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别进来。
江菱痛苦地闭上眼睛,艰难地想要发声,但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侍女们轻轻叩了叩门,第三次唤道:“小主?小主您在里面么?”随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短短的十三步,从门口直到江菱的睡榻,足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侍女们看到江菱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们,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掩住了苍白的面颊和脖颈。侍女们相互望望,都有些惊疑不定起来:小主这是怎么了?
“小主。”一位侍女轻声唤道。
没有回音。
她们又相互望望,上前一步,想要摇醒她:“小主,时间已经不早,再不起身,就迟了。”
在一位侍女指尖与江菱相触的前一刻,忽然传来了一个略带着沙哑的声音:“怎么了?”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倦,还有一丝勉强发声的颤抖。侍女们面面相觑,俱退后半步,福了福身道:“回小主,热水已经备下,请小主沐浴更衣。”声音倒是整整齐齐的。
“我知道了。”江菱的声音仍旧有些沙哑,“许是刚才染了风寒,刚刚歇了一觉,身子有些虚。你们将东西抬到屋子里来,我在屋里沐浴。动作轻些慢些。”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
侍女们齐齐应了声是,不疑有他,纷纷地退下去了,不一会儿便有人抬着浴桶,还有加热的器皿和柴火,一并送到了屋里。从前江菱懒得出门时候,偶尔也会让人把东西抬到屋里沐浴,因此这个举动,不算出格。
江菱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全身僵硬着,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撕扯着自己的身体。
现在她完全能感受到,身体里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流动,从心脏向身体各处蔓延开来,沿着微微跳动的脉搏,将那种寒冷和僵硬的感觉传到身体的每一处。江菱低头看了看自己,指甲上染了一层薄薄的霜,连带着呼吸的时候,也会有一层朦胧的雾气,像是冬日呼吸时凝成的白雾。
除了声带勉强能用之外,她全身都变成了冰雕。
不过,因为她是背对着侍女们的,这些微小的变化,暂时没有被侍女察觉。
外面的动静渐渐变得大了起来,两个侍女在给浴桶里添水,一个侍女在底下加热,另一位侍女走到江菱床前,稍稍屈膝行礼道:“请小主起身沐浴。”礼仪一丝不苟,丝毫没有差错。
很、很好。
江菱闭上眼睛,指尖浮起一丝细微的能量波动,将身上的被子慢慢掀了起来。虽然她不能动弹,但是却能通过异能,将身边的东西,包括江菱自己,暂时失去重力的影响。刚才侍女们敲门的时候,她正是凭借着这个能力,从床前一步步挪到床上,替自己盖上被子的。
那位侍女行礼完毕,目光稍稍上移,就快要看到她了。
江菱突兀地说道:“不用扶着我。”然后踉跄地下了床,朝外面走去。说是走,不如说是在飘。侍女刚刚伸出去的手凝滞在半空中,站起身来,视线刚好落在江菱的侧脸上,没有看到江菱的脚底与地面之间,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缝隙。
江菱表面上镇定,但冷汗早已经沾湿了里衣。
她必须细心地操纵每一丝异能,才能让自己显得像是正常人在走路,而不是像太空里失重一样,在空气里漂浮。这种对异能的掌控,可以说是达到了极其严苛的地步。
一步,两步,三步。
一步步地走到门边,靠在了门边上,门边与她身体相触的地方,立刻起了一层薄薄的霜。
江菱倏然变色,朝外屋那两位侍女道:“恐怕我是真的染了风寒,你们再将水加热一点儿,派人去告诉皇上一声,刚刚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皇上,今晚怕是无法侍寝了。”
外面两个侍女应了声是,随后有一人走到门外,让小厮去通报皇帝。
室内的温度慢慢地开始升高,蒸腾的水汽充斥在室内,连侍女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江菱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门槛上那一层薄薄的霜,融成了晶莹的水珠,沿着门边滑落下来。
内室那位侍女亦上前走了两步,道:“奴婢给小主添水。”
江菱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们继续。
不多时外面那位传话的侍女也回来了,与其余两人一道给江菱添水添柴。室内的白雾渐渐变得浓郁,连侍女们自己身上都出了些汗。又过了片刻,一位侍女试了试水温,对江菱说道:“请小主沐浴罢。这水不能再烫了,再烫,就该把小主烫坏了。”
江菱缓缓点了点头,稍微动了一下手指。
仍旧很僵硬,但已经不再像先前一样,连动都不能动了。
侍女们各自端着铜盆、毛巾和梳子,站在浴桶旁边。其中一位侍女想要替她宽衣,却被江菱先行出声阻止道:“无需服侍,我自己来即可。”她不敢让侍女触碰到自己的身体,刚刚一碰到门上,那块木头立刻结了霜;要是碰到人,那还了得?
江菱现在就像一个被冻僵的人,借助空气里的浮力,摆脱重力的影响,慢慢朝浴桶走过去。
内室和外屋都弥漫着白色的水雾,连带着江菱的眼前也飘着白雾,与她呼吸时产生的雾气融在一起,完全分不清了。距离浴桶越近,便越能感觉到那种四下里蒸腾的热浪,侍女们都有些受不了,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但江菱现在别说是出汗,连一丝热的迹象都没有。
她猜想,这一次的异能,应该是严寒,或者是直接制造冰霜。
江菱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浴桶边上,艰难地抬起手,准备解开自己的衣带。
现在江菱的手指是僵硬的,脸颊是僵硬的,连动作都是僵硬的。可仅仅是这一点僵硬的动作,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稍微完成一丝。落在侍女们眼里,自然又是一番景象了。
“小主。”一位侍女道,“小主莫不是身子乏力了么?还是奴婢等来罢。”
江菱摇了摇头,道:“不用,我心里正烦着呢。”往常她心情烦躁的时候,也会推开侍女们的服侍,万事都要自己动手。侍女们便只以为是江菱心烦了,稍稍退后了两步。
虽然江菱平时没有什么脾气,但要真的发起火来,还是挺吓人的。
江菱闭了闭眼睛,忽然喃喃自语道:“不知道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办妥。”
一面低声抱怨,一面慢慢地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问:什么时候自己的动作会变慢?
答:自然是在想事情,尤其是想得出神的时候。
江菱现在正是在伪装一种“想事情想到出神”的状态,脸上露出一副烦躁且郁闷的模样,还时不时地自言自语,时不时让自己陷入一种沉思的状态。侍女们面面相觑,都在思考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非但把小主给气病了,而且连沐浴都在想着事情出神。
终于,江菱艰难地解开了衣带,用力一扯,衣衫滑落。
完美。
她随即又继续解开了第二件、第三件……动作比刚刚轻松了不少。因为站在热水旁边的缘故,那种全身冻僵的感觉,渐渐被一种冷热交替的刺痛所取代,像是一个在雪地里冻得僵硬的人,忽然碰到了热水,要不是江菱的身体比正常人要强些,恐怕现在已经熬不住了。
但好在她的身体经过强化,不但能顺利挺过去,还能借助反重力的力量,抬起腿(其实是让腿飘了起来),慢慢走到浴桶里,然后将全身都浸了进去。
寒热交替的一瞬间,江菱痛得几乎要尖叫出声,冷汗涔涔落下。
但她的身体,却在一点点地,慢慢地恢复了原先的状态。
“小主,这水可烫么?”一位侍女问道,又亲自试了试水温。常温。
“嗳……”侍女疑惑地看了看同伴。她明明记得,刚才这水的温度还稍微有些烫手。
可能是自己记错了,又或是这天儿,热水凉得快。
侍女拍了拍脑袋,暗暗自嘲了一句,便又开始给江菱添热水。江菱下意识地沉了一下肩膀,让自己全身浸泡在热水里,避免与侍女们肢体接触。她想了想,又道:“给我撒些花瓣。”
水面上很快飘了一层漂亮的花瓣,将江菱的身体全部遮掩在了水下。这样一来,侍女们添水的时候,她便能完全避开侍女们的触碰,又不会因为动作太大,而引起侍女们的注意。
添了三四盆热水之后,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太监尖尖细细的声音:“万岁爷听说小主染了风寒,特特遣了一位太医过来,给小主瞧病。”言罢轻轻叩了叩门。
江菱朝一位侍女递了眼色,侍女走到门前,略略提高了声调道:“还请在外面稍候片刻,小主正在沐浴,见不得外客。”
外面响起了一声尖细的“唉”,随后又道:“太医这边请,先坐会儿再给小主瞧病罢。”
等到脚步声逐渐远去,江菱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靠在浴桶的边沿上,闭上了眼睛。
她的身体已经能动了。
稍微抬手撩了撩水,拨开一些花瓣,发现指甲上那一层薄薄的霜,也已经尽数退去。
但江菱不知道自己的体温,与周围那些侍女的体温,到底有没有差别,便在浴桶里泡了整整三刻钟才起身。其间侍女们一直不停地给里面添水,而且还在奇怪地议论,今天的热水凉得忒快了,难道是因为柴火不够的原因?
江菱紧紧地闭上眼睛,连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沐浴更衣之后,江菱任由她们擦干净自己的身子,扶着自己走到床上歇下。
全身上下都被热水烫得微红,但体温却仍旧是微凉的。侍女们扶她起身的时候,还在担心她会发高烧,但触碰到江菱的身体之后,便一个个地都宽心了,到外面去将太医请进来,给江菱诊脉。
江菱靠在软枕上,伸出手,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那位太医,生怕他给自己诊断出些什么来。
那位太医仔细地诊了片刻,看看江菱,又看看那些侍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小主应该是近日累了,身子有些虚,因此才表现出了风寒之症。但小主的身子,目前看来是极好的,没有半点染上风寒的征兆。待臣给小主开两副药,将养上两日,也就是了。”
作为太医,第一条要学会的技能,就是说一些不痛不痒的症状。
江菱彻底松了口气,低声道:“有劳太医。”
太医亦松了口气,相当感激江菱的配合,便开了一张不痛不痒的方子,让侍女们照着煎两服药服下,提着药箱匆匆离去了,生怕江菱再问上两句,他没办法胡扯。
江菱忍俊不禁,亦彻底地松懈下来,服了太医开的那张不痛不痒的方子熬的药,便躺在被窝里小憩了一会儿。睡到一半,她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轻抚自己的额头。
睁开眼睛一瞧,却愣住了。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