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揽月楼就建在纪家的人工湖边,是一座三层小楼。在三楼之上,甚至还能眺望到府外,是以楼上的景致十分不错。不过揽月楼却不轻易打开,也就是府上有喜事的时候,才会让人上楼观赏。
这会乔大太太让人准备了点心给姑娘们,并开了揽月楼,众人自是十分开心。等到了揽月楼里,倒是明显分出个界限来了。
除了纪家的姑娘之外,也有不少是亲友家的孩子,今个也随着家中长辈前来。因着年纪有大小,像纪宝莹和纪宝璟这般年长的姑娘,自是端庄娴静,坐在一处喝茶说话。
可是像纪宝菲这般只有五六岁的孩子,却是一个个都闲不住。
刚坐下没多久,连茶点都还没用呢,纪宝菲便闹着要去外头玩。若是平时纪宝莹也不会拦着,只是这会来了不少客人,又有年纪小的姑娘在,就怕丫鬟一时没看住,出了什么事情。
所以纪宝莹拿了点心,哄道:“菲姐儿,你在这里乖乖吃点心好不好。待会大姐带你出去玩。”
纪宝菲虽然不高兴,却还是听她的话。
此时旁边的三姑娘纪宝芸,瞧着一旁的纪清晨,笑笑道:“咱们沅沅如今可真是越发地乖巧懂事了,可真像个小淑女。菲姐儿,你可不许再淘气咯。”
正低头吃点心的纪清晨,突然被点了名,还迷茫地抬了下头。
结果听到这话的纪宝菲,比本人还要反应地更快,哼了一声,低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知道装。”
纪宝璟淡淡地看了一眼纪宝芸,伸手摸了下在纪清晨肉乎乎的小手臂,指着面前的芙蓉糕,“沅沅要不要吃那个?”
纪清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小胖手上拿着的桂花糖糕,摇了摇头,乖乖地说:“姐姐,我吃这个就行了。”
虽然被打了个岔,可纪清晨还是敏锐地感觉到,刚才纪宝芸是故意说那句话的。她明知道自己和纪宝菲两人不对付,却还是故意在她面前夸自己。
“咱们干坐在这里也没意思,不如玩酒令吧,”纪宝莹作为东道主,虽不是热络的性子,可是今天却少不得主动招呼客人。
有个圆脸姑娘好奇地问:“这里又无酒,怎么玩得起来酒令。”
“以茶代酒便是,”纪宝芸立即提议。她环顾了一圈,笑着说道:“既是以茶代酒,那输了的人,便得喝下一杯茶,到时候看看谁先告退去官房。”
众人一听,脸色一红,都是嗔怪地瞧着她。原来她是存着这样促狭的主意。
纪宝莹忙说道:“三妹妹,只是玩乐罢了,何必这般……”
“莹姐姐,我看三妹这法子提的好,”一直未说话的纪宝璟,突然开口,竟是赞同纪宝芸的主意。
偏偏纪宝芸还不自知,瞧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可真是难得大姐姐和我一个想法。”
纪宝璟微微含笑,一旁正在吃糕点的纪清晨,看着她这端庄又温和的笑容,突然心中一抖。
既是说定,纪宝莹便让人准备茶水,而纪宝璟则是一手搭在纪清晨的肩膀上,附耳低声说:“沅沅,待会要好好看着哦。”
纪清晨睁着大眼睛,巴巴地看着她,不太懂她的意思?看着?看什么呢。不过就算心里太有疑惑,手上却还是紧紧地抓着芙蓉糕不放。
纪宝璟看着她雾蒙蒙地大眼睛,尽是迷惑,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包子脸。
而此时纪宝莹已让人上了茶盏,虽是酒令,却是以茶代酒,便是喝多了水,也不过就是多去几次官房而已,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在座的姑娘里头,纪家就有三位年长的姑娘参加,另还有三位乃是客人,也都是真定府大户人家的女儿,各个饱读诗书,自认不会出丑。
年长的姑娘要玩酒令,年幼的小孩子却是坐不住,纪宝菲朝着去三楼看风景。纪宝莹干脆便让丫鬟带着她去,不过纪清晨和纪宝茵两个却都没去。
纪清晨自然是坐在纪宝璟的身边,而纪宝茵也坐在纪宝芸的身旁。
“咱们可说好了,谁若是输了,就得喝下一茶盏的水,不许反悔,”临开始的时候,纪宝芸还志得意满地说道。
一旁坐着的是真定府知府刘家的嫡女,名唤刘月娘,她一贯瞧不惯纪宝芸高傲的姿态,闻言立即反唇相讥道:“这话我正想说呢,到时候输了,也不许找人代喝。”
纪宝芸被抢白了一顿,脸色微红。
“好了,既是都说定,那边开始吧,”纪宝莹作为主家,主动开口缓和气氛。
因着今个只是取乐,所以大家在只许了最简单的酒令,诗词接龙。随后大家一致推选了纪宝莹为令官。她出首句诗,按着顺时针的顺序,依次接下去,若是谁没接上,便罚茶一杯。
正要开始呢,突然纪宝璟抬手,缓缓说道:“若只是这般,我想对在场的各位未免也太简单了些,不如这样吧,咱们找个小丫鬟在旁边击杯,若是五声之内还没接下,那便算输如何?”
纪家太夫人做寿,来的客人自然都是出身名门,再加上大魏女子读书的风气盛行,是以各个都自幼便饱读诗书,到了这时候当然不会露了怯。
刘月娘是第一个叫好的,赞道:“璟姐姐这法子好,免得有些人借故耍赖。”
可说完,她却第一个朝纪宝芸看过去。气得纪宝芸想拍桌子骂人,却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毕竟人家又没点名道姓,她若是开口驳了,反倒是越发惹她讥笑。
其实刘月娘和纪宝芸没什么深怨,有的也不过是姑娘之间的机锋罢了,刘月娘的爹爹是真定府的父母官,她自持乃是真定府数得上的贵女。可偏偏真定有纪家这样的百年大户,纪宝芸的祖父是太子太傅,爹爹如今又在京城做官,虽然和刘月娘的亲爹皆是四品,可京官和地方官那可是有云泥之别的。有些人在外辗转一辈子,都没有能等到调进京城的机会。
再加上纪宝芸性格又是那种高调张扬的,所以刘月娘极不喜欢她。
相比之下,为人冷淡的纪宝璟,反倒更让刘月娘喜欢。况且纪宝璟的外家可是靖王府,整个真定府就没有不知道的。
虽然难度是提升了些,可都是饱读诗书的贵女,谁都不会当中露怯。
于是,身为令官的纪宝莹,便先出了一题。不过她出的却不难,“月落乌啼霜满天。”
坐在她左手边的纪宝璟,立即便接了一句,“天阶夜色凉如水。”
依次接下去,倒是快地很,几乎是在旁边丫鬟敲了第一声之后,每个人都迅速地应答了出来。
按着规矩是只有人接不上的时候,才会罚一杯茶水。此时大家都胸有成竹,倒是一下战至第三轮,只听纪宝璟浅笑了一声,随后吟了一句,“月照花林皆似霰。”
霰?
她身边的纪宝芸一下顿住,瞧了纪宝璟一眼,似乎想不通她是故意刁难自己,还只是无意中随口说了一句。
可是她这么一顿,旁边的刘月娘就得意,“哟,这还带看别人的,若是不会的话,就自罚一杯便是了。不过就是杯水而已。”
“谁说我不会的,”纪宝芸被她一打岔,反唇回击了,结果却没注意到旁边小丫鬟已经敲完了五声。
纪宝芸是头一个被捉住了,松了一口气的旁人,登时起哄开来。她狠狠地瞪了刘月娘一眼,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好抵赖,她只得将整整一盏茶都喝了下去。方才丫鬟倒水的时候,刘月娘便一个个地盯着,每人杯前的茶盏都倒地满满一杯。
因着纪宝芸被罚,是以这次从她开始。
结果这一轮,纪宝璟又捉住了纪宝芸。这次她败在了一个缺字上,之前输的时候,她倒是想搬回来。可是接龙的顺序,是按着顺时针的方向来的,她右手边坐着的就是纪宝璟。每次都是纪宝璟说上句,她接下一句。
所以纪宝璟存心想捉她,总能抓住机会。
她第一次败的时候,便格外留意,可是就算留意了,她还是被捉住了。
“三妹妹,又要喝了,”纪宝璟淡淡地笑了下,看着她,既不得意也不歉意,只安静地看着她,一切都那般理所当然。
等玩了五轮下来,纪宝芸一个人独占鳌头,喝了满满三杯茶。这会在座所有人算是都瞧不出来了,纪宝璟只怕就是故意的。
纪清晨坐在纪宝璟的身后,瞧着旁边的纪宝芸,喝的脸色都有点变了,却还是不得不维持脸上的笑意,就觉得心中一阵好笑。
若是论讨厌的人,只怕在小清晨的心中,卫姨娘和纪宝芙母女争夺前二名,那么纪宝芸这个堂姐姐那就是牢牢占据了第三。
只是她就算讨厌,却也拿她没办法。就像方才她故意挑拨自己和宝菲的关系,纪清晨原以为只能忍了。可是没想到,居然能看见她这么吃瘪。
“芸姐儿,我看你也喝了不少,不如咱们就不玩了吧,”纪宝璟体贴地开口。
可是纪宝芸这样高傲的性子,别人越是这么说,她就越觉得不能落了面子。即便肚子里已经灌饱了水,却还是死撑着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大姐姐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纪宝璟微扬嘴角,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游戏又开始了。
只是这场游戏却是单方面的屠杀,随后的三轮里面,纪宝璟一次又一次地捉住了纪宝芸。而纪宝芸大概是太想赢,越紧张越犯错,到了后面,甚至随后一个‘关’字就把她难倒了。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咱们就玩到这里吧,”坐在上首的纪宝莹,在纪宝芸又喝下一杯水之后,出言道。
刘月娘朝纪宝芸瞧了一眼,嬉笑道:“宝茵姐姐,这会还早着呢,不如咱们再玩两轮吧,大家正玩得高兴着呢。”
纪宝芸脸色已经白了,虽然喝水不碍事,可是足足喝了六杯水,寻常人都受不住了。更别说她这样娇滴滴的大小姐,肚子里早就闹腾着不舒服了。可是她先前已经放话,要看看是谁第一个告退去官房,这会死活都不愿落了这个脸面。
还是纪宝茵见她脸色实在难看,扯了扯她的手臂,哀求地说:“三姐,我肚子不舒服,你能不能陪我出去一下。”
“哟,五姑娘一口水没喝,怎么反倒肚子不舒服起来了,”刘月娘哪听不出来,这是纪宝茵故意给她姐姐找台阶下呢,当即出言讽刺。
倒是坐在上首的纪宝莹,见状立即说道:“既是这样,那三妹妹你就陪五妹妹去一下吧。”
纪宝莹是东道主,自然不想让纪宝芸出丑,也不愿再让外人看她的笑话。
“三姐,求求你了,就陪我去一下吧,”纪宝茵又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一直铁青着脸色的纪宝芸,翻了下眼睛,不耐地说:“你怎么这么麻烦。”可是嘴里虽然这么说,但人却已经站了起来。
对面发出一声呵笑,自然又是刘月娘,不过她今个也算是看够了纪宝芸出糗的模样,这可真是足够她笑话一年的,当然难得再痛打落水狗。
于是两姐妹便携手去了官房。
而上首的纪宝莹环视了下,吩咐旁边的丫鬟道:“给几位姑娘重新沏一杯茶吧,把我的明前龙井拿来。”
“莹姐姐可真是太客气了,拿这般珍贵的茶叶招待咱们。”
纪宝莹微微一笑,说道:“要不趁着她们沏茶的功夫,咱们到二楼去坐坐,二楼的风景也还算不错。三楼被菲姐儿占了,咱们就不上去了,她可是闹腾地厉害。”
纪家祖宅的花园是经历了好几代人,自是不同凡响,她这么一说,大家纷纷站了起来。
只是上楼的时候,她让丫鬟领着几个外客姑娘上去,自己则落在后面。
等其他人都上了楼梯,她才走到纪宝璟的身边,低声问道:“你啊你,在外人面前,总该给三妹一点儿面子。”
她是东府的姑娘,按理是管不着西府姐妹的事情,只是今个到底有外人在。不过她有些不明白,纪宝璟一向不会与纪宝芸一般见识的,今个怎么就存心让她出丑。
纪宝璟被教训了,也不生气,只低头摸了下纪清晨的小脑袋,淡淡回道:“就是虑着有外人在,这才小惩大诫。若是她以后学会如何当个姐姐,我自然不会与她一般见识。”
纪清晨抬起头,巴巴地看着她。
大姐姐,你也太护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