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以玩游戏为借口拉着宝玉来到他的房中,刚走进屋,袭人就迎了出来,对宝玉嘘寒问暖:“二爷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单薄就跑出去了,也不小心点,外面天寒地冻的,要是冻坏了回头老太太和太太又该数落我们这些下人偷懒,不经心了。这有滚滚的茶,二爷快喝一碗驱驱寒气,麝月赶快给二爷拿热毛巾来,秋纹快点把手炉给二爷拿过来。”
袭人一边倒茶一边遣兵派将,黛玉静静地在一旁含笑不语,看着众人围着宝玉转。
“袭人,我只不过去了林妹妹那里呆了一会,没在外面,一点都不冷。”宝玉笑嘻嘻地接过袭人递过来的茶,转头让着:“林妹妹快进来坐。妹妹身子弱,这毛巾就先给妹妹用吧。”边说宝玉边把麝月递过来的热毛巾转递给她。
黛玉也不客气,接了过来,擦了一下脸,然后把毛巾扔给一边的小丫鬟,这时袭人也倒了一杯热茶给黛玉端了过来。
黛玉接了过来,端起茶钟,用盖碗撇去茶叶沫子,啜了口茶,略带些惊讶地说:“这是枫露茶吗?味道似乎要比我的喝着好些,看着颜色也好,二哥哥往茶里加了什么吗?”
“其实这茶和妹妹的一样,也没加什么,只是这枫露茶要沏上三四次才出色的,这应该正好是第四次,所以味道和颜色都正好。”宝玉笑着解释道。
旋即宝玉开口挪揄着黛玉:“林妹妹这会知道了,这茶下次沏好,喝过之后可要留着了。万不可像以前吃茶的时候沏上两遍差不多就倒掉,真是浪费呢。”
黛玉抿着嘴笑道:“宝哥哥是怎么知道枫露茶的特点的呢?该不会是节省舍不得把喝了两三遍的茶叶倒掉才发现这个特性的吧?”
“是呀,你怎么知道?”宝玉双眼发亮,做出一副看我多值得夸奖的样子。
“扑哧!”黛玉忍俊不禁,笑道:“二哥哥要是节省起来的确让人佩服,只是奢靡浪费起来更是让人佩服到了极点。二哥哥,你自己掰着指头算算,什么水晶缸,玛瑙杯你砸了有多少,比这茶叶贵几百倍的价值都出来了,这会子怎么偏偏这么吝啬起来了,这一点子茶叶比起那些来说值什么?少冲或者多冲一遍两遍又有什么要紧?二哥哥就算节省也不应该在这个上呀。”
一席话说的宝玉面红耳赤,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林妹妹,就会打趣我。我知道我说不过妹妹,我们还是来玩游戏吧。茜雪,把收起来的游戏拿过来,我和林妹妹要玩。”
听到宝玉的吩咐,一个眉清目秀穿着水红色坎肩的少女把一个盒子端了过来,放在两人面前的桌案上,跟着打开,所有的游戏都整整齐齐地放在里面。
黛玉的目光被里面那个漂亮的九连环所吸引,由玉雕琢而成,看上去如同一枝玉做的簪环,做工精巧让人叹为观止。林黛玉伸手将九连环从盒子里捡了起来,玉质的九连环触手冰凉沁心,还真是奢侈呀,竟然是由一整块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一点瑕疵都没有,对着阳光看去,玉中仿佛隐隐约约有水光在流动。
就这么一只九连环只怕拿出去也够普通人家吃穿一辈子了,林黛玉拿着九连环心中暗自思忖着。
“这个是前些日子外面送的,原来的那个因为我解了好长时间解不开,一时性起被我给砸了。妹妹若是喜欢这个,这个就送给妹妹了。”贾宝玉看着林黛玉拿着九连环左看右看,误以为林黛玉喜欢,就开口将它送给了林黛玉。
“送给我?”林黛玉对于贾宝玉这么直接地把这个九连环送给她感到有些惊讶。
“只要妹妹喜欢,我的东西尽可以拿走。再说这个东西也没什么特殊的,只是做工还算能够入眼,既然妹妹看中了,那么就拿去吧。”贾宝玉忙不迭地说道。
平日里林黛玉对于贾宝玉拿过来讨她开心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淡淡的,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现在贾宝玉好不容易看见林黛玉有感兴趣的东西了,贾宝玉自然赶紧双手奉上,何况这个东西对贾宝玉来说又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九连环而已,这样的东西他要多少就有多少,也没什么忍痛割爱一说。
林黛玉听了贾宝玉的话,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看东西的时候是从来不以价值来论的,对他来说喜欢的,就算一文不值也是好的,没兴趣的,哪怕是价值千金万金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堆垃圾,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千金难买心头好”的另一种诠释。尽管现在林黛玉也是大家子女,可是她还是不没有这种视“千金如土”的感觉,也不习惯,只是林黛玉的这种表现在别人的眼里看起来则是小家子气了。
就在贾宝玉和华容道,林黛玉和九连环较劲的时候,周瑞家的捧着一个小匣子走了进来,给两个人请过安,开口:“林姑娘在这里呢,姨太太着我送花给姑娘带来了。”边说边把手中的小匣子往林黛玉跟前送了送。
“什么花,拿来我看看。”贾宝玉放下手中正在玩着的华容道,伸手从周瑞家的手中的匣子里拿出两只娟做得假花来,一只粉色的,一只深红色。
“姨太太说这是宫里传出来的拿纱堆出来的花,是新鲜样法,市面上根本看不见,这可是姨太太特地送过来给姑娘带的。”周瑞家的带点讨好的意思说着。
林黛玉就贾宝玉的手上瞥了一眼,花扎得不错,栩栩如生,只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林黛玉看见过比这更精巧出奇的假花,因此在林黛玉的眼中这花也没什么特别的。
“麻烦周大娘了,让周大娘这么费心真不好意思,其实周大娘将花交给我房里的丫头就行了,害得周大娘特地再跑一趟,真是生受不起。”林黛玉含笑向周瑞家的道谢。
在林黛玉向周瑞家的道谢的同时,也点明了她明白周瑞家的讨好的举动,周瑞家的送花必然是先去她的房中去了,可是林黛玉不在,从丫头的口中得知林黛玉在贾宝玉的房中,因此周瑞家的就拿着花巴巴地送了过来,其实周瑞家的完全可以把花直接交给林黛玉房中的丫头们,随着花留下话就可以了,而周瑞家的现在这么做完全是在向林黛玉卖好。林黛玉把话点在那里,表示她明白了周瑞家的用心,也领情了。
听了林黛玉的话,看着林黛玉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周瑞家的脸上不免带点讪讪之意,她这么做得最主要的目的并不完全是向林黛玉卖好,更是做给别人看的,表示她对林黛玉的敬重,虽然林黛玉只是说破了她的小心思中的一点,但是在林黛玉的目光下,周瑞家的感觉她所以的小心思都已经被林黛玉看透,无所遁形,只是林黛玉并没有全说破而已。
对于林黛玉和周瑞家的两人之间的情形贾宝玉懵懵懂懂,完全不明白两个人再打什么哑谜。他把手里把玩的花扔到一边说:“对了,周大娘,你是做什么到那边去的?你在姨妈家看见宝姐姐了吗?她最近在家里做什么呢?这些日子都看见她过来玩。”
正觉得尴尬的周瑞家的听见贾宝玉的话,如逢大赦一般,赶紧回话:“太太在姨太太那,我因为有事回话到了那里。宝姑娘这两天身子不大舒服,在家里休息呢。”
“哦。”贾宝玉点点头,转身叫人:“你们谁去姨妈家看看宝姐姐,就说我和林妹妹派你们去请姨太太和宝姐姐的安,问问宝姐姐的身体情况,就说本来不应该如此失礼,应该亲自前去问候的才好,只是这两天我的身子也不大舒爽,因此等异日在亲自前去探望。”
一旁侍候的茜雪听了贾宝玉的话,答应着,转身正要离开,被林黛玉给叫住了。自从薛宝钗进府之后,不久,“金玉”一说就开始在贾府慢慢地流传,如今已经贾府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林黛玉自然知道这个说法是从薛姨妈的口中说出来的,但是也是经过王夫人默许的,否则这不过是两姐妹的私房话,如何能够传得两府人尽皆知。
薛姨妈和王夫人她们打得什么主意,林黛玉也略知一二,不过林黛玉不明白的就是,不是说薛宝钗进京是备选来的,可是为什么到了京城一点动静都没有?在林黛玉的认知里,如果真是要入宫的话,还是要有些礼仪方面的东西要学习的,皇家的规范和大家的还是有不同之处的,探春曾经透过一丝话风说过当初元春入宫的时候府中曾经专门请过通晓皇家礼仪规范的教养嬷嬷上门教导。
可是薛宝钗顶着个“备选”的名字进京之后就悄无声息了,跟着传出“金玉”一说,林黛玉只能推度可能是薛姨妈舍不得把薛宝钗送进宫,因此舍弃了“备选”之名。只是“金玉”一说这么传了开来,不管林黛玉愿意不愿意,都被卷进去漩涡的风暴中心去了。
姨表兄妹和姑表兄妹中的两少女都是出色的美人,而且和贾府都沾亲带故,家族联姻的时候除了利益婚姻之外,还习惯于亲上加亲。薛宝钗和林黛玉本来就被人拿来比较,现下更是让人猜测她们之中的两位谁会是未来的宝二奶奶。没有人会去问这两人的意见,她们愿意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贾府当权者的意见,薛宝钗和林黛玉两个只是一枚在别人手中的棋子而已。从现在的迹象表明,贾母和王夫人心中的人选似乎并不是一个人,因此下面的人除了关注当权者的风向之外,更关注两位未来“宝二奶奶”的一举一动,并由此推断这两个人哪个和贾宝玉更投契一些。
林黛玉对于背后的议论也有所耳闻,她知道自己无心于贾宝玉,也不想给别人提供谈资,让他么生出什么其他的想法。何况今天这事情又是涉及到薛姨妈那面,她不想由贾宝玉的举动让那边敏感的神经做出什么联想。
“二哥哥,你要问候宝姐姐是你的事情,与我不相干。二哥哥连我的意见问都没问,径自替我做了主,现下二哥哥让你的丫头代你去看望姨妈和宝姐姐,还捎带着我,这像什么事情。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两个是独立的个体,二哥哥又如何知道我的意思呢,再说我就算不去也自会派我的人前去,怎么轮也轮不到二哥哥手下的丫头呀。”林黛玉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等候林黛玉示下的茜雪,神色淡淡地对贾宝玉说。
“林妹妹的话怎么说的这么生分,自妹妹来了之后,我们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亲密友爱如同亲兄妹一般,怎么此刻到分你我来了?”贾宝玉听了林黛玉的一番言论惊讶地说。
“二哥哥说得是什么混账话,我什么时候不和二哥哥分你我来着?我们之间从来都是你是你,我是我,又怎么是到了此刻才分的你我?兄弟姐妹之间要好自然是要好,我也知道二哥哥对我好,但是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我们两个无法混为一谈,彼此还是单独的个体。特别是现在我们得知宝姐姐病了,派人去探望理所当然,而现在二哥哥却只是让你的丫头这么捎带着我,未免让人觉得我在敷衍于人,没有诚意。”林黛玉神色认真地说。
“林妹妹你多心了,也未免太小心谨慎了,宝姐姐才不会挑这个理呢。”贾宝玉赶紧说。
“宝姐姐不挑理是宝姐姐的事情,那是她心胸宽大,可是我去不能仗着宝姐姐豁达而这么做,让人说我的不是,说我林家教出的姑娘不知礼。”林黛玉反驳着贾宝玉。“小心驶得万年船”,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必这样呢!
贾宝玉听见林黛玉把林家都抬出来了,再一细想林黛玉的话也有那么几分道理,也就闭口不言了。
“茜雪,你去姨妈那里,只管把你家二爷的意思带到就可以了,不用带上我。”林黛玉吩咐着站在一边一直等着的茜雪。
“就按林姑娘说的去吧。”贾宝玉看见茜雪把询问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开口说。
茜雪得到贾宝玉的允许,这才答应着,转身离开。
林黛玉的目光跟着落在了一直站在一边的周瑞家的身上,说:“周大娘,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了,你也自顾忙你的去吧。”
周瑞家的笑着答应着,慢慢地退了出去,走出大门,回头望望,刚才的种种尽收入他的耳中,几番接触下来,她不得不慨叹着林黛玉的玲珑心思。
……
“林妹妹,你是没看见,天下竟然有这般人品出众的人物,人品行事最是使人怜爱。和他一比,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自愧不如,就连凤姐姐都说我被比下去了……”贾宝玉在林黛玉的房里不住嘴里夸着。
拿着一本《山河志》看得正有趣,看书的兴致却一再被打断的林黛玉实在忍不住了,把手中的书放下,略带些无奈地说:“二哥哥,你能不能停停,一大早过来就在我耳边不停地重复着这些话,说得我耳朵都要长茧子了。不就是蓉大奶奶的娘家弟弟秦钟人物出挑些而已,值得你这么一夸再夸吗?这幸好是你昨天回来的比较晚,要是回来的早的话,只怕我的耳根从昨天开始就不得清净了。”
听到林黛玉的抱怨,贾宝玉“嘿嘿”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狡辩着:“我有说了有很多遍吗?好像没有,我怎么不记得了。”
紫鹃端茶进来,笑着插言:“我可是替二爷记着呢,从二爷一早跑到我们这里来,就不住口地夸赞东府蓉大奶奶家的弟弟,这话说了不下有十几遍了,怨不得我们姑娘都烦了,就连我们这些下人也都听腻了。”
紫鹃将托盘放下,将一盏茶放到林黛玉面前,将另外一盏端起端到贾宝玉面前又说:“二爷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快润润嗓子,一会儿好接着再夸。不过依我说,二爷其实不应该在我们姑娘面着说这些话,这些话说给蓉大奶奶听,我相信蓉大奶奶不管听多少遍都不会腻烦的。”
贾宝玉被紫鹃的一席话说得很不好意思,接过茶,顺势喝了起来,然后放下茶盏说:“其实我是高兴,因为没想那样的人物竟然肯和我这个和他一比差到天上地下的人物结交,我已经禀明了老祖宗,秦钟要和我一起到家塾上学读书。等异日他过来拜见老祖宗或者有其它机会,到时我让林妹妹你见见秦钟,看过之后你就知道我今日夸赞之语所言非虚。”
偏巧王嬷嬷走进来听见了贾宝玉后面的话,王嬷嬷不等林黛玉说话,就不悦地说:“二爷说的这是什么话,闺阁中的女子怎能轻易地抛头露面,和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见面成何体统?二爷把我们姑娘当成什么人了?”
听了王嬷嬷的话,贾宝玉涨红了脸,一声不出,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林黛玉看着贾宝玉涨紫了的脸,心中略有不忍。林黛玉明白贾宝玉交了新朋友心中喜悦,想和她分享的心情。因为兴奋,贾宝玉没有多想,话脱口而出,因此说了稍微不恰当的话,其实这在林黛玉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在这个世界,除了贫民小户家的女孩子为了生计而不得不出来。再就是娼妓戏子之流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
好人家的女儿特别是大家闺秀是不能随随便便和男子见面的,就算是亲戚都不例外。贾宝玉算是个特例,这是因为他和林黛玉两个人算是自小一起长大,而且贾宝玉自幼就喜欢在内帏厮混,贾母溺爱,无人敢管,再加上林黛玉在贾府是客中,因此两人之间就没有那么多的避讳。
“妈妈,你也不要怪二哥哥出言莽撞了,他绝不是有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二爷,素日里他都是有口无心的,这次也是一样。”林黛玉出言为贾宝玉辩护,在林黛玉看来其实这算不了什么大事,王嬷嬷根本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贾宝玉正懊悔他自己说话莽撞造次,亵渎了林黛玉,生怕林黛玉生气的时候,听见林黛玉为他解围,赶紧说:“好妈妈,是我鲁莽了,一时口快就说了出来,可我绝对绝对没有亵渎林妹妹的意思,望妈妈见谅。”
王嬷嬷看见贾宝玉非常真诚地陪着不是,再思量现在自己这伙人的处境,因此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深深地看了贾宝玉一眼,说:“紫鹃,跟我去看看,姑娘的衣裳收了还没熨,你帮着我一块料理料理。”
王嬷嬷叫走了紫鹃,两个人慢慢地退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林黛玉和贾宝玉。
看见王嬷嬷走出去,贾宝玉轻吐一口气,放松了下来,转头左看右看了一下,观察一下动静,做出一副神秘的姿态问林黛玉:“对了,林妹妹学识渊博,博闻强识,你可知道什么是‘扒灰’吗?”
听到贾宝玉的问话,林黛玉手里的茶杯一下子倾倒,里面的茶水尽数泼在了裙子上,含在嘴里的一口茶一下子呛在了嗓子中,吞也不是,咽了不是,脸色憋得通红。
贾宝玉赶紧上前,拍着林黛玉的背部,轻抚着。林黛玉咳了一阵,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拿出帕子拭去呛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