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王正卿便搬回书房,因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倒不须再包扎,只晚间自己涂点药膏便行了。
这么一天,胡嬷嬷却是和甄玉道:“三夫人,老夫人寿辰在即,这寿礼总得准备下来。”
甄玉试探道:“不若像去年一样,送同样的东西?”
胡嬷嬷笑道:“去年倒是亲手绣了东西给老夫人贺寿,只今年事多,至这会也不见三夫人拿针线,还说什么送同样的东西呢?赶早到外面寻趁一件半件稀罕物事来献上是正经。”
一听胡嬷嬷提起针线,甄玉这才暗道不妙,身为女人,不会针线可怎么办?且原主针线就算不甚出色,定然也过关的。日子一长,自己不会针线这件事,一定瞒不过去。罢,既身为女人,且把针线学起来好了。
稍迟些,甄玉便唤了立夏和红袖进房,令她们在她眼皮底下做针线,她自己看着书,却时不时瞥一眼她们是如何做针线的,偷偷学艺中。
嗯,绣花么,就是先描个图样,照着图样不紧不慢绣啊绣,半天下来,就能绣出一方小帕子了。甄玉看着觉得不是很难,心下生了信心,老子以前谋大事都举重若轻,绣个花还会难住不成?
至晚,遣了丫头婆子,甄玉坐在床帐内,手拿绣花架子和针线,戳戳,再戳戳,不行,线都纠成一团了。她换一块白帕子,重新开始,还是不行,有些地方紧,有些地方松,看着一堆乱草似的。她再换一块帕子,更是不行。
绣花这东西,要求耐心,当某人耐心用尽时,身边废了十几块白帕子。
甄玉眼睛都发酸了,手指头更被戳了好几针,滴了好几滴血珠,一时看着床边一堆白帕子,有些发愣,原来女人们每日绣花,也是很辛苦的,不比男人谋大事轻松。
第二日,立夏收拾房间时,发现余下十几方上等白帕子全不见了,不由吃惊,问甄玉道:“三夫人可有见着那一盒子白帕子?原是一打十二条的,也没怎么用,盒子居然空了。”
甄玉悄悄拍拍枕头,那堆废帕子,她可是藏在枕头底下,打算待会儿出去,悄悄扔掉的,这会听得立夏询问,就道:“被我送人了。”
立夏心下嘀咕,明明昨儿还见着的,今儿想寻两条出来绣花样子,好给您平素揣着用用,一晚过去,居然送人了?大半夜的,送给谁啊?
她心下疑惑,可不敢问出口来,一时收拾了房间便下去了。
甄玉沉思着,这事儿能瞒过别人,只怕瞒不过胡嬷嬷,还得想个法子圆了谎。
待得午休完毕,胡嬷嬷进来服侍,甄玉就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堆废帕子来给胡嬷嬷看。
胡嬷嬷吃惊,“这是?”
“这是我昨晚偷偷练绣花,练废的帕子。”甄玉见胡嬷嬷一脸不明所以,便接着道:“自打上回大病一场醒来,嬷嬷没觉着我有什么不同么?”
胡嬷嬷点头,接着又摇头,拉了甄玉,唤回先前有昵称,“娘子,你不过是不顺心,这才变了性格儿的。”
甄玉叹口气道:“非但性格儿变了,我是发现,我居然忘记怎么绣花了,昨晚拣起来想要绣一绣,却是绣成这样子了。”
“啊!”胡嬷嬷大惊,这才仔细审视起帕子来,就是第一次拿针线的,也不能绣得这样乱啊!
“三夫人忘记绣花这件事,千万不能说出去。”胡嬷嬷是带大甄玉的奶娘,且一直跟着她,怎么也不相信甄玉变了一个人,但这会听着这话,再回忆这阵子的事,却又心惊,好一歇道:“只怕是中了邪,咱们悄悄到庙里捐捐香油钱,请和尚念几卷经罢!”
甄玉见胡嬷嬷并没有疑心,一时松了一口气,因挑了日子,和胡嬷嬷到庙里走了一趟,捐了香油钱。待得求护身符时,胡嬷嬷低声道:“三夫人为自己一个,还得为三爷求一个才是。三爷上回受了伤,本就该来为他祈福,求个平安符的。”
甄玉一听胡嬷嬷这样说,暗暗记下一笔,嗯,身为女人,要时不时到庙里上上香,为夫婿求求平安符,把一腔关怀附在平安符身上,送到夫婿手中,让他揣在怀里,日夜感受着。
回到府里,胡嬷嬷又提示甄玉,应该把平安符亲送到王正卿手中,让他感动一下。
侍候几天不感动,送个平安符会感动?甄玉有些疑惑,但还是照胡嬷嬷说的那样,寻到书房这边来。
王正卿伤口已经好了,只是有些发痒,这会正想喊侍书寻药膏给他涂一涂,突然听得侍书在外请安,口称见过三夫人,不由抬起头看向书房外,莫名的,有些暗暗期待,期待什么又说不上来。
甄玉进了书房,见过王正卿,问了伤口的情况,听说晚间会发痒,便道:“王爷不是赏了薄荷膏么?你痒时,拿来涂一涂也就是了。”
“你帮我涂!”王正卿看看侍书识趣,守在外头不进来,不由凑过去低声道:“自己涂,经常被遮住看不清。”
一听这话,甄玉“呃”一声,险险骂一声流氓,莫名的,俏脸却是烫了烫,一时白王正卿一眼道:“让侍书帮你涂!”
“侍书粗手粗脚的,哪及得上你?”王正卿算一算,自己已经一个月没碰女人了好么?不能吃肉,难道喝点汤也不给?会憋死的好么?
甄玉正要硬气的一口拒绝,突然想起胡嬷嬷苦口婆心的教导,决定无视就好,因笑着掏出护身符,递到王正卿手里,柔情款款道:“特意到庙里帮你求的,保平安哦!”
王正卿脸上果然透出喜色来,忙忙把护身符笼到怀里,收藏妥当了,拍了拍,确认不会掉出来,这才笑道:“夫人辛苦了!”
“为了你的平安,再辛苦也值得。”甄玉虽然觉得说这些话酸倒牙,但她有一个法子,不看王正卿的眼睛,只遥想王正卿是一个美人儿,再说这番话,居然顺利多了,且还有一点儿*的兴奋劲。
王正卿见甄玉不敢和他对视,只羞人答答说话,竟比那几晚她帮他换药时,更让他心头一悸,一时伸出手去甄玉,想把她搂了抱到膝上。
甄玉被他一拉,马上明白他的意图,奋力一挣,回身跑到门边,喊道:“侍书,帮三爷涂药膏。”眼见侍书应声进来,她一溜烟就跑了。
这里王正卿心痒痒的,又无可奈何。待见侍书寻了药膏,果然要来帮他涂,不由一脚轻踹过去道:“滚,爷自己涂。”
侍书一缩身子,并没有被踹着,却是悄悄道:“若不然,喊一个俊丫头来帮三爷涂?”
“以为你家三爷是饥不择食的人么?出的什么坏主意?”王正卿笑骂侍书几句,撵了他出去,自己褪了裤子,揭了瓶子涂药膏,一时回想甄玉纤手帮他换药的情景,不由笼了笼五只手指。
甄玉回到房里,莫名的,觉得自己有些儿不对劲,因仔细想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今儿在王正卿跟前,居然作了一副女儿娇态。这是,这是快要适应王正卿夫人身份的节奏?不管如何,这是一个可喜可贺,自然而然进化的过程。古书有云:物兑天择,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既然成为女人,为了不被淘汰,自然要努力适应。
接下来,甄玉便悄悄跟着胡嬷嬷学针线,她学得认真,胡嬷嬷教得耐心,堪堪半个月,到底能持针了,也不会一个劲的戳着手,虽不能绣出什么漂亮图案,给手帕子锁锁边却是能够了。
因近着宁老夫人寿辰,要给她绣什么东西当寿礼的想法,是不切实际了。胡嬷嬷到底让甄玉在外头买了寿礼,放着准备到时献上。只这寿礼一看就是买的,到底不算诚心,她又绞尽脑汁想着,要让甄玉显一□手,讨宁老夫人的欢心。
“三夫人,到得寿宴那天,就如上回那般,做十二式点心献上去好了。”胡嬷嬷想来想去,上回甄玉娘做的点心倒博了赞赏,再做一回也保险。
甄玉一听,俯耳到胡嬷嬷耳边道:“嬷嬷,怎么做点心,我也忘记了。”
胡嬷嬷愕然,好一会道:“这个,却是让厨娘揉面,和了料,差不多成了,三夫人意思意思跟着做几个就行了。”
“这样啊!”甄玉一听,来了兴趣,跟胡嬷嬷道:“走,到厨房实习一下。”
对于做点心,甄玉却是表现出了难得的天份。短短五天,她就学会揉面和料,做出来的点心皮薄馅足,个头差不多大小,一碟子端出来,令众人眼睛一亮。
晚间,甄玉做的点心,就令人端了一碟子到宁老夫人桌上,另一碟,端到了王正卿书房内。
王正卿举筷子挟起一个尝了尝,见是最爱的枣泥馅,不由大为赞叹,“厨娘近来做的点心倒好,甜而不腻。”
侍书在旁边笑道:“是三夫人房中的立夏送过来的,说是三夫人打听了三爷的口味,亲手做的。”
王正卿伤好后,却是如常上朝,如常到王府办公,这些时候回府,倒见府里各处井井有条,甄玉娘也不再三天两头生病,且也不见闹腾了,似是安份了许多,一时倒是点头称许。这回听得她亲手做了点心,一时意动,虽不同房,到底要到她房里坐一坐,给她一个面子。
这会儿,甄玉遣了房中丫头们,只留红袖在房中服侍,拉着她道:“待会儿你就要想像自己是那可怜的郡主,把背熟的台词念出来,知道不?”
红袖点头,笑嘻嘻道:“三夫人,奴家晓得了。”
因近着宁老夫人寿辰,甄玉跟管家娘子商议过,决定要请京里出名的戏班子来热闹一番,一时打听戏班子最近演的剧目,却发现全是听过的,没一出新鲜,一时生了主意,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写一个剧本,到时交给戏班子排练一下,若来得及,便在宁老夫人寿辰那天上演,若是来不及,就让他们先不演,候着年底再来王家开演第一场。
甄玉说干就干,只用了三晚,便写好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剧本。
剧本大概内容便是:某个朝代某年月,王府里一位郡主和画师偷偷相恋,待郡主被许了人,画师得了相思病,一病而亡。画师死后重生到一位贫寒子弟身上,身份依然是配不上郡主。只他听闻郡主在他死那天开始生病,至今未痊愈时,便百般找机会想见见郡主,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告诉她,让她好好活下去,好好嫁人生子。告诉她,只要她活得好,他便知足了。画师终于见了郡主一面。郡主得知他是画师时,悲喜交加。结局便是,郡主和画师各自婚嫁,彼此只把对方放在心头珍惜着。
看完剧本时,红袖也为郡主和画师的爱情感动着,百般求甄玉让他们在一起。
甄玉不为所动,淡淡道:“他们身份不同,是不可能在一起了。”
“可这是你编的,你让他们在一起,他们便能在一起了。”红袖红着鼻子道:“求求三夫人了,若让他们在一起,我宁愿不要这个月的月例银子了。”
“没用的。你就是一辈子不要月例银子,我也没法让他们在一起。”甄玉有些忧伤,若自己重生为男子,纵身为贫寒子弟,也有法子再进王府当谋士,再博唐妙丹郡主的青眼。可是如今……,真的没法子了。
甄玉写好剧本,到底意难平,便让红袖换了衣裳,扮作郡主的模样,自己穿了男装扮作那个画师,两人试演一回。
一开始时,红袖并不入戏,总忍不住笑,到了画师一心要见郡主,让她好好活下去时,眼眶渐渐发红,至见了画师那一幕,竟无法控制情绪,扑进画师怀里哭了起来。
甄玉搂住红袖,心头也一阵一阵酸意。
这个时候,王正卿正好到了房外,一听里面有哭声,不由一惊,推门而进,一时就见红袖扑在一位男子怀里哭泣着,那男子低声哄着,只房里不见了甄玉的身影,不由喝道:“作什么?”
红袖和甄玉听得声音,齐齐回头,这才转过神来。
王正卿跨前两步,正想掀开那男子,待男子一抬头,居然是甄玉,一时哭笑不得,喝斥道:“像个什么样子了?大半夜又玩什么呢?”
红袖泪水未干,颇为尴尬,一时忙擦干了,行了礼,退了下去。
甄玉犹自有些伤感,指指剧本道:“写了一个剧本,和红袖试演了一回呢!把红袖演哭了。”
王正卿坐到案前,拿起剧本翻看,两刻钟过去,他不由郑重起来,剧本文笔优美,词藻华丽,剧情曲折奇诡,偏情感真实,竟十分吸引人。
王正卿看完剧本,抬头道:“玉娘,竟想不到你一个小小女子,却有此等文笔和妙思,倒教我吃惊了。”
甄玉笑一笑道:“可惜我不是男子,若不然,不定能和你一争长短了。”
王正卿有些沉默,隔一会道:“论起来,你棋艺出色,画画也自成风格,更兼这样好文笔,却是和一个人相似,若他活着,……”说着却止了话。
甄玉知道王正卿说的是前世的自己,不由垂了头,嘴里却问道:“和谁相似呢?”
“甄榜眼。”王正卿吐出这三个字,有些难受,叹气道:“我如今替了甄榜眼的位置,助王爷谋事,方才发现,从前甄榜眼确实有高见,每想起他,总要婉惜。”
甄玉低声道:“不是传闻,你们不和么?”
王正卿答道:“虽表面上不和,到底是互相欣赏的。失去了这样一个竞争对手,略寂寞啊!”
“三郎,你还有我!”甄玉脱口道:“你要愿意,可以把我当成甄榜眼看待。”
“说什么傻话呢?”王正卿伸手揉揉甄玉的头发,见她皱鼻子,表情生动活泼,不由“哈哈”笑道:“从前就爱哭爱闹,如今却爱搞怪,也不知道哪个是你本性了?”
甄玉发现自己作着女儿动作,先是一愣,接着暗喜,哦,整天和红袖她们混在一堆,竟是不知不觉学了她们一些动作了。料着再过一段时间,应该能适应女人身份了。
王正卿又看一遍剧本,突然来了兴趣,看向甄玉道:“不若,咱们试演一遍,你演那个郡主,我演画师?”
“呃!”甄玉可不愿意演郡主,因道:“我还是演画师,你反串演郡主如何?”
“好像也挺有趣的。”王正卿毕竟少年心性,这会在闺房中,便生了闺趣,一时笑道:“拿条头巾来给我包一包,这样更像小娘子了。”
甄玉笑着拿了头巾,亲给王正卿包上,包完退后一步审视他,摇头道:“你额头太宽,眼睛太亮,不像女娘哪!”
王正卿闻言,把头巾拉下一些半遮住额角,又半眯着眼,敛去眼睛的神采,问道:“这样像了罢?”
“这样子又显得贼眉贼眼的,更不像了。”甄玉指示,“你得哀怨起来,眼睛闪一点泪光,样子虚弱一些,走路小碎步。”
王正卿一听,照甄玉描述的样子扭捏了一下,一时差点失笑,只问甄玉道:“这样呢?”
“还差一点。”甄玉看看王正卿,想了想,从案上拿了胭脂,在王正卿腮上点了点,点出一颗美人痣,左看右看,这才满意了,唐妙丹郡主耳下有一颗小红痣,就让这颗小红痣移长在王正卿腮上好了。
她略略失神,很快回过神来,笑道:“见过郡主。”
“免了。”王正卿马上入戏,作出一副郡主状。
甄玉先和红袖演了一回,且剧本又是她写的,自然驾轻就熟,照剧情往下演。
王正卿也认真演着,待演到画师重生后见郡主那一幕,他也像红袖那样,直接扑进甄玉怀里,半弯着腰,把头埋在她胸口作大哭状,一边用哭声喊道:“玉郎!”
“郡主!”甄玉入了戏,这会听得玉郎这个称呼,伸手托起王正卿的下巴,见他楚楚可怜的,神情动作居然有几分肖了妙丹郡主,一时略恍惚,不由自主就俯下头去。
王正卿极乖顺地闭上眼睛,期待着。
甄玉堪堪触到王正卿的唇,突然醒觉,手一伸,提住王正卿的领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居然把他提溜到门边,只一推,就推出门外,“咣”一声关上门。
王正卿怕闹出动静惹丫头笑话,只在门外小声喊了两句,眼见甄玉再不开门,他也不好再站在这儿,只得扯下头巾,转身走了。
只这晚到了书房,居然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到底在黑暗中举起五只手指,想像那是甄玉的手指,放到嘴边亲了亲,一时惊觉,又暗骂自己:有病!
甄玉这里,直至躺到床上,依然有些心跳。王正卿那一声玉郎,直唤到她心底去了,那么一刻,她确实动了心。可是,那是王正卿的声音啊,她怎么会动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