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词沉默了几分钟都没有回答岑昱。
她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人生的岔路口,是要做一个很重要的选择,而她不应该再一味地彷徨、无助,一味地犹豫不决。
现在,是时候该让理智出来工作了。
如果她选择离开,也许她永远都会和现在这样,做什么事情都畏缩不前,她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会在一间她给自己制造的小黑屋里度过,而她只是数亿平凡人当中的一个。
她不会有太大的作为,永远挣扎在温饱线……
当然,也不排除有一天她自己能克服心理障碍的情况,但这种可能性不会太大。
如果她选择留下,她有很大的几率康复,康复之后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未来是充满希望的。
可也是有风险的。
从岑昱前后的作为来看,他是一个优秀的人,智计过人,能谋算人心,特别是她的心。从他收留她开始,几乎是一环扣一环,而她即使知道也毫无选择,只能答应他签订咨询协议。
当然,他既然能为她做心理咨询,肯定对心理学的知识有一定的了解,能把握她的心理是很正常的。而且他和她的协议,也是事出有因,他为了他的朋友这样做无可厚非,她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凡事都有个但是。
岑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对她很有耐心,为人又很温和,温和中又不失强硬,很有魅力,对于她来讲,他就像是行走的荷尔蒙,他说要和她做朋友,但如果长期和他相处下去,她很难管住自己的心。
总结起来说,就是,离开,她可能永远就这样了,永远是一个失败者。留下,她可能会康复,但心底总有些不踏实,她有些害怕自己喜欢上岑昱。
但她心底住着的那个曾经的孟词在说:“我不甘心,是时候做出了改变了。”
孟词抿着唇,刚刚做出了决定,岑昱就因为她的沉默而失望地转身往旋梯处走去。
他刚转身,孟词就抬起了头,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坚定:“我留下。”
岑昱双手插在剪裁得体的休闲裤裤兜里,唇边弯起了微笑,声音中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我很抱歉刚刚对你很严肃,但我为你的选择感到高兴。孟词,你做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坚持。”
孟词已然双手抱膝,但她已经平静下来。
她勉强笑了笑,说:“苏格拉底说过,勇敢就是一种坚持,坚持就是拯救内心存余的懦弱的灵魂,不是吗?”
“今天你已经很累了,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开始第二步。”岑昱点头,唇角上扬,“当然,六点准时开始的跑步仍然照旧。”
孟词此时只觉身心疲惫,完全无力吐槽。她仍然沉静在刚刚产生幻觉、想逃避时被岑昱喝止时的情绪余波里,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她刻意地往自己的大脑里填充一些其他的东西,尽量不去想当年的事情,但思绪还是停留在过去。
她怔怔地坐了很久,才想起,她现在的工作是专职写文,别人一般都日码两万日更一万,可她一直都只是一遍摸鱼一遍码字,每天的产量就只有三千多字,一个章节。
所以,她算不得是很努力的写手。
她已经专职了,不说日码两万,一万还是应该有的。
孟词有些惭愧,便打开笔记本准备码字,可是没有情绪,就没有灵感,都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看着我不是路人甲的聊天窗口,孟词习惯性地发图过去和对方刷图。
她发了一个正义年糕被戳的gif表情,对方回了一个卫庄羞涩拉被单的q版jpg图,她又回了一个暴漫图片,是一个萝卜鼻青脸肿地在接受采访的jpg图,图下配的文字是:我笑楼上jj太短,结果被他打了。
我不是路人甲发了一个羞涩的表情图过来,孟词继续发暴漫图,图为一只黑白色的熊抱着一根黄瓜,配文字曰:买了我的瓜,忘了那个他!
她一点都不想说话,和我不是路人甲刷了很多图,但我不是路人甲一直陪着她,让她感觉到了一丝安慰。
等她心情平静之后,硬逼着自己又码了三千字放进存稿箱,才在我不是路人甲的催促下去睡觉。
当灯光一灭,孟词睁开自己的双眸,眼前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尽量清空自己的大脑,然后数着“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数到她也不知道自己数了多少字的时候,她的大脑终于开始进入休息状态,她的意识,开始沉入大脑的不知哪一个区域,而她感觉自己穿梭于黑暗之中,又好像是在意识的时空隧道里。
日复一日的噩梦在今日并没有因为她决心改变而离去,恍惚中,她还是那个刚刚上初三的小女孩儿,那一日是星期五,下午一放学,她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和沈信告别,离开学校。
那个时候,距离王临转学已有半年。王临据说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私生子,半年前被那边的人找到领着去办了转学手续,他临走的时候只和她、沈信说了一句话,他说:“等我长大了就来找你们。”
王临一走,原本的“黄金三角”三人组,就成了二人组,平时三个人一起做的事情就变成了两个人,他们偶尔会想王临,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乐观、快乐的。
她一离开学校,就走上了惯常回家时所走的路线,但刚刚走到半路,就被一群染了头发穿着奇装异服的少年少女们围住。
他们问:“你就是孟词?”
她觉得不对,摇头:“你们认错人了。”
但为首的那个黄毛男把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扔,踩熄:“妈/的!敢骗老子,照片上就是你。长得还不赖嘛,听说你你们学校的校花?”
他回头,冲着一群跟班骂道:“还不快上?今天我们就玩一玩儿校花,看校花是什么滋味儿。”
其他人怪叫着,坏笑着一拥而上。
孟词又气又怒,知道是有人要整她,拔腿就跑。然而,她刚跑到一个巷子口,就被他们抓住摁在地上。
“不……不要,放开我!”
她挣扎着,仿佛看到如血的残阳挂在树梢,余晖越过墙头,洒向这逼仄的巷子口。灼烫的光线中,一群人,男的,女的,全都围着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她,踢着,打着,撕扯着她的衣服,掐着她的皮肤……
路人路过时看着这边指指点点的,有的说:“谁家的孩子这么可怜。”
也有的说:“这群人真是要不得,爹妈没教育好,不像话。”
“就是,就是。”
“……”
没有一个人上前开阻止,也没有人报警。
旁边的小卖部收银台已经没了人,电视机仍然开着,女主持人的声音通过空气,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在这起案件当中,因罪犯不满十六岁,不予刑事处罚,责令其父母加以管教……”
责令其父母加以管教……
她看着那些欺负着她围观着她被欺负的那些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无助,她甚至在想,他们为什么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为什么不报警。恐惧地惊颤的眼睫下,眼泪主止不住地簌簌而落。
即使事后报警,最后,这些人的结果也只是“责令其父母加以管教”?
“不——”她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分开,她们,他们的手……
她们说:“你们快来看啊,这就是南县初中的年级第一,这就是南县初中的校花,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
他们说:“这女的虽然小点,比上次那个看起来弱了很多,你们谁先上?”
“你们,放开!放开!”
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她的心头,声音却已变得嘶哑,可是没有人停下,没有人出手相助。
“不!”
她使劲儿地摇着头,脑门儿上都是汗,两鬓的黑发也变得湿濡。
隐约间,那残阳好像滴了血,那天空上的霞,都被鲜血溅染……
孟词蓦地睁开双眼,醒了过来。拿过手机看时,发现刚刚才过零点。
她的背脊骨好像在冒冷汗,每一夜她都会梦到这样的场景,每一夜她都好像重新经历过那样捂住的时刻。
她们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地上磕,她们扇她的耳光,她们用脚踢她,她们剥她的衣服,她们让所有的路人都来围观,而他们,则兴奋地解了裤子,围着她一边吹口哨一边叫……
每每梦境到了这里,她回想到这里,都不敢再想下去,后面的事情,她也不愿再去想,但她感觉,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据说,人体为了保护自己,大脑会自动避开想起人体承受不了的伤痛,会自动将那份记忆掩埋……
孟词不敢去想后面是什么,只是睁大了眼,努力地不让自己睡过去。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一滴滴地滑下,她用纸巾擦了擦,翻了个身,唇角勾勒出一个无声的苦笑,她尽量地去回想对她而言,曾经还算快乐的一段时光,回想当初她刚到南县时,和王临、沈信成为朋友时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