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章,明天7点前更换】述明摇摇头,“别提了,舅老爷也是个混账,满口他们家姑奶奶好。你去瞧,就这门风,爹坏坏一个,妈坏坏一窝,外甥像娘舅,没治了。常格媳妇躲在娘家不回来,一家子合计合计,上当初的大媒家说理,到最后把媒人给打了。”
颂银目瞪口呆,“媒人不是别红的姑丈吗?”
“是啊。”述明说,“那糊涂爹把妹妹家给砸了,把顺福公母俩一顿臭揍,顺福找你二叔哭来着,说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家。”
颂银摇摇头,叹为观止,这世上果然什么人都有,那思路是个神仙也理解不了。
述明总结出了一句话,“闺女找婆家得好好掂量,儿子娶媳妇儿也不能急进。养儿不好祸害自己家,养闺女不好祸害别人家。”
颂银只是笑,她阿玛上了年纪了,成天喜欢念叨这些老妈妈令儿。她站起身说:“这两天广储司要盘库了,估摸着后儿吧,上乾清宫侍卫那儿领钥匙,要您和户部、宗人府会同开库。明天您回去,别喝酒,也别搓麻将,后儿有要事。”
广储司盘库是极其严格的,内务府最重要的一司就是广储司。这个司算是皇帝个人的库房,分六库,贮藏着金、银、珠、玉、珊瑚、玛瑙和各色宝石,看守之严为宫中之最。每天安排两班,每班二十五人日夜轮值,且要内务府逐月统计进项和出纳,半点马虎不得。述明知道厉害,笑着说:“你阿玛当了一辈子的差,还要你提点?你办好自己的事就成了,别管我。”
颂银一笑,打算去御书处的裱作办事,前脚刚迈出门,后脚一个苏拉到跟前打千儿回话,“钟粹宫的郭主儿打发人来请小总管,您过去瞧瞧吧!”
郭主儿就是不愿意侍寝的那位,别看她脾气有点儿古怪,却很对皇帝胃口。这之后又翻一回牌子晋了贵人,现在也算有圣眷,月例和用度都提上去了。
因为颂银是女的,那些主儿和太监嬷嬷说不上话,情愿直接找她,弄得她这郎中令像碎催似的。她叹了口气,“我这个月快磨破一双千层底了……问了没有,什么事儿啊?”
苏拉说:“来人没说,只说小总管去了就知道了。”
既然叫了不能不去,她和底下交代一声,直奔钟粹宫。
郭贵人位分低,只能住配殿,她也毫不在乎,没什么进取心的人,到哪儿都能安居乐业。颂银进门蹲了个福,“小主儿传我有事?”
郭贵人因她上次劝导有功,对她十分的亲厚,见了她忙请她入内,安排她在玫瑰椅里坐下。颂银看着她把贴身的人遣到门前望风,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竟被她弄得有些坐不住。她过来挨在她身边,犹犹豫豫说:“小佟大人,我两个月没来月事了。”
颂银一惊,这就说明十有八/九遇喜了。
“宣御医没有?”
郭贵人摇了摇头,“我的嬷儿说不能宣,万一有了怕人使坏,还是先找小佟大人讨讨主意。”
颂银知道她们的顾虑,现在孩子可太金贵了。她说:“我心里有数了,小主儿别担心。可您能拿得准吗?要是能,我这就回皇上去。”
郭贵人揉着衣角说:“我以前没怀过,不敢断定。就是这胸房胀得很,吃饭老犯恶心。”
颂银是门外汉,对此一窍不通。不管怎么样,全当是有了,先回禀总没错。
她安抚她,“小主儿别着急,您吃好喝好,别亏待了自己。我把消息传到御前去,横竖请万岁爷定夺。”
郭贵人送她出门,她说:“您留步。”有意扬声唤她宫里的太监,“这些纱窗都钻蠓虫了,难怪小主儿夜里睡不踏实。着人上造办处领细纱,窗屉子上重糊起来。天热了,睡前熏把子驱虫,别偷懒。”这是说给宫里其他妃嫔听的,果然见各门上听消息的人挪动起来,纷纷退回了殿里。
颂银从钟粹宫出来就上了东一长街,入景和门进乾清宫,让人往御前传话,小太监眨眼伸舌头,“您且等会子,万岁爷正大发雷霆训斥谭掌印呢。”再追问是为什么,小太监模棱两可说不清楚。
她站在丹陛下,转头朝乾清宫望过去,殿宇太深,听不清里面说什么。皇帝身边有自己的心腹,但比起更信任谁,毋庸置疑是陆润。谭瑞的权力在某种程度上说等同架空,也许用不了多久,掌印的位置就要交到陆润手上了。
在这里等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头,索性过月华门,未时皇帝要用膳,必回养心殿来。
以前宫廷的膳食是由光禄寺负责的,后来逐渐转移,光禄寺仅供祭祀所用饮食,内廷的都归到了内务府。皇上吃喝是大事,不是寻常人家几菜一汤就能解决的。像内膳,就有荤局、素局、点心局、饭局、挂炉局之分。万岁爷吃一餐耗费巨大,便餐(早饭)五十三道,晚膳七十五道。并不是万岁爷如何的大肚能容,完全只是为了喂饱他的眼睛罢了。
颂银进养心殿的时候膳房正往殿里排菜,陆润在一旁看着,布菜太监逐一报菜名,尖而脆的嗓音高呼着:“海参溜脊髓一品、燕窝三鲜鸭丝一品、葫芦大吉翅子一品、挂炉猪一品……”
宫里正餐常年只吃两顿,未时这顿已经算晚膳了,因此铺着黄绫布的长桌上呈满了各色菜品。颂银难得在饭点儿上来,正好查验这些庖人、厨役的差事,一圈看过来,没什么可挑剔,甚好。
陆润掖着两手微笑,“佟大人来巡查?”
她说不是,“刚才上乾清宫求见万岁爷,万岁爷正忙,干脆上这儿等着。”
他是个精干人,很善于察言观色,料着是有事,便问:“您从哪里来?”颂银朝东北指了指,他拧眉一笑,“是永和宫?佟大人上惠主儿那里瞧公主去了?”
她摇了摇头,惠嫔如今很安逸,虽生了个闺女,万岁爷起先不高兴,后来见了几回孩子,渐渐就心疼上了。毕竟骨肉亲,既然待见孩子,做额涅的也不能亏待,当时的承诺兑现了,如今惠嫔晋封惠妃,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颂银瞧了四周围一眼,“我从钟粹宫来,先前郭主儿打发人来找我,我就过去了。”
“郭主儿?”陆润想了想,“就是那位死活不愿意侍寝的郭主儿?”
颂银说是,“就是她。”
“出什么事儿了?”
因他是皇帝身边的人,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便手卷喇叭凑在他耳边说:“郭主儿好像是有孕了,没敢告诉别人,也没请御医,先让嬷儿来回我的。我琢磨不是小事,应该让万岁爷知情,至于敬事房和太医院应该怎么建档,全听万岁爷的吩咐。”
这个意思很明确了,因为之前也有过几位小主怀了又滑胎的教训,大伙儿心里或多或少会有些忌惮。豫亲王的存在是不能回避的,他的触手必定也深入内廷了,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那里立时就会知道。颂银实在是担心,禧贵人的事出过一次就够了,她不愿意再陷进两难的境地。所以不声张,悄悄把胎坐稳,比什么都强。
陆润斟酌过后也觉得可行,皇帝移驾养心殿后,耐心待他进完了膳方回禀。皇帝倒不显得有多高兴,但看见希望总是好的。他拿手巾掖了唇,乌沉沉的眼睫低垂着,想了想道:“今夜就翻她的绿头牌,届时招御医来请脉,如果当真有孕了……”他看向颂银,“把人交给你,你能替朕保她无恙吗?”
这点本来不在颂银的准备里,她只想把话传到,至少比豫亲王先有准备。没想到算来算去,事情还是落在她肩头了,可见东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一样也吃人。她到现在才体会到她阿玛过去的十几年有多难,夹缝里生存,靠的不仅是脑子,更要凭运气。
然而你和皇帝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他明着是问你,其实就是给你下令。颂银无奈,呵腰道:“万岁爷信得过奴才,奴才自当尽心尽力。可女人怀孕这种事儿,奴才委实不敢担保。”
陆润唯恐皇帝要发怒,抢先一步道:“万岁爷眼里佟大人是能干人儿,却忘了她还没成家。让一个姑娘照应孕妇,怕佟大人有心无力。万岁爷先稍安勿躁,待夜里看明白了再做定夺。若果真有孕,加派人手护郭主儿周全就是了。再不济,明着禁足,暗里保护,也未为不可。”
天爷,这时候替她解围,颂银对他真是感激不尽。如果把郭贵人交到她手上,这个烫手山芋就算把她烫个皮开肉绽她也得接着。接住的后果是什么?孩子平安落地算她命大,万一有个好歹,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罪责,实在叫她负担不起。
好在皇帝很听陆润的话,蹙眉思量半晌终于松动了,缓缓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么说来的确难为你。你得了消息没有声张,这点做得好,朕知道你的忠心。你还年轻,要学的多,朕也不忍太苛刻你。那就照陆润说的办,待事情定准了,一切从长计议。”
颂银欠身应了个嗻,心里的石头才慢慢放下来。可是略顿片刻,皇帝忽而转过头来打量她,“朕前儿听了个传闻,说六爷给你和容实做媒了,有这事?”
颂银怔忡抬了抬眼,“有的,说我和容实都老大不小了,给我们牵线搭桥,让我们处处看。”
皇帝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处得怎么样了呢?”
这时候她没照豫亲王的吩咐办,最起码在皇帝看来是值得慰心的。她抿唇笑了笑,“我和容实交情平平,忽然说起这个来,彼此都有些尴尬。奴才没往那方面想过,所以也不敢立时答应六爷。”
皇帝却道:“朕瞧着也觉得般配,容实在朕身边多年,为人品行朕都看在眼里。若你们成了,也算天作之合,将来大婚,朕必要随一份大礼。”
颂银没想到皇帝也会这么说,看来她和容实是要硬生生凑作堆了。
她十分尴尬地揖手,“奴才只想为万岁爷效命,自己的事暂且还没考虑过。这个时候孑然一身是最好的,等到有了家累,要操心的实在太多了,怕有负皇恩。”
皇帝轻轻一笑,“这话倒和容实说的一样。”他转头看陆润,“上回容实进来说话,念叨的好像也是这几句。”
陆润眉尖微蹙,脸上却笑着,“容大人和佟大人一心为主子效命,忠心天地可鉴。”
皇帝垂手轻抚腰上玉带,缓声道:“话虽如此,终身大事也不能耽搁。朕盼着身边的人都好,后顾无忧了,方能办成大事。”
颂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只得诺诺称是。
从养心殿回来,内务府正在清点祭祀用的香,外头运进来,铺满了整个大院。头顶是煌煌的太阳,灼热燎烤着那些沉香饼、速香块,刚进胡同就闻见一阵浓烈的香气。
述明因为颂银能独当一面了,渐渐放手把事都交由她办。天太热,自己搬着茶壶摇着折扇,站在廊庑底下旁观。颂银忙进忙出,直到申正才结束,一抬头满脸的汗,原本白净的皮肤也被燎得发红了,背上一阵阵往外散热气,头昏脑胀。
她阿玛还在说风凉话,“年轻轻的,就是要吃得了苦。老话怎么说来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颂银回值房洗脸,不想理她阿玛了。这么大热的天儿,他就是帮个忙,她也不见得把自己弄得披头散发的。佟家没儿子,阿玛训练起闺女来毫不手软。她已经到了成人的年纪,女孩子那几天总有些不方便,她阿玛一点儿不懂,大事上知道给她挡驾,小事上极尽偷懒之能事。她平常是没有任何怨言的,可不停的遇到事儿,身上又不怎么舒称,就觉得满心的委屈,没处发泄。
她感到累,肚子疼,想休息休息。可是又惦记晚上郭贵人验喜的事儿,弄得进退维谷。心里像猫爪似的,她阿玛还在边上絮叨,她就忍不住要发火了,“您别啰嗦了,我全干完了您还嘞嘞嘞。您怎么不帮我一把?我都快累死了。”下面又像泄洪似的,她恨不得就地躺倒再不动弹了。
述明愣了下,爷俩感情很好,金墨死后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银子身上,她也是个聪明知礼的孩子,只知道闷头学,从来不抱怨。这回是怎么了?说他嘞嘞嘞,他又没中风,嘞嘞什么啊?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他干瞪眼,“你阿玛年纪大了,偷回懒,你还计较上了?”
颂银情绪有点不受控制,带着哭腔说:“您不知道我怕热?还让我一个人干,您是不是我亲阿玛呀?”
述明觉得这丫头有点无理取闹,“我和你说过,别样样亲力亲为,底下有杂役有苏拉,你顶个大日头忙活什么?”
“让人瞧着,佟家爷俩一个喝茶,一个打扇子,活像土地爷?”她越想越委屈,摊上这么个活爹,她冤死了。于是哭着说,“您知道我天天要担多少事儿?一会儿这个主儿,一会儿那个主儿,连牙疼都叫我,我成什么了!回来您还这么着,眼看我要淹死您也不拉我一把,等我像金墨一样蹬腿去了,您可就消停了。”
这下子述明真生气了,“你再胡唚,别以为大了我就收拾不了你了!这话该说吗?你死你安生了,我一气儿没了两个,我还活不活了?”
述明的关注点一下转到死活上去了,金墨的早殇对他来说是伤痛,如今的银子比她那时候更兢业,所以她口没遮拦咒自己,比指着鼻子骂他还让他难受呢。不过爷俩吵架本来就没什么章程,述明也反省,孩子可能真是太累了,天热火气也旺,不能全怪她。他只好让步,“成啦,阿玛把事儿都推给你,忘了你能不能承受了。今儿你回去,不要你上夜了,有什么我来挡着,你踏实睡一觉,明儿火气就没了。”
她自然也想走,可晚上的事怎么料理呢?她扭脖子在肩头蹭了眼泪,“对不住您,我刚才对您乱撒气了。”
她还知道自己错,不过语气里听得出,检讨得并不深刻。述明不计较,摆摆手表示算了,都过去了,“收拾收拾,早点儿下值吧。”
颂银给热得心慌气短,坐在圈椅里休息了半天不肯挪窝。往外看了眼,就近没人走动,便把先前发生的事告诉他了,“我怎么走?万一皇上问我怎么办?”
述明嗐了声,“没事儿,我在呢。我是你阿玛,什么时候父女分家了?夜里蔡和送牌子我就去,说你病了不能当值,回去歇两天,算是避一避吧,别杵在风口浪尖上。”
颂银静下来想想,阿玛再会偷闲,到底是自己的亲爹,只有他才这么向着自己,刚才和他置气是不应该了。她吸了吸鼻子,“您自己也留神,我这会子想起主儿们怀孩子生孩子我就怕。万岁爷也不知是什么想头,我怕他存着隔山打牛的心思,您瞧能推的都推了吧,别把自己圈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