才能站在吴王的面前,只是吴王没有想到的是,做事向来深谋远虑的颜漪岚,竟然会选择把颜国的生死放在姜凝醉的手里。
姜凝醉缓了缓语气,浅浅笑道:“况且,若是有了吴王的协助,便是如虎添翼,饶是北央王,也必定料想不到。”
吴王不言,他侧目打量着姜凝醉,素白长裙点缀着她的姣好容颜,精致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像一株灼艳的红梅,盛开在冰天雪地间,吴王从不知晓,她竟是这样的好看。
她说她跟姜家的人都不一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吴王想,都不过是认死理的人,只要认定了的人或事,便会一心一意,哪怕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喊痛,更不会回头。
吴王沉默,良久方道:“跟着她,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被她舍弃,你就不怕?”
“有何可惧?”姜凝醉柔眉轻笑,眼底流转着一丝豁然,一丝轻狂。“那正是我留在她身边的理由。”
眼前的姜凝醉恍若与记忆里的人儿重叠,吴王黯然一笑,深潭般的眸里淡淡显出一分追怀。“你倒是有些像她。”
说着,似是并不想姜凝醉知晓他口中的“她”意有所指的是谁,吴王起身,负手走到桌边,藏匿过多余情绪的脸上越发冷了,他道:“本王若是帮了长公主这一回,长公主又能给本王什么?”
姜凝醉莞尔,她摇了摇头道:“吴王不是在帮长公主,不过是在帮自己而已。”
毕竟,颜漪岚嫁去央国之后,这其中的变数有多大,谁也说不准。央玄凛也是君王,对于颜国这块唾手可得的沃土,他不可能半点不心动,况且,吴王为人向来谨慎,自然不舍得将如今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权势付诸东流,这个险,他是万万不会冒的。
而选择颜漪岚,归根究底不过是在保护他自己。至少他知道,颜漪岚如今压根不会有多余的兵力和心思去动他,他们各据一方,对于彼此而言,也是一个喘息的时间和机会。
看出吴王的犹豫,姜凝醉问道:“当然,既是合作,理应有所诚意。只是不知,吴王想要什么?”
思索半晌,吴王低头俯看着桌上的地图,以指代笔,在地图上的两座城池画了个圈。“若是长公主能够将邯、鄢二城划分到我东楚,本王自当为长公主效力,各谋其利。”
听闻今年干旱严重,东楚地处高温地带,庄稼作物收成并不理想,粮食供给不足,灾民日益增加,部分地区已经有了小规模的反抗起义活动,令吴王颇为头疼。而邯、鄢两城四季如春,农作物发达,每年上交朝廷的粮食稳定,看来,这大概便是吴王看中这两座城池的原因了。
出宫之前,颜漪岚只交代过她,不论吴王提出什么要求,酌情处理便是。既然颜漪岚这么开了口,姜凝醉自然也不跟她客气。
她走上前去,在地图上思索许久,抬头笑道:“那要看吴王,舍不舍得用这一条水源与之交换了。”
大颜旱灾严重,民不聊生,颜漪岚一直为了这件事而烦忧不已。东楚虽然地处炎热,但是水源分布甚广,姜凝醉选中的,便是其中的一条分流。
有借有还,姜凝醉这笔买卖计算得倒是分明。
吴王眼里露出赞许的笑意,却转瞬即逝,他道:“本王终于知晓,为什么长公主会把大颜的生死交给你了。”
姜凝醉的与世无争、沉默寡言不过是埋藏在淡漠皮相下的利器,她将城府与心机掩饰的极好,但凡你对之轻敌,你便会成为她的瓮中之物,无处可逃。
面对吴王的几分感叹,姜凝醉不为所动,她转身道:“不知吴王,又该如何向长公主表示自己的诚意呢?”
姜凝醉的话说得隐晦,但是吴王却听得明白,他冷声笑道:“长公主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饶是本王,也不敢完全尽信。”说着,吴王眼里闪过一丝诡异,“还请太子妃安心留在此处,待央国一事平定后,本王自当亲自护送你回宫。”
不管说得多么好听,这句话的意思,终其不过是想要用姜凝醉作为防止颜漪岚变卦的人质罢了。
全然没有被软禁的惶恐,姜凝醉平静看了吴王一眼,道:“不知吴王可否为我带一句话给长公主?”
吴王沉默望她,眼神里的意味并不像是拒绝。
慢慢坐回椅子上,姜凝醉似笑非笑,轻声道:“不要让我等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