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离开之时,贤哥儿还在叶芷青肚里揣着,回来就已经卸了货,变做个白胖小子,脸部轮廓酷似周鸿,眉眼与叶芷青一般无二,长大了也应当是个俊秀的小公子。
小家伙近来吃的好睡的香,连亲娘都抛到了脑后,过的懵懂而开心。
周鸿沐浴洗漱之后,便迫不及待将香香软软的儿子抱在怀里,在他脸上使劲亲了一口,胡茬扫过他的脸蛋,小家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夫人忙凑过来看,但见小家伙粉嫩的脸蛋上齐齐一排细碎红痕,竟是已经划破了皮肤,隐约沁出了血珠。
“你……你做什么亲他啊?”周夫人抢过小家伙心疼不已,狠狠捶了周鸿一记。
周鸿很无辜也很委屈:“……我也不是故意的啊!”谁能想到他的皮肤竟然嫩的吹弹可破,轻轻扫过就破了皮,说句肤如凝脂也不为过。
他已经在尽力小心,将贤哥儿抱在怀里连呼吸都变得轻柔了起来,不过是略表亲近,小家伙就受了伤——简直比琉璃还易碎。
“不是故意的也不行!你瞧瞧你粗手粗脚,杵在这里做什么?”周夫人特别不待见的推开了儿子,催促丫环拿药膏子来,心疼的朝小胖子脸上吹气:“乖乖啊,乖乖不疼……”
周鸿低头看看自己的“粗手粗脚”,半晌无语:“……”千里迢迢回家,就得到这种待遇?
周琪在一旁抿嘴直乐,幸灾乐祸道:“失宠了吧?以前都是母亲追在你后面跑,往后啊……可难说喽!”
贤哥儿来到老宅子以后,她就完全失宠了。
周夫人将以前放在她身上的精力尽数都放到了孙子身上,哪里还记得自己有个已届婚龄的闺女。
丫环拿了药膏子过来,周夫人轻柔的替贤哥儿抹在脸上,还嘀咕道:“咱们贤哥儿生的这般可爱,若是脸上留下疤痕,将来可怎么找媳妇啊?”
周鸿:母亲您想的真远!
一个连牙齿都没生出来的小奶娃,都已经开始考虑未来的媳妇儿了?
贤哥儿小脸上抹了药,清凉的药膏有止痛的功效,他渐渐止了哭泣,小脑袋直往周夫人怀里拱。
周夫人见他饿了,将他交到奶娘手里,又遣了秦婆子跟过去看,这才有暇跟儿子说话。
周鸿回来这么久,连虎妞思萱都没见,心里就更奇怪了:“母亲,叶子当真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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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建筑多是高大空旷,气势巍峨,远远看着或许尽显大魏国威,但真住进去之后,感觉未必有那么好。
乾坤宫里,先帝活着的时候,萧炜就清洗了一波宫人,轮到萧烨继位,又清洗了一波。
萧烨初入皇宫,手底下使唤的人手不够,便暂且用着先帝朝存留下来的宫侍维持着内廷的运转,胡衍就是这时候来到他身边的。
胡衍本来都快要被弄死了,按照胡桂春的打算,斩草除根,再不给他干爹爬起来的机会,往后才能站得稳。那知道还没下死手,萧烨就杀将了回来,将人救起来了。
人这一生,总要经历过许多危险,九死一生的时候,前路茫茫,谁也看不清自己的前路在哪儿。
胡衍能活着从关押的地方爬出来,这得益于他大半生在先帝身边服侍,见过的悲欢离合太多,情感都已经麻木了,对将来会给他“养老送终”的干儿子胡桂春还有些感情。
胡桂春与黄玉成等人被捆成了一团,直接投入了死牢,只等着萧炜案审完问了,一起定罪。
胡衍沿着长长的甬道走过去的时候,迎面的霉味熟悉的就好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他近来闻到这种味道已经有几分习惯了,有时候盘膝坐在牢房里,还要对自己半生的记忆从头开始回忆。
是萧烨派人解救了他,又将他提拔到了御前大总管的位置。
胡衍似乎在狱中被耗干了精气神,再没过去从来都精精神神的模样。原来还有些圆润的喜兴,瘦下来之后眼皮耷拉着,好像终年没有睡醒似的,有时候缩在御书房角落里,似乎连呼吸之声也屏住了,让猛然进来的臣子们都不曾察觉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
萧炜罪行昭昭,跟着他的人也没有好下场,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胡桂春在狱里的待遇可想而知。
胡衍站在牢房门口,看着里面血肉模糊的东西静静伏在干草上,心里略向有些怪异:“他……还活着吗?”
狱卒讨好道:“活着活着,审案的大人们还要等着他认罪画押呢,再说……这位坏事可没少干。”
牢房里的人听到说话声,艰难的抬起头,胡衍不由有些恍惚。
那是一张被拔了两颗门牙的血肉模糊的脸,迟疑的看着他,认出是他之后,又失望的趴了回去。胡衍进去蹲下来,听到他嘴里嘟囔着一句话:"……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他心里自嘲自己的多此一举,离开的时候给狱卒塞了个荷包:“让他走的痛快点。”算是了结了这一段“父子”情。
牢房外面黑云压顶,已有小寸,今日天色糟糕,随行侍候的小宦官跑前跑后替他打伞:“胡爷爷小心别淋着雨。”另外一名小宦官淋着雨扶他上马车——能历经两朝而不倒,依旧牢牢的坐在御前头把交椅的人,谁人不来巴结。
胡衍如今心境淡然,一路坐着马车回宫,细雨已经渐有倾盆之势。
他回到下处换了衣服,赶往乾坤宫去侍候萧烨,到得殿外便听得里面有说话声,遂小声问起:“殿内是何人?”
小宦官神神秘秘,凑近了小声道:“胡爷爷,是……是周大人?”
“哪位周大人?”
“周鸿。”
胡衍心里格登一下:“那姑娘呢?”
小宦官是他调来的新人,对御前以及外朝之事并不清楚,更何况自萧烨入主宫城之后,清洗了两拨人,又着意陷瞒叶芷青的身份,如今对外只称姑娘,新来的这拨宫人还当她是萧烨从扬州带回来的身边人呢。
“姑娘在寝殿吧。”
胡衍轻手轻脚进了殿,但见周鸿正坐着与新帝议事。
萧烨平日没个正形,但自从入主乾坤宫之后,每日被政事压着,御案上是永远也批不完的奏折,竟是整个人都脱去了一层轻浮之意,倒也有些帝王的样子了。
他也知道自己从来没经历过专业训练,不似死去的前太子萧煊,自小就跟在先帝身边耳濡目染,因此不但要学着处理政事,还下旨替自己选了四名帝师,每日抽出一个时辰读书进学,睡眠严重不足,眼底都有了青色。
“……先帝派臣秘查萧炜贩卖私盐的巨款流向,微臣带人前去安北,发现安北藏着精兵,装备良好,冒死查了许久,总算弄清楚了盐款的流向,竟是都被萧炜拿去养兵了。无论他是不是有不臣之心,就算是就藩,恐怕也是一方隐患。”
萧炜罪名深重,其实也不差这一项,但凡事有因有果,两淮盐道案震惊朝野内外,拖的时间太久,总算是有了个结果,也算不易。
“周卿鞍马劳顿,恐怕不曾好生歇息,这些证据朕会抓紧时间看完,然后召集诸位大人前来商议安北如何处理。两淮盐道如今群龙无首,周卿在京淹留日久,等朕商议完毕,会尽快下旨的。”
周鸿起身向萧烨郑重行礼:“微臣还有一事想要问问陛下。先帝在时,萧炜作乱,派人接了内子进宫,如今宫乱平息,微臣今日前来,还想接了内子出宫,一家团圆!”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胡衍站在角落里,小心窥探两人面上神情。
萧烨的表情甚是玩味:“内子……朕倒不知道周卿几时成的亲?”
周鸿道:“微臣上次被押送入京之后,仓促之下成婚,未及通知亲友,只家人摆了酒,是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哦。”萧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啊。只是不巧的很,朕入宫之时,宫中内乱未平,遭遇好几次动乱,也未曾发现周卿的妻子,说不得……她已在这场宫乱之中丧了命。周卿也知道,宫里乱起来都是拿人命填的,更何况是先帝身边侍候过的人,能留得一命的都是奇迹。”他声音低沉隐含同情:“周卿节哀顺便!”
站着的周鸿高大的身躯轻轻的摇晃了两下,好像被听到的事情影响了判断力,好半天才道:“节……节哀?”他揉一把脸,完全不能置信:“不不!叶子怎么可能死于宫乱?陛下可曾派人查过了?这不可能!”
胡衍暗暗心惊,很怕他当场发作起来。但他也只是片刻的失常,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满是坚毅之色:“微臣请求陛下彻查皇宫,微臣想要去问问萧炜,他将微臣的妻子弄到哪里去了?微臣……叶子她不可能出事的!”他似乎完全没办法接受此事。
萧烨安抚他:“朕知道你们伉俪情深,只是天不可从人愿,周卿还是节哀,等朕派人审完了萧炜,再给你消息?”
周鸿站在那里,满面悲色,摇摇欲坠,也许到了此刻,他还是不肯相信妻子已经罹难的消息:“她不可能的!她说要好好等着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