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跟着贾母到东府看戏,看到一半不耐烦的她出去走了走,被宝玉找了回来。她回来后,坐到看台上,表面上是在看戏,实际上神思飘渺。
大家在宁国府吃的午饭。贾母年纪大了,感觉有些累了,因此回荣国府休息。尽管贾母离开的时候,说大家不必跟着她一起离开,尽可以继续看戏。尽管贾母这么说,王夫人、黛玉和宝玉还是跟着回来了。
黛玉懒懒地躺在床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王嬷嬷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她歪在床上这么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说:“姑娘不要总是闷在屋子里,也该出去走走,发散发散,像这样老闷在房里会生病的,而且才吃了饭就这么躺着,对身子也不好。”
“我倒是想出去逛逛,可是能去哪?”黛玉闷闷地说。不管去哪都是在这个高墙之内,根本走不出去,这样的话去哪和在屋子里呆着有什么区别。
“这倒也是,姑娘一个人逛花园也怪孤单的,偏偏三位姑娘还都在东府看戏没回来。”王嬷嬷不明白黛玉的意思,径自慨叹着。
王嬷嬷知道黛玉不喜欢看戏,因此才回来的,贾府的三位姑娘还留在东府继续看戏,她还真无处可去。尽管宝玉也回来了,不过王嬷嬷认为“男女有别”,礼教大防还是要讲的。宝玉主动找上门来无从拒绝,无话可说,她不赞成黛玉去宝玉那里,尽量能少去就少去。
“对了,前几天姑娘从宝二爷那里回来不是说宝姑娘病了,这会有暇,姑娘正好过去探望一下,顺便散散心。”王嬷嬷也不管黛玉愿不愿意,径自帮黛玉做着决定,给她找来出门的衣裳。
无可奈何的黛玉起身,打扮妥当,带着珊瑚,转出东角门至东院,往梨香院来。刚至院门前,只见宝玉的奶娘李嬷嬷正对着他房里的几个小丫鬟在台阶旁说着什么。黛玉略有些意外,没想到宝玉也来了。
香菱眼尖看见黛玉,赶紧打帘子请黛玉进屋,喊着:“林姑娘来了。”
黛玉进屋,就看见薛姨妈正在外屋和丫鬟们打点针线。黛玉赶紧请安,薛姨妈一把拉住她,热情地说:“可怜我的儿,难为你惦记着我们,这么冷的天这么单薄的身子跑过来,要是病倒了,冻坏了你我们可要向老祖宗请罪去了。”
听了后面薛姨妈玩笑一般的话,黛玉轻抿了一下嘴,笑了笑,没有继续接薛姨妈的话,转移话题说:“前几日听说宝姐姐身体不爽,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可大安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还让你这么惦记,亲自过来,她现在在里间呢,你进去瞧瞧去吧。”薛姨妈慈爱地说。
黛玉掀着帘子进去,看见里间只有宝玉和宝钗两人就近而坐,而宝玉将脑袋凑到宝钗身边正说着什么。看此情景,她微一愣怔,自己这么冒失地进来不会是打搅了什么好事了吧。
旋即黛玉笑自己胡思乱想,因为秦可卿的事情而将别人都想的那么不堪。宝钗是典型的封建礼教的卫道者,何况外间还有薛姨妈,这两个人青天白日的能做出什么事情来,顶多是宝玉闹着又要吃胭脂之类的事情了。不过房里就宝钗和宝玉这两个人,而且两个人又坐得这么近,似乎也于礼不合,不太符合宝钗的平素表现出来的样子。
黛玉所思所想不过电光火石的功夫,宝钗看见黛玉进来赶紧起身让座,喊着莺儿倒茶。莺儿端茶进来,向宝玉和黛玉一一奉茶,最后一杯端到宝钗面前。宝钗接过茶,嗔道:“宝兄弟过来就让你去倒茶,等林姑娘来了这茶才倒来,这幸好不是外人,不和你见识,否则岂不让人笑话死。倒茶倒了这么久,到哪偷懒去了?”
莺儿赶忙辩解:“姑娘可冤枉莺儿了,莺儿怎么敢偷懒,实在是今天的茶炉子火不旺,过去的时候水还没开,因为等水开沏茶才耽搁了一会儿。”
宝玉看着莺儿满脸委屈的样子,大不忍心,赶紧说:“其实我和林妹妹不过是前后脚而已进门,这才多大会的功夫,多点时间。再说茶炉子火不旺,水不开能怎么能怪到莺儿的头上。”
听了宝玉这么说,宝钗说:“今天幸亏是宝兄弟和林妹妹来,知道是茶炉子的问题,不知道的自然以为你偷懒等客人来齐了上茶。”
“宝姐姐这话说的对,我要是知道二哥哥也来,我就让二哥哥等等我,我们搭伴一起来了,这样我们过来的时候水已经烧开了,莺儿也就不用挨骂了。”黛玉笑着说。
“来来,前些日子人家送过来些上好的茶果,味道不错,你们来尝尝。”薛姨妈在外面收拾好一桌上好的细茶果摆了进来,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吃过茶果,众人又围坐在一起闲聊,香菱走进来说:“回太太,晚饭已经预备好了,是这会子摆上来还是等一下。”
薛姨妈转身看看时钟,说:“这会子就摆上吧,我们娘几个边吃边聊。这也好早晚的了,要是再等一会时间就更晚了,外面还飘着雪,太晚回去天黑路滑不好走。”
“咦?”宝玉听了薛姨妈的话奇怪地说:“下雪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黛玉白了宝玉一眼说:“我来的时候都已经下了好大一会雪珠了,你难道不知道?没看见我穿着斗篷过来的。”
“我来的时候天虽是阴的,可是还没下雪呢。”宝玉老老实实地回答,旋即转头问他的小丫头:“可曾回去取我的斗篷预备着?”
李嬷嬷上前回话:“哥儿放心,我已经吩咐小丫头去取斗篷了,现在天也早晚的了,哥儿既然打算在姨太太这里留饭,天又下雪,说给那些小幺,让他们散了去吧。”
“就听妈妈的。”宝玉答应着。说话间,晚饭已经摆好,宝玉入席挨着薛姨妈而坐,宝钗坐在他的另一边。
“我的儿,你吃呀,这桌上你喜欢什么尽管吃,桌上没有的,你还有什么想吃你尽管说,姨妈家别的没有,一顿饭还是吃得起的。”
宝玉也毫不客气地说:“前两天我和凤姐姐去东府珍大嫂子那边,那边糟的好鸭掌鸭信,我觉得好吃,不知道姨妈这里有没有?”
“我当什么好东西,你喜欢吃这个,我这也有,香菱你快去取些给宝哥吃。”薛姨妈听见宝玉喜欢这口,一迭声地叫着香菱去取。
香菱取来,摆在桌上,薛姨妈赶紧夹了一个放到宝玉面前的吃碟里说:“来,我的儿,快尝尝,我这个做的好不好?”
宝玉夹起放入口中,咀嚼着,有点意犹未尽地说:“姨妈家的味道也不错,只是这个东西需得就着酒吃才好。”
闻言薛姨妈赶紧吩咐:“香菱,去,快到我屋里将我柜子里收藏的好酒拿出来。”
林黛玉看着薛姨妈围着宝玉这阵子忙活,对于他的要求是有求必应,心中暗自好笑,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头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这样了,要是真成了她的女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不过说不定薛姨妈已经把宝玉当成女婿看待了。
等香菱取酒回来,薛姨妈给宝玉倒上,李嬷嬷突然从中插了一杠子,横拦竖挡,不允许他喝酒。宝玉百般央求都不松嘴。薛姨妈眼睛闪过一丝不悦,嘴角含笑不软不硬地说了李嬷嬷几句,又让小丫头拉她下去喝酒,这才使李嬷嬷松了口,宝玉最终如愿以偿。
看着宝玉说只喜欢吃冷酒,被宝钗教训了一顿,说喝冷酒伤身,而宝玉也听从宝钗的意见将酒暖过才饮。黛玉只觉得好笑,这时雪雁从外面走了进来,给薛姨妈、宝钗和宝玉请过安,说:“姑娘,紫鹃姐姐看姑娘去了这么长时间,怕姑娘冷,让我给姑娘送手炉来了。”
黛玉含笑接过雪雁递过来的手炉,问:“就你一个人过来的?”
雪雁点点头说:“我自己一个人打着灯笼过来的。”
“那你先别走了,在外面和珊瑚一起等着,等会儿我们吃完饭一起回去。”黛玉吩咐着。
雪雁点头答应着退了出去。
宝玉这头吃酒吃得正是心甜意洽之时,李嬷嬷又走过来阻拦,宝玉不肯撒手,屈意央告,李嬷嬷没办法祭出了“杀手锏”:“二爷可要小心,今老爷在家,小心老爷考察二爷的学问。”
看着本来说说笑笑,兴高采烈的宝玉一下子蔫了下来,薛姨妈扫了李嬷嬷一眼,说:“别怕,别怕,我的儿,来姨妈这里没好吃的,吃两盅就怎么就吃出罪过来了,你尽管吃,万事我给你做主,吃醉了就在姨妈家住下,跟我睡。”
听了薛姨妈的话,李嬷嬷不好说什么,目光落在了黛玉的身上说:“林姑娘也在,出言劝劝我们小爷,林姑娘是知道的,他性子可恶,吃了酒更弄性,没的为了他的一口酒,把我赔在里面,挨老太太和太太的骂。”
黛玉一直就坐在薛宝钗身边安安静静地吃着饭,贯彻执行“食不言”的政策,没想到还是受到了“无妄之灾”。看到由于李嬷嬷几句话,薛姨妈、宝钗和宝玉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黛玉觉得刚才还觉得可口的饭菜一下子味同嚼蜡。
将口中的饭菜咽了下去,她开口:“我倒是想劝呢,可是我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姨妈这里不是外人想来吃点酒也不妨事的。刚才妈妈也说了二哥哥的性子可恶,他哪是听人劝的,我可不想平白地碰一鼻子灰。再说姨妈刚才也说了万事都有姨妈呢,妈妈干脆也和我一样,偷个懒,把事情全都交给姨妈,任由姨妈处置好了。至于我,我还是安安静静地吃我的饭好了。”
听了黛玉的一席话,李嬷嬷叹道:“得,算我刚才白说。”
宝钗笑道:“林丫头从吃饭开始就一言不发,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话说的讨巧,两面都不得罪,真真厉害。”
黛玉面对宝钗的调侃,依旧保持沉默,以“一默应万变”,不过看着在一边傻笑的宝玉,黛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只要和他沾上边,似乎就必然要牵扯上自己,躲都躲不过去,他倒是在一边尽可能的自在。
薛姨妈对着李嬷嬷说:“行了,你个老货,就别在这里胡搅了,一会兴致都被你搅没了,你下去吧,到时老太太她们问起你就往我身上说就是了。”
跟着几个小丫头在薛姨妈的示意下,走上前,把李嬷嬷给拉走了。转过头,薛姨妈又开始哄着宝玉,宝玉鼓起兴头,又吃了几杯。到底薛姨妈不敢让贾宝玉吃得太多,醉酒伤身,随后做了解酒的酸笋鸡皮汤,让宝玉痛喝了两碗,又哄着他吃了半碗碧粳粥,不至于空腹,喝酒之后不吃饭也伤身。吃完了饭,又酽酽的沏上茶来让宝玉吃了,茶能解酒,双重保险之下,薛姨妈这才略略放了心。
饭毕,黛玉又坐了一会儿,等跟着她的丫头吃完饭,起身告辞。看见黛玉要走,贾宝玉也起身跟着她一起离开。
小丫头捧着衣裳过来,薛姨妈亲自为宝玉整衣,将宝玉从头到脚打扮利落,又端详了一会儿,看到没什么差错,这才罢手。
尽管宝玉和黛玉身边的丫头、婆子一大堆,可是薛姨妈还是不放心,这两人都是贾母第一看中之人,特别是宝玉,那可是贾母和王夫人的心尖子,命根子。从她这里出去到到家,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差错,否则这责任薛姨妈担不起。
薛姨妈亲自将宝玉和黛玉送出院门,又命两名媳妇好生跟着他俩,再三叮嘱她们一定要把他们安全送回才行。黛玉一行人已经走出好远了,回头,看见薛姨妈还站在院门外没有进屋。
两人从薛姨妈家里出来,在丫鬟婆子和薛家的两名媳妇的伴随下走回来,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先到贾母那里绕了一下。对于贾母来说,宝玉一刻不在她眼前她都不放心,生怕宝玉磕到碰到,有个什么闪失。宝玉今天出来的时候贾母还在午睡,没有当面告知,而这一走又是大半天,怎么也得到贾母处让她看看,这个宝贝孙子依旧完好无缺,让贾母放心。
到了贾母的房外,宝玉自顾先进了房,黛玉停下脚步,转头对薛家跟过来的两名媳妇说:“一路上辛苦两位姐姐了,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请两位姐姐回去吧。”
薛家的两名媳妇相互看了一眼,薛姨妈叮嘱她们要把两人安全送回家,主要是怕贾母担心,现在两人没有回家,而是到了贾母这里,事情更圆满了。两名媳妇向黛玉福了一福,笑道:“那我们就偷偷懒,向姑娘告个罪,就送姑娘到这里,先回去了。”
“天黑路滑,两位姐姐慢走。”黛玉目送着这两名媳妇离开,跟着转身进屋,给贾母请安。贾母已经从贾宝玉的口中得知他们二人去了薛姨妈那,而且是在那里吃过晚饭回来的。看着贾宝玉醉意醺醺的样子,贾母随命他回房去歇息,不许再出来了,吩咐跟在贾宝玉身边的人好生伺候着,因此注意到李嬷嬷不在眼前,奇怪地问:“怎么不见李□□跟在宝玉身边?”
身为奶娘比起其他的奴才来说更体面一些,在主子面前也有说话的份。特别是李嬷嬷又是宝玉这个贾府“众星捧月”一般人物的奶娘,体面更是不同寻常,李嬷嬷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更是以此为凭仗而变得自大又霸道,在宝玉的房里近乎“横”着走。此刻跟在宝玉身边的众人听见贾母问起李嬷嬷的行踪,惧怕李嬷嬷的他们,哪敢说在薛姨妈那里李嬷嬷看见阻拦不了宝玉吃酒,也就撂手不管,自顾吃个心满意足然后回家去了。就算说了有什么用,李嬷嬷顶多挨贾母一顿骂,而李嬷嬷不免记仇,贾母这里人多嘴杂的,是保不了秘的,事后被她知道是谁说出来害她挨骂的,事情还不定怎么样呢。众人赶紧说:“刚才李妈妈还在呢,这会可能有事出去了。”
贾母不过随口一问,听见众人回答了就罢了。被宝玉听见,想起在薛姨妈家李嬷嬷的所作所为,他不耐烦地说:“问她作什么,没她更好!”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贾母这边还没有吃晚饭,黛玉看到贾母这里摆晚饭了,比较忙乱,禀明贾母也出来了。黛玉从贾母房里出来回房,路过贾宝玉的屋子,偏巧看见贾宝玉和晴雯站在门外面说着什么,她看着宝玉脱了斗篷,穿着单薄地站在风口上,无奈的摇摇头,醉酒的热身子吹了冷风很容易得病的,到时宝玉病倒了倒不要紧,可是跟着倒霉遭殃的又该有一大片。
黛玉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走了过来,跟宝玉打着招呼:“二哥哥,老太太不是让你回房休息,你怎么又跑出来来,这么冷的天连件厚点的衣裳都没有穿。”
宝玉携着晴雯的手,转头看见她,笑着说:“好妹妹,你帮我看看,看看这三个字哪个好?”
一旁的晴雯笑着插嘴,调侃着:“你看我们二爷这记性,这三个字还是我们二爷早上起来没去东府之前写的,只写了这三个字吩咐我们把它贴在门斗上然后丢下笔就走了,我巴巴地亲自登高爬梯的贴上,手都冻僵了,可是我们这位爷在外面绕了好大一圈回来都把这茬给忘了。”
宝玉面对晴雯的调侃丝毫不以为意,笑嘻嘻的说:“好妹妹,你帮我看看到底好不好?今我去姨妈家的路上遇见家里的人,他们还夸我的字写得越发地好了,还跟我讨呢。”
黛玉仰头看着门斗上贴着的“绛云轩”三个字,端详了半天,平心而论,宝玉的字还算工整,只是柔媚有余,笔力不足,缺乏硬朗之气,没有风骨。
上乘的书作,无不强调要有“笔力”,要求刚柔并济,方圆兼备,《颜真卿述张长史十二笔意》上说“用锋常欲使其透过纸背。”及“王羲之书祝版,工人削之,笔入木三分。”都是说明笔力之于书法的重要,人们为此曾用“力透纸背”与“入木三分”这种夸张的说法来形容一个人的笔力遒劲。
一副字笔力不足就已经落了下乘,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好字,宝玉的字因此也只能说勉强可看罢了。尽管她看出了宝玉字的缺点,回首看着宝玉一副“人家夸我的字好,要和我讨”沾沾自喜,亟待夸奖的神情,不想给宝玉泼冷水,跟着附和了一句:“写的不错,个个都好。”
随口说了一句,黛玉不再理会宝玉,转身回房了。本来她过来只是提醒一下贾宝玉注意身体,义务已尽,她的身体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养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虚弱不堪了,可是还是比普通人要弱上几分,需要时时注意,因此没作停留。
回房,洗过澡,换过衣裳,黛玉散着头发坐在熏笼上,随手拿起一本字帖翻看着,进而想到了宝玉的字,再想想宝玉沾沾自喜的神情,不由地叹一声真是个笨蛋!连真话假话都分辨不出来,把别人对他的奉承当真,还拿来炫耀。他为什么都不想想,要是他不是荣国府的继承人,贾母视他不在“如珠如宝”,还会有那么多人围在他身边,趋之若骛争相讨好奉承于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