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陆拾肆(1/1)

燕王反了!

他的封地在河北东西两路,距离平京不过八百多里,浩浩雄师踏马南下,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一路势如破竹,连克数座州城,俨然就要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破国都。

此时天下承平不过百载,三四代人的更迭过后,千里国土将将从前朝末年的战火之中休养过来,北方的百姓就又陷入了烽烟之中。与其同时,其他兵燹未至之地,也是人心惶惶、天下动荡。

皇帝一连发出了数十道檄文,召集各路藩王、州府进京勤王。昔日烟柳画船的123言情城也开始有大批兵马调动,作为国朝留都,仅次于平京的紧要之地,123言情府驻扎着大量禁军,由兼任南直隶安抚使的123言情府知府薛常和兼任马步军都指挥使的晋王统领。

因晋王被困京城,皇帝发给各地州府的密旨里命他们事急从权,薛常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派人把还“卧病在床”的萧昀请了去。

如此一来,谢小蛮便不能再往王府里去,她所知的关于京城的消息全都来自于萧昀,眼下因为战事突起,通往北边的交通几乎断绝,便彻底失去了顾昭的音信。她一时害怕顾昭被困在了京城,一时更担心大军进犯时他已经启程,再加上还在京里的程宗辅一家、蔡月莹、萧曈……她整夜整夜睡不好,以前哭着喊着要减肥都不曾成功,如今短短几天,竟生生瘦了一大圈。

见她如此,杜桐娘虽然焦急不已,也只能勉力撑着。没成想几天后家里收到了顾昭的家书,原来那信早在十几天前就寄出了,顾昭在信中说自己过两天就会启程回乡。杜桐娘算算日子,他出城的时候正是燕王大军前锋攻入京畿之时。

那支前锋乃奇袭之兵,攻入京畿时,燕王大军的后续部队方才从河北两路拔营。因此京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后来虽然勉强抵住,但当时恰巧南下北上的百姓有不少都遭了兵祸。

见了这封信,杜桐娘当场就厥了过去。

好不容易将人救过来,谢小蛮在家中想了一整夜,央晋王府的护院给军中的萧昀送了口信。

“你要去京城?!”萧昀瞪大眼睛,而后立刻皱起眉,“不行,我知道你担心阿昭,但这不是儿戏。”

萧昀如今年满十七,正在抽条长个子的时候,他刚回123言情城时,因为在装病,清瘦的一个大高个,看起来风吹就倒。眼下一身银盔,手里拿着红缨子的盔帽,一双养尊处优的富贵手,指腹和手背上都有伤口。谢小蛮看着他被烈日晒得略有些黧黑的脸,这个昔日没心没肺,堪称纨绔的王府子弟,不过短短几日,身上竟有了锋锐之气。

原来萧昀也长大了啊……谢小蛮没来由地想。她几年没见着萧昀了,同样,也不知顾昭如今是哪般模样。所以她一定要去京城,确认顾昭的安危。

但萧昀说什么都不肯带上谢小蛮,任凭谢小蛮如何歪缠,甚至挤出了眼泪,他都把脸别过去不肯看那只可怜兮兮的胖猫儿。

谢小蛮没办法,心道山不就我我就山,本喵自己去。

打定了主意,她去旻山找了白虎。谢小蛮又不是蛮横自大的蠢货,就她这点小身板,千里迢迢跑到京畿,说不定就葬身在什么野兽口中了。但是有白虎和她一起,事情就不一样了。

她不敢把自己要去京畿的事告诉杜桐娘,只偷偷摸摸地在家里准备行李。一个小小的包裹,有衣服银钱和干粮,她还带上了一长一短两把刀。

就在她准备启程的间隙,北边又传来消息,趁着燕王谋反,一向与大胤朝不合的北夷挥师南下,大举犯边。

皇帝无法,只好让整装待发,准备南下勤王的秦凤路禁军留在边关御寇,如此一来,距离京畿最近的援兵无法轻动,三日之后,燕王大军便将京城团团围住,开始了日后被称之为“天元之围”的攻城战。

事态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待在123言情城休养的大长公主坐不住了。她是皇室近支辈分最高的人,皇帝得叫她一声姑姑,那位新晋燕王还得叫她姑婆婆。大长公主要找上了萧昀,表示自己要随军北上。

“七姑婆婆,”萧昀头都是大的,“您不是要成亲了吗,您还是好好待在家里绣嫁妆吧。”

“侄子都要被人砍了,还绣什么嫁妆。”萧娥柳眉倒竖,“官家和十一郎闹成那个样子,都是姓萧的,我如何能不管。”

萧昀叹气:“您就是管了,又能怎样,难道……还指望官家和十一郎握手言和不成。”

如今的燕王不是留在京里的那位老燕王,而是燕王庶子,在府里排行十一,前头有几个兄弟全都没站住,是老燕王唯一的儿子。他起兵之后没多久,皇帝就将京里的燕王一家全部处死,一边是杀父弑母之仇,一边是谋逆叛亡之罪,双方早已是不死不休。

况且,萧昀还有句话没说,若不是官家要削藩,燕王怎会谋反。就算不是燕王,迟早也会有别的什么什么王。那些说来都是他的堂叔伯堂兄弟,都是姓萧的,谁坐上那个位子,说白了都一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萧娥垂下眼帘,“身在皇家,这些事实属寻常,”她想到*的先太子,唇角现出一抹苦笑来,这种事,十几年前不就已经有过一次了,那时候先帝都还在呢,同样也是无力回天。“只是我不能不管,”她笑了笑,“就算明知道无用,也必须要试一试。”

萧昀能拒绝谢小蛮,拒绝不了大长公主。那一晚大长公主回到府中命人打点行装,次日就要启程。展还星站在院子里等她,一身天青色的箭袖短袍,腰束长剑,一双星眸凝睇着她,竟比漫天银辉还要教人不敢直视。

“你不用多说,”展还星淡淡的,一如过去那般不容置疑又温和笃定地道,“我陪你便是。”

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正如你千里迢迢来此处寻我,我也当伴你重回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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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谢小蛮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

她给杜桐娘留了封信,说自己跟着大长公主北上了,想必杜桐娘不会太过担心。这一路上她骑着白虎,走的全部都是山林小路。偶尔经过官道,路上全都是携家带口逃难的百姓,望之教人心生惶然。

受程宗辅影响,谢小蛮对御座上的那位皇帝一直不感冒,现在却也盼着他能顺利平定叛乱,不再让天下受刀兵之苦。

偏偏事与愿违,她虽然日夜宿在山林间,恢复人身时还是会趁机去有人的地方打探消息。得到的内容无一不是京畿形势越来越不好,京城被围困十日之久,虽然墙高垣厚,一直未曾被攻破,但城内每天都有尸体丢出来,也不知死了多少人。

谢小蛮心下沉重,愈发催着白虎加快速度赶路。她一门心思朝前赶,也不再注意隐蔽行踪,丝毫没有注意到渐渐有流言传出来,说有人在北上进京的路上看见了一只骑着祥瑞白虎的灰猫,疾如流星飒踏,动似矫矢奔雷,风驰电掣,不似凡物。

虽说战时音讯难通,但这流言在人心惶惶的时局里太具有特殊意义了,因而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传进了京城。

顾昭从小厮口中得知此事,当时心里就是一咯噔。

他启程回乡之时,恰巧遇着燕王谋反,不得不折回京中。只是那时候家书已经送出,莫非馒头担心自己,竟以身犯险进京了?其实这天下的灰猫何止成千上万,但顾昭心里的第一反应就觉得那只猫是谢小蛮。

不止他这么想,第二天皇帝将他召进宫中,开门见山道:“顾卿,那是不是你家的猫?”

顾昭斟酌片刻:“依臣之见,应该就是她。”

皇帝闻言,面上不显,心中却松了口气。如今京城被围,虽说城中存粮众多,并无粮绝之危,但他堂堂一国天子竟落到如此地步,焉能让皇帝不怒不恨。

愤怒之中,隐隐还夹杂着谁都没有看出来的焦虑。燕王已经反了,焉知其他几个藩王会不会反,虽说传来的消息都是各路禁军正拔营进京,但皇帝并不相信自己的那些兄弟。

他本就是不顾手足之情的人,如何能信任别人?

所以他如今已不再让萧曈随侍自己身边,又在京里的各处王府周围暗中布下天罗地网。此外还有那些不安分的蛮夷,趁火打劫,殊为可恨。

焦头烂额之下,听说当年那只奇异的灰猫竟然离开123言情城北上,据说还骑着白虎,即便是皇帝这个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也忍不住暗自想,果然是因为朕这个真龙天子吧,当初那只猫将祥瑞之气置于自己手中,如今匆匆上京,莫非是来护佑朕的?

如果谢小蛮在这里,百分之百会腹诽一句,陛下,你想多了。

不管怎样,这么好的兆头,皇帝是不会放过的。他已命人将这个消息在城中大肆散播,用以鼓舞士气,想到因为燕王谋反还没来得及给新科进士授官,大笔一挥:“顾卿年少有为,如今阿曈不在,你便补了他的缺吧。”

顾昭恭恭敬敬地应了,就这样摇身一变,做了皇帝的机要秘书。

他心道皇帝在他和晋王一系之间埋钉子,看来对晋王的不信任也日益加重了。大脑飞速运转着,一面思索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一面忧心谢小蛮怎么莽莽撞撞地来了。他有心想出去接应,可是现在又出不得城,从没像如今这么盼望勤王之师快点赶来解围。

各路禁军虽然还没赶到,燕王的后续部队却被缠住了。薛常和萧昀领着南直隶的禁军攻入东路,荆湖路的楚王部也开始从西路进攻。

加之燕王久攻京城不下,生怕自家的大本营被抄,几员心腹大将吵吵嚷嚷,有的说坚持了这么久不能放弃,有的说还是尽早退回去保全老本。眼看攻城的势头越来越弱,燕王后部已经开始拔营。皇帝大悦之下,决定亲临城头,让燕王这个乱臣贼子心甘情愿败退。

顾昭作为陪侍皇帝身侧的中书舍人,自然也要跟着。他心里对皇帝此举疑惑不解,虽然这位官家好名,也不至于如此罢。

皇帝又命翰林院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讨贼书,让顾昭在城头朗读出来。顾昭还是个少年,声音清越明亮,仿佛金钟玉磬,在场诸人听得一清二楚。

燕王在帐中恨得牙痒痒,偏形势比人强,有心想一箭射死皇帝,隔着密不透风的禁卫军,如何能得手?既然杀不了主子,那就杀小喽啰出气。

眼中寒芒一闪,燕王唤来心腹爱将,出了大帐后只道:“我们殿下说了,那讨贼书既然是给他,正该交到他手上,便请官家派人将此书送来,无需点旁人,刚才那个大小声的小子就很好。”

顾昭一愣,见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自己,皇帝笑了笑:“既然如此,顾卿你就去吧。”

他恭声领命,勉力平复下心中惊骇,忍不住冷笑,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

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虽然不知道燕王为什么玩这一出,但他要是杀了自己,声名有损,皇帝正可以在此处做文章。看来皇帝虽然想用自己做脸,到底还是因为先太子心里有疙瘩,有了除掉他的机会,是一点也不肯放过。

顾昭想起老师对自己的劝告,头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悔意。他确实太自大了,以为自己能摸清皇帝此人,还是被摆了一道。

只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顾昭被两列禁军护卫着,在两方对峙着的兵马注视下,双手托着那卷讨贼书,一步一步朝燕王大营走去。

他身上穿着中书舍人的七品朝服,正是最低微的青绿色,偏他身姿挺拔,面色淡然,唇角连一丝绷紧的线条都没有,脚下的步伐沉稳平和,丝毫不因凝定的气氛紧张。

皇帝站在墙垣上,见此情景眼中精光微闪。他早知顾昭是一把危险的刀,若今日侥幸不死,倒可一用。

“呵,是个人物。”燕王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亲兵架起□□。他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谋反,就不会在意什么声名正义,如此青年俊才,当格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要的不是名声,而是威慑!

雪亮的箭头对准顾昭,弓弦缓缓拉满,就在绷紧到极致的那一刻,一声虎哮响彻天际。

拉弓的亲兵双手一抖,利箭猝不及防之下射出,已经失了准头,被顾昭身边的禁军一刀斩落。恰在此时,顾昭如同心电感应般抬眸,厉喝道:“燕贼谋逆,天理不容!”

仿佛为了应和他的话,连绵不绝的虎哮声里,身形矫健的百兽之王疾奔而来,那老虎一身白色背毛,俨然便是传说中的祥瑞白虎。

“燕贼谋逆,果然是逆天之举!”皇帝喝道,“贼子既然主动挑衅,焉有不应之理,开城门!”

话音刚落,城门轰然大开,衣甲鲜明的兵士潮涌而出。燕王大惊失色,城中为何还有如此多的禁军?!

自开战以来,为安全计,他一直都深居中军大帐,若不是今日皇帝要亲临城头,他根本不会留在前锋营。此时他才明白过来这是皇帝的计谋,当下也顾不得教训顾昭,连忙命人备马。

两军交锋,很快就厮杀成了一片。顾昭在禁军的护卫下左绌右支,险象环生地朝城下退去。眼看前进后退都不得,没想到那只白虎径直朝战场奔来,周围人喊马嘶,闪电般奔至顾昭近前,叼起顾昭的衣领将他甩在背上,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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