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参见陛下,诸位娘娘和大人们。”那两个伶人十分知礼的向众人请安,举手投足间虽有些怯懦,可又是别有一番风姿。
天子看到这两个形容出众的少年,顿时表现出兴致,脸上的怒意也消解了些许,于是向前倾身的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少年们恭敬的答道:“小人是御乐坊里的伶人。”
天子微诧道:“哦?怎么朕竟不知乐坊里有你们二人?”
他说着,将目光向远处放去,落在了默然而立的顾渊身上,似乎欲向他询问。
另一个声音却先一步传来:“他们两个原是宸妃以进献男宠为由安插在臣宫里的眼线。”
长乐说着站起身来,缓步行至殿中,接着向天子禀报:“后来的某日,臣邀请顾大人到宫中来抚琴,正好这两个孩子也在。是顾大人的琴声感化了他们,使得他们自知不应该将大好的年华浪费在那些肮脏腐朽的阴谋上,于是他们在未铸成错误时悬崖勒马,主动承认了一切,并表达了自己渴望学习音律的请求。臣见他们平日里在这方面也确实颇有天赋,所以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并恳请顾大人收他们为徒。”
“原来如此,到底是顾爱卿□□出来的人,果然不是俗物。”天子现出恍然表情,端着一脸欣慰的表情,将关注都放在了那两个伶人身上,俨然已经忘了正在查审的案子。
“皇上莫要听她胡言!臣妾是冤枉的……”宸妃的高呼却在这时令他回过神来。
她满脸怨愤犹如厉鬼,华丽的衣衫因为方才的挣扎而变得凌乱,原本一丝不乱的护发也散脱下俩,灿若娇花的面容更是扭曲成怪异的模样,指着长乐和顾子皙,颤着声抽泣道:“我早该想到……你们两个……”
说着,她便作势要往长乐身边扑去。
长乐倒是不动声色,继而听见一声怒吼自座上传来:“还不快把这个贱人擒住!”
宸妃这般张牙舞爪的样子让天子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于是命人拿住她。
于此同时,皇后又趁势对那两个少年道:“快把你们知道的当着陛下的面都说出来。”
得到了皇后的鼓励,那两个怯懦的少年似乎生出几分底气来,便事无巨细的将宸妃为了大皇子能够被立为太子而计划杀死皇后的过程,以及和其母家密谋的许多其他事都说了出来。
人证与物证都摆在面前,已不容宸妃再多加辩解。
宸妃也自知再无扭转的可能,在挣扎了许久之后终于不得以的选择放弃,痛哭流涕的扑倒在地,以额触地的向皇上哀求道:“臣妾遭了奸人算计,这都只怪臣妾愚蠢,可是大皇子他是无辜的,请陛下扪心自问,不管是论性情还是智慧,大皇子是否都是所有皇子中最具备成为太子资格的,可就是因为皇后和她母家的势力反对,大皇子就失去了成为太子的资格,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已然至绝境的宸妃似乎打算拼死一搏,竟当众质问天子。
大皇子因见母亲如此,早没了方才在宴上呈词的从容,吓得掩袖痛哭起来。
“吾儿……”宸妃转而看向大皇子:“到母亲这儿来。”
在她的招揽之下,大皇子扑进了她的怀里,而她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又呜咽起来:“皇上……臣妾恳求皇上……臣妾犯下的错就让臣妾一人承担……求皇上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善待我们的孩子……”
这母子相拥而泣的场面着实感人,只可惜天子并没有为之动容,加之皇后和其母家的朝臣一再请求天子重惩祸乱后宫、谋害皇后的凶手,天子早已失去了耐心,满脸不悦的摆手道:“把这贱人关押到刑部大牢候审,务必要严查此事,本王不想再见到她!连同她母家也要彻查!还有,叫乳娘把大皇子领回去,好生看管。”
“是!”底下的人齐声应了,七手八脚的便将一直未停止哭号的宸妃拖了下去。
大殿里总算安静下来,天子揉着额角,对大殿中央跪着的两个少年道:“你们两个揭发有功,为宸妃所用的过往就既往不咎了,以后务必尽心竭力的在乐坊中为大晋尽忠,另外各赐黄金百两,以作嘉奖。”
得到此等赏赐,两个少年连连磕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天子则好似忽然心绪扭转,颇携了些怜惜的语调道:“好了,你们两个快别跪着了,也别磕头,仔细坏了这好皮相。”
说罢,他又将顾渊唤至殿前道:“宸妃一事,功劳最大的还要属顾爱卿,不仅善于洞悉,更难能可贵的是有着正值的秉性,堪当我大晋之栋梁,今后礼部的事务便都交由顾爱卿来主里了,至于别的赏赐,待朕再想想,晚些时候再叫人颁旨。”
这一道圣命一出,在场的朝臣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议论起来。
他们议论的内容无非是顾渊一介伶人怎么有资格担当大晋栋梁,皇上这样宠信一个伶人,原本册封一个没有实权的奉乐侍郎也就罢了,如今却让他担当实权,今后也不定在宫中掀起什么妖风邪浪。
可偏生这些人都只善于恭维,即便有所怨言也只是交头接耳,到底没有一个人上前反对。
那些萦绕在周围的耳语,顾渊却好似一句也没有察觉到。
他只是端然自若的恭敬行礼,用惯有的清冷语调道:“谢主隆恩。”
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筵席的时辰已经过去了大半,而天子也早没了继续玩乐的兴致,于是打发众人道:“今日的宴会就到这里,各位爱卿都散了吧。”
长乐随着众人一同向天子行了礼,转过身来却触上一双毫不避讳的直视她的眼眸。
他很少这样看她,特别是在当着众人的面时。
那双幽潭般深不可测的眼眸,在别人看来或许会对他陷入痴迷,亦或是产生恐惧,可她并没有这样的情绪,也丝毫不回避的与他相视,并且于唇边绽放笑容。
他们就这样隔着人群相视,准备离开大殿的人们不断的自他们身边穿梭而过,却都如剪影掠过,无一入目。
这样也不知过去多久,皇后忽然至长乐身边,拉了她的手道:“眼下时辰还早,本宫在凤仪宫里另设了一席,还邀了其他姐妹,长公主也同我们一起饮一杯。”
她说完,不由分说就拉了长乐往殿外去。
长乐的目光还停留在顾渊处,却又不得言说,只是随着皇后的脚步越来越远,然而他移动脚步,目光也始终追逐着她,一直到她出了殿外。
那一瞬,她隐约自他眸中察觉到些许别的情绪,可待细想时却又被喧闹的妃嫔们打断。
这场仅限于后宫嫔妃的筵席,俨然成了皇后在打败宸妃之后的庆功宴。
从来沉默而又忍让的皇后,这是在继张贵妃败落之后,第一次露出如此酣畅的欢笑。
那些妃嫔们见后宫中再无人可与皇后匹敌,纷纷争先恐后的向皇后表达自己的忠心,又落井下石的将宸妃以往的错处统统拿出来狠狠批判,好像一个个都同她有深仇大恨似的,巴不得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长乐坐于席间,听她们说着这些话,觉得可笑又可叹。
她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停添满酒盏然后饮尽。
皇后又唤了伶人和舞姬表演,直将方才在宫宴上未尽兴的都尽了才作罢。
这样一来,筵席便持续到深夜方才结束。
自凤仪宫出来的时候,长乐已然有些微醺之意。
她端着略显虚浮的脚步行走在宫苑里。
天上的圆月很是明亮,倒是连提灯都可省了。
她便索性慢下脚步,游赏这秋日夜间的风景。
如此且行且停,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才回到无极宫。
酒意经由微寒的秋风吹拂,早已发散出来,此时长乐的脑子里清醒了许多。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她立在门口,歪着头往上方的匾额上看去,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地方,而后颇有些无趣的叹了一声。
她推开门便往里去,同时唤道:“浅冬,灼夏……”
方才去凤仪宫之前,已经让她们两个先回来了,身边则只留了一个小宫婢提灯。
此外她还特意吩咐她们准备好沐浴的热水,待到她回了正好可以洗净一身的酒气。
她眯着眼只顾前行,然而被她唤着的那两个人却并没有回应。
这实在有些反常,难不成是见她许久没有回来,自己躲懒去了?
这样想着,她刚要提高声音再唤一遭,却有一个身影忽然映入眼帘。
她本就脚下不稳,又来不及停下,险些就要径直撞了上去。
幸而在咫尺之处及时顿足,她看着近在眼前的浅青色暗纹锦缎,正要斥一声是何人不长眼睛,却蓦然自那人衣袖间嗅到一缕若有似无的琴木香气。
她仰起头,咯咯的笑了起来。
当真是饮多了。
这月光也忒亮了些,竟把个幻象照得这样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