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案子的进展,虞阁老还是派人送消息给周夫人。
周夫人这些年在明州住着,凡事不必操心,渐渐的就将原来在京中做姑娘之时保持着的一点政治敏感度给磨的精光。
她心里对虞阁老还是有些埋怨,怨他不肯帮自己的外孙,但却说不出口,只能每日派人去外面打探消息。
周浩跟叶芷青住在一处,得到周夫人来京的消息,顿时大喜过望,急急往周府去了。
周夫人听到周浩求见,还当他有周鸿的好消息,立刻派人引了他进来,见面就急着问他:“鸿儿可好?他吃苦了吧?”
如果说周浩以前是基于叶芷青的医术,救了军中袍泽的命而对她欣赏,那么这次周鸿出事,她一路相随并且将自己的家当都带了来,便让他隐隐生出了敬意。
——大概很难有人处于她的位置还能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所有奉献。
他心里对周夫人对待叶芷青的态度颇有微词,便想为叶芷青争取一点,说:“大人一路之上也并没有吃什么苦,叶大夫将自己的家当都带了来为大人打点,童大人待大人很客气,还派人带了叶大夫去大理寺牢房探监。”
周夫人还当自己出现幻听,好一会才道:“你说……姓叶的丫头也来了?”
周琪派出去的小丫头回来说叶芷青离开扬州了,她那时候就觉得姓叶的见鸿儿失势,就卷了鸿儿的私库跑了。
真没想到她居然来京城了!
周浩点点头:“叶大夫一路跟着来的,还为大人上下打点,大人在大理寺的牢房里住着单间,也并没受什么苦。”只是隔壁住着的人比较膈应人,正是他在扬州的下属——乔立平。
“她的家当?”周夫人讽刺一笑:“她一个做大夫的能有多少家当?几百两银子撑死了!她的家当还不是鸿儿的私库?”居然还让鸿儿的护卫统领跑来为她说好话,这女人到底还有多少手腕没使出来?
周浩实在看不下去周夫人对叶芷青的污蔑了:“夫人,叶大夫曾经去过流球等过,为流球皇室看过病,她从海外带了许多琉璃宝石珊瑚等物,送给童大人跟胡大人的都是海外带回来的,并非是大人的私库。大人自来扬州也没收什么奇珍异宝,当时往叶府送的时候是属下清点的,这一点大人身边的护卫都可以作证!”
他的话太过坚定,周夫人更觉得奇怪:“她没名没份跟着鸿儿,以前还图鸿儿身份,现在鸿儿下了牢,她图什么?”实在让人不能理解。
周浩心里涌起深深的无力感。他在军中长大,同袍之间连性命都可以相付,袍泽之间的感情是普通人根本不能体会的。跟没有经历过战场的人来讲,大约是夏虫不可语冰,因为没经历过他们并不能理解。
他现在觉得,少将军与叶大夫的感情在周夫人眼里大约也是如此。
这两个人历经数次波折磨难,在一起顺理成章,以他这个对情爱不甚了解的旁观者来看,都觉得这两人生死相依,根本就分不开,更何况他们本人,只有对这份感情更为炽热,缠绵。
偏偏周夫人开口闭口就是指责叶芷青,总怀疑她心怀叵测,心怀不轨。
他心里实在为叶芷青不平,一句话冲口而出:“叶大夫已经怀了大人的孩子,这次半道上追过来,好几次身体不适,都是硬撑着的,她上次见少将军还安慰说,只要少将军平平安安的,她宁愿守着少将军平安度日就好。夫人,叶大夫与少将军之间绝非您所想的那样。”
周夫人就好像被人当着敲了一棍子,一时之间有点不辨东西,好一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说她怀孕了?”
见周浩很确定的点头,她心里一时滋味难言。
这是她的第一个孙子,也是周鸿的第一个孩子,却是揣有姓叶的肚里,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她问清楚了周浩所知,又将从虞阁老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了周浩,最后也不过是叮嘱一句:“……你回去之后,小心看护着她,既然怀着孩子就别上窜下跳的折腾了。”
周浩还当自己说通了周夫人,让她总算是对叶芷青消除了几分成见,岂不知等他走后,周夫人便叫来周琪嘱咐:“你有空去瞧瞧姓叶的,带些药材糕点。”
周琪还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去哪看叶姐姐啊?母亲您说梦话呢吧?”
“周浩留了地址,你回头跟着外面的婆子跑一趟,去瞧瞧姓叶的有没有吐的很恶心,瞧瞧她神色精神怎么样?”
周琪更觉得奇怪了:“不去!你不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我就不去!”她狐疑的看着周夫人:“母亲你不是在哄我吧?让我去看叶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周夫人恨得不行:“还不是你大哥胡闹,姓叶的怀孕了,她肚里可是揣着周家的孙子,你哥哥又在牢房里,母亲总不能不管吧?”
周琪也被这个消息炸懵了,好半天才高兴的蹦了起来:“我要做姑姑了!我要做姑姑了!”她面上是真切的笑意,扭头就往外面跑:“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一会就去看叶姐姐。”很快就从房里冲了出去。
周夫人等她高兴的出去了,这才叹一口气,与秦婆子商议:“鸿儿吉凶未卜,无论如何这孩子得保下来,只是却不能有这样一位母亲。”
秦婆子跟着周夫人几十年,深深了解周夫人心中所想,当即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夫人是想……去母留子?”
这招是后宅子里女人们的惯常招数,只是这招通常应对的是妾室通房之流,那些女人生了孩子之后或发卖或使个手段悄悄儿让她病死,可叶芷青却在外面,真要论起来只能算是外室,周夫人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叶家去。
周夫人面现坚毅之色:“去母倒不必,她是良民,咱们也没办法下手,到时候把孩子抱过来不给她,难道她还能跑到将军府来强抢不成?”
秦婆子说了句实心话:“姓叶的与夫人关系一向不佳,咱们真要下手,也难以接近啊。”难度有点大,况且叶芷青又太过强硬,她自己有医术养着一大家子,并非是那起子专等着男人拿银子回去养的妇人,只要周鸿不在身边,最是好摆弄的,了不起还能拿进府做诱饵。
“不是还有阿琪吗?她与姓叶的关系不错。”
周夫人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气呼呼的声音:“母亲,你怎么能这样?我不会去看叶姐姐,也绝不会把她的孩子抢过来。那是她跟大哥的孩子,如何抚养还要看大哥的意思!”
周琪高兴的昏了头,冲出去之后又想起来不知道都要准备些什么礼物,这才折返回来想要问问周夫人。
周夫人院里丫环方才见她兴高采烈的模样,便不曾阻止她靠近上房,哪知道才到门口就听到周夫人与秦婆子密谋要把叶芷青肚里的孩子抢过来,顿时就跟吞了几十只苍蝇一般真犯恶心。
与叶芷青相处的越久,便越喜欢她,也越来越认同她的想法。
周琪有时候甚至在想,她除了将军府千金这个耀眼的身份,到底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吗?假如像叶芷青一样在市井间辛苦求存,她又能走到哪一步?
想一想亦觉胆寒。
背靠大树太久,早将家族庇护当做了理所应当,按照惯性思维,她一个女儿家哪里需要辛苦讨生活?只要乖乖待嫁,将来在后宅子里相夫教子,一生也就看到头了,丈夫儿子若是争气,还能得个诰命,将来在应酬之时身份高了,便有许多妇人来夸她捧她。
但是叶芷青实在是能干,她不知不觉间就被折服,惊异于她的勇气与执著,也喜欢她的开朗自信。
周夫人眉毛一竖,顿时就骂了起来:“你怎么越来越不听话?她肚里揣着的是咱们周家的孩子,难道让你哥的血脉流落在外?”
周琪有时候会产生一种说不出的荒谬感,眼前的中年妇人明明是她最亲近的母亲,母女俩原本应该是关系最亲近的人,可是偏偏周夫人行事越来越让她难以接受。
母女俩的想法南辕北辙。
“叶姐姐肚里的孩子是哥哥的没错,可也是叶姐姐的,她的孩子除了大哥与她,别人没资格替她做主。不管那孩子是姓周还是姓叶,都是我的侄子。母亲瞧不上叶姐姐,还想让她们母子分离,不觉得残忍吗?假如母亲的身份低微,当初生下大哥,您愿意与大哥母子分离吗?”
周夫人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扇女儿一巴掌:“混帐!你拿我跟谁比呢?她出身卑贱,只不过是你哥的外室,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
周琪嘲讽的一笑:“对于女儿来说,身份不过是外在的东西,真正让人愿意与之来往的是为人处世的心胸,眼界,还有能力。叶姐姐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当初对完全陌生的我尚且愿意伸出援手,她又图什么?母亲并不了解她,就算是讨厌她,那就不要与她来往就好,还请不要算计她!不然大哥会伤心,他深爱的女人还有自己的孩子被母亲所算计,母子分离,大哥会恨母亲的!”
丢下这句话,她面无表情的转头离开,只觉得多一句都不想再跟周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