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阁老在朝为官几十年,门生故旧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于萧烨来说早就想要撕破这张巨网,又如何肯给虞阁老机会,让他再做一回主考官,收罗门人弟子。
“阁老此心昭昭,朕如何会不明白?只是阁老年事已高,朕不忍心再让阁老为恩科之事操劳。此次的主考官已有人选,阁老也可适当的歇一歇,朝中跑腿之事,就让他们年轻人去做,阁老从旁指导即可。”
听起来皇帝陛下对虞阁老可谓体贴之极,做臣子的能得帝王体恤,虽死无憾。
但虞阁老心头百般滋味,恐怕只有自己才知道。
他急欲在新帝面前挽回信任,但似乎收效甚微,才提了个开头就被驳了回来,未免有几分沮丧,又与皇帝就朝中之事多聊了几句,未曾达到预期的“君臣亲密度”,遂怏怏告辞。
直等他的身影从殿里出去,萧烨才笑骂道:“老狐狸,占起便宜来没完,有麻烦先把自己摘干净,轮到争权夺利就没有手软的时候。”
胡衍朝殿外瞄了一眼,道:“陛下,从方才姚平就在殿外走来走去,也不知道有何要紧事?”
姚平是皇贵妃的贴身近侍,早晨跟着皇贵妃去文思楼,这会儿独自前来,想也知道事关皇贵妃。
萧烨对叶芷青的事情向来放在心上,近来叶芷青虽然对他要和颜悦色多了,但在她没有生下皇儿之前,他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叫他进来。”
姚平一路跑回来通风报信,哪知道正逢皇帝与虞阁老在谈正事,他急的的殿前转了不知道几圈,只感觉天气越来越热,额头的汗都下来了,才等到宣召,忙急三火四窜了进去,跪倒磕了个头,竹筒倒豆子般道:“陛下,一个时辰之前,高嬷嬷带着人将娘娘拦在了文思楼回来的路上,说是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要请皇贵妃娘娘去替皇后娘娘开个调养的方子。我家娘娘不肯,被高嬷嬷强硬带走了!”
萧烨与朱氏多年夫妻,知道她禀性贤惠,后宅子里那么多女人,也从来不见她有过凌辱胁迫等事,当下便道:“许是皇后当真身子不适。”
姚平在宫里待了二十年,从十一二岁就净身入宫,宫里的阴私之事见过不少,听到皇帝这话,心里几乎要鄙视:都说天子圣明,没想到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宫里的女人们为了争宠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陛下您居然还觉得是小事?
萧烨见他欲言又止,心中也有几分不安,皇后还罢了,素来是个端方温柔的性子,可她身边的人却不是泥捏的,尤其高嬷嬷这样的老奴才最会仗着主子的体面闹故事。
“朕闲着也是闲着,还是过去瞧瞧皇后的身子如何了,顺便接了你主子回来吃午饭。”
胡衍假装未瞧见御案上摞的半尺厚未批的折子,殷勤在前引路:“陛下坐了一上午了,是该起身走动走动了。”
萧烨坐着御辇到坤宁宫门口,一眼便瞧见院子里好些人围观当间的叶芷青,她面无表情当庭跪着,高嬷嬷还在旁边趾高气昂的斥责她:“皇后娘娘宽宏,皇贵妃也别仗着娘娘禀性宽厚,便视宫规如无物,见到娘娘也不肯大礼参拜,对娘娘的懿旨也敢违抗!娘娘让皇贵妃给把脉开个方子调养凤体,那是皇后娘娘瞧得起您,您可别不知好歹!”
叶芷青跪的腰背挺直,丝毫没有受训的自觉,冷声道:“我许久不曾习医,于医道一途早就生疏了,不敢替皇后娘娘开方把脉,这也有错?”
荣嫔娇笑道:“瞧娘娘这话说的。皇后娘娘肯让您来开方调理凤体,那是皇后娘娘瞧得上您,可娘娘您非要跟皇后娘娘对着干,死活不肯把脉开方,莫非是瞧不上皇后娘娘?”
高嬷嬷听到这话,更为生气了:“也是皇后娘娘往日太过宽纵,才让皇贵妃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总要皇贵妃熟读宫规,才好知道知道这宫里谁是主子!”
武婕妤附和:“咱们这后宫里,自然以皇后娘娘为尊。”她拖长了腔调道:“只是不知道在皇贵妃心里,是不是视皇后娘娘为主子,就不得而知了!”
“朕倒不知道这宫里的主子是谁了,不如高嬷嬷来告诉朕?!”
萧烨下了御辇,黑着一张脸踏进坤宁宫的大门,院里立着的众人顿时惶恐下跪。念着高嬷嬷是皇后的娘家陪嫁奶娘,平日在皇帝面前也颇有几分体面,没想到今日皇帝半点情面也不曾留,上前一脚踹翻了她:“刁奴!皇后贞静娴淑,却听了尔等馋言。朕竟是不知道,何时后宫之地,你这老刁奴倒成了主子?!”
他踹完了人,亲自来扶叶芷青,没想到她却犯了倔,不肯起身:“皇后娘娘罚我下跪,陛下没经过皇后娘娘的同意就擅自扶我起来,岂不惹得皇后娘娘不痛快?”
这大半年来萧烨领教了她烈火般的性子,早将他的霸王脾气给磨没了,陪着笑脸去抱她:“乖,跪着不舒服,咱进殿里去坐着吧,让御医来瞧瞧,可别跪伤了膝盖!”
他话音才落,也不顾叶芷青的反对,弯身将人抱了起来,被叶芷青狠捶了几下:“你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乖乖别动,定是膝盖疼,一会朕替你上药,乖啊别动!”三言两句,就将跪着的人抱到殿里去了。
院里瞧热闹的荣嫔与武婕妤,连同瘫倒在地的高嬷嬷一起傻眼了,三人皆是震惊不已。
自萧烨登基,王府女眷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入宫之后不乏有心气儿高的,觉得后位无望,但总能朝着妃位奋斗,结果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皇贵妃,令得六宫粉黛无颜色。
荣嫔与武婕妤也不是没有服侍过萧烨,前者还颇得萧烨欢心,都从不曾在他面前耍过小性儿,走的都是善解人意的路子,今日被皇贵妃刷新了世界观,只觉得晴天霹雳——陛下怎么能在别的女人面前这么温柔?!
温柔的都要被她们怀疑是另外一个人!
荣嫔甚至在一瞬间脑子里冒出一句话:一物降一物。
萧烨从小横行霸道,连皇子也不放在眼里,外面多少人想要求着他,脾气是出了名的横,惹的他不痛快了,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荣嫔早就瞧得明白,朱氏能得萧烨敬重,完全是在拿他当儿子哄着,才换来了今日的地位稳固。夫妻多年,她竟是从来不曾违拗萧烨之意,多半还要为他无礼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与借口。
正妻都如此,她们这些姬妾难道还敢跟萧烨呛声不成?!
没想到皇帝与皇贵妃的相处原来是这样子的——什么狐媚子?谁见过倔头倔脑的狐媚子?
荣嫔心里叹息:原来她们都用错了方法,千依百顺温柔小意固然让男人舒心,正因为太柔顺了,未必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她暗悔明白的太晚了。
正如荣嫔内心的煎熬,朱皇后亲眼见到萧烨抱着挣扎的叶芷青踏进中宫正殿,内心的波澜也不比外面跪着的女人们少上半分,甚至有汹涌之势。
听说是一回事,眼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萧烨将人放在凳子上,在朱皇后欲行礼之时拦住了,转头吩咐胡衍:“派人去太医院请两个御医过来,一个替皇后把脉开方调理身子,另外一个替皇贵妃瞧瞧膝盖上的伤。她皮肤娇嫩,肯定已经跪伤了。”
朱皇后从不曾见过他如此温柔体贴,还是另外的女子,心中又惊又怒,还带着说不出的委屈之意:“臣妾……臣妾只是让妹妹在外面跪着反省一会,想来……想来不至于跪伤了膝盖。”何至于娇贵如此?
她本来是依宫规惩治犯戒的宫妃,怎么到了最后,倒好像她做错了一般,心虚的都不能理直气壮为自己分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