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老太爷要找自己谈话的事弄得心中忐忑,又许是晚上多吃了一碗饭,魏相思这夜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在床上烙饼,连外屋睡着的白芍红药也被扰得睡不安稳。
这样翻了半宿也没有一丝睡意,魏相思索性披了件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里去乘凉。天上一弯弦月,银辉满地,虽未点灯,却纤毫毕现,她抱膝坐在院内台阶上发呆,许久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觉得胃里满满的热热的……
“少爷?”白芍迷迷糊糊摸出门来,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我……晚上吃多了,出来消食。”
这时红药哈欠连天地拿了三个绣花小垫出来,在台阶上一字摆开:“坐垫子上吧,硌得慌。”
“你们睡吧,我坐一会儿就进屋了。”魏相思轻声哄道。
白芍红药却一左一右在她旁边坐下,白芍道:“我也觉得屋里热得很,凉快凉快再睡。”
红药却眯着眼,一副看破一切的了然模样:“少爷现在肯定想着老太爷呢,下次看你还敢不敢考末位。”
魏相思愁眉苦脸地抱着膝盖,深深叹了口气,学渣不好混啊。
打仗事件虽暂时瞒过了家里,但按照沈成茂的做派,这事儿必定是不得善了的,第二天一早果见沈成茂在四个家丁一个管家的陪同下,一瘸一拐地来了书院,直奔卢长安的所在。
不多时,卢长安带着沈家一行人来了堂内,众学生一见沈成茂这副呲牙咧嘴的模样,都有些好笑,只另外三个同被打惨的学生笑不出来。卢长安轻咳一声:“昨儿是哪几个人参与了打架?”
那三个鼻青脸肿的学生率先站了起来,魏相思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正要站起来,唐玉川却率先站起来,大声道:“是我一个人打的!”
卢长安皱了皱眉,去看沈成茂,见沈成茂气得脸红脖子粗,高呼:“还有魏相思、魏相庆、魏相兰和顾长亭!他们都打我了!”
“你别胡赖他们,是你昨儿下学带着人要打魏相思,被我看见了,他没还手,是我打的你!”唐玉川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说瞎话,一看便是撒谎不眨眼的。
“你你……你撒谎!昨天你们五个都打我了,你看我的脸,你看你看!”沈成茂从没吃过亏,昨儿被这一顿胖揍可伤得不轻,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没打就没打!”
“打了!打了!你们都打我了!”
两人便这样掐起嘴架来,同来给自家少爷讨说法的沈府管家脑袋有些疼,这事儿本是自家少爷挑起的,没打过人家就算了,偏现在还理直气壮的要说法,他也知道是理亏,但老爷不在家,夫人又宠着少爷,这才让自己摊了这遭难事。
“好了!”卢长安喝了一声,防止这两个小霸王当堂再打起来:“沈成茂,昨日可是你先去堵人的?”
对这个院长,沈成茂还是有些忌惮的,一下没了气焰,却仍不依不饶:“都是魏相思他先招惹我的!”
卢长安眼睛一眯:“我这院长当得不好,启香堂如今竟没有一点学堂的样子,看来是该整顿了。”
“卢院长……”沈府管家话说到一半,被卢长安的手按住。
“明儿请各位学生的家长来书院,今儿你们就都回去罢。”卢长安一甩袖子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学生们。然而魏相思早已看破这一切:院长大人这是要祭出家长会这个大招了!
学生各自散了,沈成茂虽然不忿,奈何自己有伤在身打不过唐玉川,只得放下一箩筐狠话走了。唐玉川立时跑到魏相思面前索功:“小爷是不是很讲义气?把你们全乎保住了!”
魏相思一边收拾书箱,一边问了个让他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你跑得快吗?”
事实证明魏相思这个问题是非常关键的,第二日开完家长会已是正午,唐玉川的亲爹唐永乐老爷手中拿着鞋底子,追着唐玉川跑过了骡马胡同,横穿了整条苏木街,终于在洪福客栈门口逮住了他,这一顿胖揍,惨绝人寰,鬼哭神嚎,路过者无不摇头叹息,可怜那粉雕玉琢的可爱男孩被揍得鼻青脸肿。
卢院长此次开会,将这次群架事件的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涉事的几家又都是这云州府里有头有脸的,哪个脸上也无光,好在魏相思这边过错较小,且罪责又都让唐玉川一力揽去,所以并未被魏正谊责罚。
沈继和自然没有亲来,却是让沉香会中的掌事代为参会,也是极为重视了。
会中卢院长还宣布了一件事:启香堂从今儿起实行末位淘汰。
每年年末考试,若考了最末位,那学生便要被清出启香堂去,这话一出,众人哗然,或有请院长三思的,但卢院长主意已定,这事便是铁板钉钉了。
*
这一天魏相思都在等着魏老太爷的传唤,但春晖院那边却没有什么响动,这让魏相思忍不住以最深的恶意揣度魏老太爷:他是故意的,就要钝刀割肉折磨自己。
天刚擦黑,春晖院那边的人便来了,说是老太爷请,魏相思只得乖乖去了。及进了正厅的门,却只见魏兴,不见老太爷那白胖的身影。
“老爷正在用饭,小少爷稍等一下吧。”魏兴笑呵呵的,和善可亲。
魏相思乖乖应了,却不坐,只罚站一般站在中间。魏兴看着,觉得有些好笑,魏相思挠挠头,忍不住道:“我先罚会儿站,说不定爷爷看了心疼就不罚我了。”
不多时又进来两个人,正是魏相庆和魏相兰,魏相庆见魏相思站着,小声问:“爷爷罚你站了?”
魏相思也小声嘀咕:“你们怎么也来了?”
“不知道……”魏相庆一顿又问:“打架那事爷爷不知道的吧?”。
这时听见帘后一声咳嗽,三人连忙闭嘴站好,魏老太爷便掀开帘子进了厅里来。他本生得极为和善,怎知此时他不笑竟颇有些骇人。
“我听说启香堂月试了?”
“回爷爷,前儿刚考过了。”魏相庆规规矩矩回答。
“你们三个考得如何?”
“我考了十七,兰弟考了二十九,思弟考了……考了……”
“考了多少?”魏老太爷眯着眼问。
“考了三十四。”这话却是魏相思说的。
“三十四?你月试的时候用脑子了么!”魏老太爷胡子都气歪了,今儿卢长安那倔驴给他送了封信,信中虽有安慰之话,他却分明从那信中品出揶揄嘲笑之味,想他一辈子都没输给过卢长安,临老临老还因为孙子被看轻了,心中如何能不气恼?
“用……用了。”魏相思乖乖回答。
魏相庆因为上次毁坏药田污蔑魏相思的事,心中尚有亏欠,硬着头皮求情:“思弟这次没考好,下次努力就是了,爷爷也别气坏了身子。”
魏老太爷双下巴抖了抖:“你倒是会做好人,你月试虽不算太差,但你就没有错不成!”
魏相庆连忙伏身跪下,诚惶诚恐:“孙子成绩也不出挑,实在有愧爷爷教导。”
魏老爷眼睛一眯:“只这一件事?”
相思一听,心道不好,想来是卢长安的心中也提及了几人打架之事,一脚踹在魏相兰的膝窝上,另一手则按住他头,让他与自己同时跪了下去,诚恳惶恐:“孙儿不敢隐瞒。”
“你如今长能耐了,启香堂月试能考倒第一,还带头与人打架,想来是你爹平时疏于管教了。”魏老太爷冷哼一声,似是真的动了气。
相思本来寻思着今天耍乖卖萌,这事便能过去了,谁想却是料错了,此时也并无好的法子,只低着头小声道:“是孙儿自己个儿不争气,与父亲没有干系。”
“啪!”鸡毛掸子打在桌角,声音响亮渗人,这若是打在屁股上,该有多疼啊。
相思缩着脖子,魏相庆也咬着牙,魏相兰也蔫了,魏家三宝在魏家*oss面前统统老实了。
“魏兴。”魏老太爷唤了一声,魏家老管家便把早已准备好的三个香炉拿了上来,一一摆放在魏家三宝面前。
“原本今日我是要开祠堂的,但顾念你们今次是初犯,所以网开一面。”
一听要开祠堂,魏相庆牙齿发酸,他记得上次开祠堂是因为三叔拿了家里贩药的银子去赎了个红倌人,被魏老太爷开祠堂打得皮开肉绽……他咽了口唾沫,一动不敢动。
魏老太爷用手指梳理着鸡毛掸子上的鸡毛,问:“与同窗不睦,上学不思上进,这两条罪责,你们可认?”
“与人打架都是因为沈……嘶!”相思狠狠一掐魏相兰的小腿,阻止魏相兰那尚未出口的辩解之词。
既然卢长安亲自写信给魏老太爷,自然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楚明白,只是魏老爷此刻的性状怕是定要给他们个教训尝尝,若再辩解,只怕罚得更重,相思忙道:“是我们三个错了,本该勤学上进,为家里争光添彩的,也该同窗相睦相亲,爷爷教训的极是。”
白胖的老头摸了摸稀稀疏疏的花白胡须,与站在身旁的老管家交换了个眼色,那意思似在说:你看,我就说这猴崽子是个会看人脸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