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已经许久没听过李香儿这个名字了,只觉得她大概不会过得好,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死。
他愣了愣,紧接着问:“她……怎么死的?”
李慕也只是听来了只言片语,李老太太自打出了李同财家后便黑着一张脸,李慕已经许久没见过李老太太这个模样了。他上一次见到自己母亲这么生气,大概还是在父亲去世,李家有人来欺负自家孤儿寡母,谋求财产的时候吧。不止是李同财惧于李老太太的余威,就连李慕都担心中带着一丝怕,没敢多问。
李慕只能捡自己知道的说一说:“她那夫婿家里还有个哥哥娶不起亲,见弟弟白捡了一个女人,竟想……”李慕有些说不出口,但见夏荷一直在望着自己,还是说了,“想让香儿改做他那哥哥的女人。香儿受不了这等侮辱,便跑了回来,但在上王村挨了打,又连夜赶路,没能熬住。”
夏荷瞠目结舌,他只听说过要财要物,可未曾见过,连女人都要跟别人要过来的?
“那怎么办,报官么?”夏荷问道。
“李家会给香儿讨公道的。”宗族在这种时候格外好用,但能去跟王姓人家要公道,却没法整治那个真正将李香儿轻轻一推,让她跌进这个火坑里的人——她那父亲,以及秦繁那个做了个小官的表哥。
李慕想了想,又道是:“同财叔的这个村长,也做到头了。”李家乃是安乐村的大姓,李慕这个李家族长能说这句话出来,那李同财的村长,的确是当不成了。
夏荷点点头:“你先将这件事处理好了吧,府学那儿可以晚些日子再去不?”
“可以的。”府学并没有规定下日子,要学子们必须在那之前入学,只是照李慕打探来的说法,去的越早越好,才能给府学的先生们留个好印象。李慕在安乐村既然有事,那便怕是要多耽搁几天了。
只是不知道,李芸今晚找自己,究竟是要说什么。如果他那里也有事需要自己帮忙的话……李慕这么想着,盘算着该怎么才能更快地将一切都安排妥帖。
李老太太这一晚都不舒服的很,李慕在她床前候着,生怕老太太身子不适。直到李老太太入睡了,李慕才悄悄出门。
亥时将至,安乐村在夜色中静谧着,连狗叫声都不曾有。
李慕尽量快步,躲到祠堂后面。
等了一会儿,才见李芸探头探脑,见只有他一个人在,才肯露面。
“芸哥。”李慕觉得有些冷,想要快些将话说完,“你可是想离开,需要我帮你安排?”
“你乱说什么呢,我可是要去县城里过好日子的,哪里舍得走了?”李芸瞪了他一眼,这么说。
尽管是在月色之下,李慕却瞧得出李芸这话中没有半分诚心在里面。
见李慕全然不信,李芸只好摸摸鼻子,心道是自己在这弟弟眼里就这么麻烦,还得他帮忙才能逃婚么:“我是要帮你的忙,我白日里跟你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心里头去么?”
白日……对付薛家。李慕不语,打量着李芸,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玩笑话。
李芸见状,干咳了一声,道是:“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比如……你窝藏在家里的,林家的?”
李慕神色一凛,又立刻恢复了平时的模样,道是:“芸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芸摆摆手,笑得高深莫测:“行了,不必跟我假装了,我知道,林家的,是跟十七年前的那个张家有关系吧。——那张家可是被判了斩九族,一应家仆都全部流放,听说最终是都惨死在了蛮荒之地的。你说,要是那薛家听说,还有个张家的仆女,藏在咱们这小小的安乐村……”
李芸并没有把话说透彻,然而李慕却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若是让那薛家知道,怕不止是保不下林婶,还要搭上自家的命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慕问道。
“我那日宿在你家,正临着林家的住,听到她被梦魇住了,一直在胡说什么‘老爷’‘复仇’‘姓薛的’之类的话。”李芸道是。
李慕自然知晓林婶发起疯来会是怎样的哭号,但听李芸的话,他却并不相信:“林婶那日没犯病,要说什么话,也不会太大声。”
“可她的床正对着我的床,之间只隔着墙,想听见,我总会听见的。”李芸一笑,并不明说自己那日其实并没有听清什么,他刚刚说的那些,还是根据他模模糊糊听来的一点,拼凑起来的。
世人只知道十七年前曾有个张家被株连九族,却并不知道这事跟薛家竟有牵扯,李芸自然也不例外。在猜到这样的想法的时候,李芸很是吃惊,如今不过是拿自己这太过大胆的猜测诈李慕一下,却不料这猜想居然是真的。
李芸心下一紧,面子上却仍旧云淡风轻,仿佛胸有成竹似的。
李慕想了半晌,道是:“你要如何帮我?”
“我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收留下林家的的,怕是其中有更多牵扯。——你,想要为张家平反,又想为张家复仇,让薛家也尝尝那灭族的滋味,可是这样?”李芸道是。
“我只希望为张家平反,让薛家罪有应得之人,得到他们该有的下场。”李慕却这么说道。
李芸一哂,笑道:“好吧,你是君子,而我只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可没你那气量。”
“你是说,你想见薛家覆灭?”李慕道是。
李芸点点头:“那是自然,姓秦的不过是仗着薛家的势力罢了,若不是有姓薛的撑腰,他哪儿敢像如今这般恣意妄为?”
李慕却道是:“我可不觉得,你对那秦繁,是真正的无情。”
李慕如今也识情滋味了,而非当初那个奉母之命,为他李家香火后继有人而成婚的毛头小子,自然瞧得出,李芸和秦繁间的事,可不是一个追一个跑那么简单。
他李芸是个真小人,对李六婶的情义都不过只有六分,对他祖母和父亲更是早已不管,若是真想跑,哪儿还会跑不成?撇下这安乐村,撇下家中的老父母便是了。
李芸被噎了话,悻悻地闭嘴。
半晌,他只得承认:“哼,那又如何?”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是真的想要让薛家覆灭呢?我担心你总有一天会陷入情中,反手将我卖了。”李慕道是。
李芸摇头:“你信我便是了。”
李慕不语。
知晓对方不会信,李芸自嘲一笑:“是,我对那家伙并非全是恶感,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希望自己是以如今这个姿态,被弄到秦家去的。”
他说这话,意思是?李慕蹙眉。
李芸继而道是:“若是秦家失势,不再是薛家的亲家,那他秦繁便只是个空有武力的平头百姓了,你不觉得,只有这样,我才和他相配么?”
“你不怕,到时候,他会怨你?”李慕问道。
李芸摇头:“我想过,不会。”说要将秦繁家里弄垮这件事,李芸可不止跟那家伙提过两回,得到的结果无非是两种,一则是秦繁不以为然,当他不敢,二则是秦繁不以为意,并不将那家人放在心上。
某种意义上来讲,两个人还是很像的,至少,在都不把家人当成家人的这一点上。
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李芸便不对李慕讲了。他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又笑着摇了摇头:“你便说,要不要我这个眼线吧。”
“你又如何能拿到薛家的要害,又如何能确保,你能将那东西,送到我手上来?”李慕问。
李芸一怔,倒是小瞧了这个族弟,虽说只是个村中出身的苦读之辈,却意外地心思缜密。他道是:“要害之处你不必多虑,那秦繁是个直脑筋,他将我当成他的自己人,有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会说出来。——至于怎么送给你……”
李芸现如今其实也没有太好的法子,但总归要先进秦家,瞧瞧那家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各自有什么短处可以拿捏才行,哪里是现在就能知道的:“你如若相信我,那你就应下来吧,我总会有法子的。”
李慕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一天,他对李芸的感官全然翻了个个儿,见这人褪去了平日里那装出的浪荡不羁的伪装,心里头可惜了许久,可惜他没能将书念下去,否则说不准还要在自己之上。却又有些庆幸,幸而他没能念书科举,不然,就这样凉薄的本性,还不知会不会做个好官。
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对李芸说,李慕略一思索,道是:“三年后我参加会试,如若有幸进了殿试,到时候便会向圣上为张家伸冤。你若有意帮我……”他颇有些担心,“三年的时间,够吗?”
“足以。”李芸一脸的自信,心底里却在打鼓。但有这样一个紧迫的时限,倒也能使他这个懒散惯了的家伙紧张起来。这么想着,李芸应了下来,“我即将出嫁,恐怕被锁深院之中,不方便再随意外出,三年后见。”
他略一思索,又提点道是:“你读书倒可以从容些,据我听闻,恐怕那老皇帝熬不过这两年了,若是他一驾崩,那当年是不得科举的,说不准就被你给赶上了,还能再给你一些时间,供你好好准备。这天下之大,想进一甲,可不是易事。更何况,你若是想博得个吸人眼球,得进头三名才行。”
李慕自然也知晓这个道理,却哪里能确定地说,自己能进得了头三名呢?他只能道:“听天命,尽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