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一辆橙金色宾利从绕城高速出口进入h市。
一路车辆稀少,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交错渐层,打在笔直的双向街道,仿佛没有止境。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车辆已经持续行驶八个多小时。
坐在驾驶座的程炎早就疲倦得昏沉,此刻重复的路景像是催眠画面,眼前的画面也跟着渐渐失焦,越来越模糊……
手指快要从方向盘上滑落,一道铃声在封闭狭小的空间内突兀响起。
他手指猛地握紧方向盘,回过神来,把车停在路边,拿过放在副驾驶座的手机。
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程少,你到h市没?”
程炎闭着眼睛揉眉心:“刚下高速。”
那男人迟疑两秒:“你声音怎么这么哑?”
程炎皱眉:“废话!你一个人开八小时车试试!”
嘘寒问暖被无情驳回,那男人自讨没趣,直切主题:“程少,我把地址发给你了,应你的要求,住的地方绝对隐蔽,而且是在闹市区,你爸那边绝对找不到!”
程炎随意应了一声,想了想说:“我来h市这事千万别传出去,特别我家那边。”
那人应:“这你放心,兄弟嘴严。”
正要挂电话,程炎突然又想起什么,补充:“没事别给我打电话,那边人要问过来,就说这段时间没见过我。”
“行行行!不过程少,你总不能一直不回去吧?”
程炎抬眼瞥见前面的红灯变绿了,一只手握着方向盘驱动车子,一边漫不经心答:“再说吧,我开车先挂了。”
挂断电话,程炎看见发来的地址,开了手机导航。
刚才打电话那人叫魏封,是程炎的狐朋狗友之一,平时虽然混在一起没个正经,不过人还算义气,他这次顺利到h市来,魏封帮他不少忙。
从外城区一路开到商业圈,导航显示已经离目的地不远。
前面有两条路,左边那条路亮敞,隐约看见霓虹灯闪烁的酒吧招牌,大厦上流动的led灯,商圈街区,一派繁华。程炎下意识向打着方向盘那边转去,导航提示却突然响起,冷冰冰提示:“请向右。”
他踩下刹车,疑惑向右边看去,那条路是一片暗沉,只有陈旧垂首的昏黄路灯立在街沿,光线遮映在茂密的行道树背后,时不时闪烁一下,随时都有灭掉的危险……
两条分叉路,看上去像是通向两个世界。
顺着导航往右边开过去,程炎才发现——不是“像”,还他妈真是两个世界。
车开进来,是一条窄巷,四周房屋破败陈旧,蹲在路边的野猫被惊动,迅速缩进墙洞里,空气里散发一股烂菜叶混合铁腥的味道……
导航显示,到达目的地。
-
何小栀是被楼下的汽车引擎声吵醒的。
楼下的引擎声停下来,她翻了个身正要入睡,楼道里又传来更大的动静,像箱子磕上台阶发出的声音。
大半夜的,谁还搬家?
正这样想着,那声音渐渐靠近,又突然停住了,她听见钥匙钻进门孔的金属碰撞声,声音虽细微,却异常贴近,像是在开她家门似的。
直到门“吱呀”一声开了,何小栀才反应过来,真是她家的门?!
她几乎是从床上弹下来的,推测要么是开错门了,要么是入室抢劫的,如果是开错门不可能真的打开,只能是后一种……
只反应了短短几秒,她火速拎上门背后的晾衣杆,光着脚走出房间,果然看见门口窸窸窣窣一道身影。
楼道里的灯坏了,只有一点羸弱的手机光线,何小栀蹑手蹑脚靠近,心脏已经快跳到一百二,在距离那人不到两米的地方,那人似乎有所察觉,把手机举到眼前想看清眼前人,后者当机立断,腿一迈,一棍挥过去。
棍子击中骨头的声响,那人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手机落地。
何小栀打开玄关的灯,正要挥出第二棍,却突然愣住了。
是一个男人,何小栀得抬头看他,长得挺高。
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怎么,他头发竟然是灰白色,穿着黑色的阿迪防风服,拉链拉到最上方,黑色九分裤配白鞋,随意简洁的打扮,身旁拖着一半人高行李箱。
何小栀举在空中的手还保持着挥晾衣杆的动作,披头散发愣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终于抬头,脸上的痛苦表情还没有完全消失,一双眼睛在夜里湛亮漆黑,皱着眉,也愣看着何小栀。
那是一双漂亮得让人有点惊艳的眼睛。
何小栀和他对视了足足有五秒,心说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现在的贼颜值都这么高吗?
脑子里天马行空了一通,但下一秒,她立刻意识到这是现实
——那人揉着自己被砸的肩膀,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凶器,说:“操!你谁啊?”
……
何小栀气得笑了:“你闯进我家,你问我谁?”
程炎立马反应过来,魏封给他找的房子不仅处于最落后的老城区地段,竟然还是合租,对方还是个女的?
那王八蛋……
见他没说话,何小栀用晾衣杆戳他一下:“喂?你怎么有我家钥匙?”
程炎把目光重新落在这个桃红睡衣,披头散发看不清脸的女人身上,用手挥开她的晾衣杆,烦躁说:“你房子不是要租吗?”
是房客?
何小栀把遮住脸的头发撩开,盯着程炎说:“我给中介说的必须得女租户,别告诉我你其实是个女的?”
……
程炎冷瞥着她:“我管什么男的女的,事先代理人协商好了,也付了钱,你现在想反悔?”
凌晨三四点招呼不打一声就闯进别人家门,居然还一副理所当然的大爷样子,何小栀气不过,仰着头看他:“协商?我怎么不知道?这屋是我的,我说不行就不行!”
程炎早被她激怒,心想魏封都他妈办的什么事,要不是他怕用身份证会被他爸那边的人查出来,他早就去酒店了,哪还用得着在这破房子里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纠缠。
他顿了顿,表面平静地问:“这位小姐,你自己把房子租出去,还不让别人搬进来?”
何小栀和他说不通,中介那边确实说过找到房客了,却没说是个男的,她干脆摸出手机给房屋中介负责人打电话质问,电话响了好半天才接起,何小栀说明了一下情况,还格外强调了“半夜三点闯进家中”这点,说完又让程炎接电话。
他说了几句,电话又传到何小栀手里。
中介方是何小栀的熟人,她之前把租房的事全权拜托给他,这次也几乎都是他在负责。
那头声音恳切,透着疲惫:“小栀啊,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好。”
“什么意思?”
何小栀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程炎,他抄着手靠在墙壁上,正懒散地看着她。
电话那头说:“其实我也是拒绝过的,但是对方说愿意付双倍价钱租房,我就想……”
何小栀转过身,压低声音打断:“那你怎么没提前告诉我?”
“昨天我一直在忙,给忘了。”
居然愿意付双倍价格租房,何小栀作为一名资深钱串子,确实心动了,却不甘:“刘哥,他态度不好,还是个男人,我……”
“那方是签了合同的,听说你刚还给了人一棍子,他要追究点什么,理亏的是你啊!”刘哥打断她。
“……”
何小栀深呼吸几口,暗想这都是看在钱的份上,她稍稍敛了情绪,挂了电话后看了一眼程炎,“你进来吧。”
程炎瞥她一眼,懒洋洋拖着行李箱进屋了。
这个房子虽然从楼下看全貌挺寒碜,不过内部装修得还行,程炎环视一圈,何小栀指了一下靠左的房间,声音冷淡:“那间是你的,里面有洗手间。”
程炎随意应了一声,走过去。
从背后仔细看,何小栀才发现他头发还真是灰色,是最近挺流行的“奶奶灰”,半长不短,打理得很蓬松,虽然是这种颜色,倒也不觉得违和。
拖着行李箱进去的时候,何小栀看见他揉了一下肩膀,估计还疼着。
她刚才那一棍确实用了劲,虽然他给中介告状这件事显得挺小心眼,但何小栀自知理亏,犹豫了半天,状似随意地问:“那什么,你肩膀没事儿吧?”
程炎回头盯何小栀,大概有点不相信她的关心,又转过身去答:“还好,没断。”
何小栀冲他背影撇撇嘴,转身回房间。她关上门带上锁,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
她倒头躺在床上,关于各种规则和费用的事,明天再和那灰毛男说好了。
-
前一天累得身心俱疲,程炎一觉睡得很沉,天亮时才做了场梦,隐约梦见房间里来了耗子,把什么东西咬得“吭哧吭哧”响。
他翻了个身,朦胧睁眼,却突然瞥见什么东西晃过,转过去,看见一张圆润的男孩脸。
他愣住,疑心在梦里,那小孩却突然咧嘴笑了,距离太近,程炎清晰地看见他门牙上的巧克力酱,以及“吭哧”一声,被他咬得粉末乱飞的巧克力威化……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耗子的梦了……
刚睁眼就看见这一幕,程炎有点卡壳,想起来昨晚的事,从床上坐起身。
小男孩歪着头看他:“你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