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云和朱照在京城待了一天便急匆匆的走了,他们要赶在宫里的人到晋州前赶回去,钱云才稍稍歇过神面临的又是一番颠簸,当中痛苦已经领略过了所幸歪倒在靠垫上闭着眼睛养神。
这一次她来看外公,心里的牵挂已经抚平,而身边的这个人却在外出一趟后变得异常沉闷。京城是他的家,回来了却连家门都进不去,想来是这世上最为凄惨的事,皇宫的一墙一瓦明明那么熟悉却无情的将他隔绝在外面,换做谁不觉得难过呢?
一路上的雪依旧是一条银色的缎带,在太阳光下散发出熠熠光辉,挂在树梢的雪将消未消,来时早已经看了个够,自然提不起半点兴致了。就在钱云将要睡着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身子被他揽到怀里,他低沉叹息的声音沿着她的四肢百骸传到心间,竟有几分无助于彷徨,这个想要站在至高位置的人也会有想不通的事情吗?钱云平时并不见他做什么,时常在书房里看看书,歇歇觉,偶尔恒晟会神色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向他汇报什么,两人关起门来就能说一天。
钱云知道这是属于他的大事,哪怕她与他离得这般近,这些事情都不是她该知道的,她只要知道这个男人将会是笑道最后的人就可以了。
“阿云,我心上难受,我站在宫门外,只差一步就可以走进那道门,可是我不敢进去。我从来不知道我居然是这么胆小的人,我最亲的人就住在里面,可我却不知道他们是否想要见我一面。”
钱云紧握着他环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声说道:“不要伤心,也许他们只是没有想明白,等想清楚就会觉得对你有愧疚。”
朱照沉长的笑在她耳畔响起,像是叹息又像是呢喃,他笑着说:“愧疚吗?前十几年都不曾有过,更何况往后?我怕早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他将头埋在钱云的颈间,喃喃道:“这一条路不管有多难走,我都只能拉着你一起,阿云,不要丢下我,我答应你,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给你世间最好的一切。”
钱云叹了口气,闭着眼睛不说话。与她来说什么世间最好一切都已经不再那么让她动心了,也许前世的钱云会欣喜,可是自己如今却像个老妇一般,早已经没有了那道力气。
一路上钱云就这般靠着朱照,虽然无言却比任何时候都觉得两人的关系亲近,她想如果没有以前的那些恨,就这样与一个人一直走下去,白头到老就很幸福。途径石县的时候,钱云看到衣着褴褛的姑娘带着个孩子在街头漫无目地的走,眼睛空洞无望,像是这个世间只剩下寒冷,不知道为何钱云读懂了她眼睛里的意思,因为来时留意过,在往前走不久有条大河,并没有上冻,水拖着冰碴子慢慢往前挪动,莫非……
也许是因为自己死过一次了,知道活着有多不容易,她不忍心所以让恒晟在后面跟着他们,如果他们并没有这个念头最好,若是有她想将她们救下来妥善安置,也算为自己积点德吧,将来她并不知道自己会做到哪一步,也许会杀人,也许不会谁知道呢?
果然,那两人径直走到了河边,对着黑黝黝的河水放声大哭,日子过不下去了,没吃没喝连老天爷都不可怜他们,那么不如就这样收了他们的命吧。男孩不想死,拽着女子的袖子一直往后走,哭喊声不绝。
恒晟趁两人不察时上前一手一个像是拎货物一般将人拎到主子身边,那女子不愿被陌生男子亲近,挣扎了半天无果,泪眼朦胧又脸色通红,指着恒晟怒骂:“你拦着我们做什么?”
恒晟无奈地沉声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什么事想不开?非要这么折腾自己?你没看到你身边的这个孩子不想死吗?”
钱云素手掀开帘子,风吹动她衣领和袖口的白狐毛,如花的脸上绽放出一缕随和的笑:“有什么难关过不了呢?你看你现在不是遇到我们了吗?这样吧,你到城里去找柳家铺子的掌柜就说是我让你过去的,让他给你们安排个合适的住处,把这个拿着他看到这个就知道你所言不假。”
那女子看着伸过来的纤纤素手,在光下白皙好看,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马车里好像还坐着一个人,只是被帘子挡住了看不真切,她往后退了两步跪下道:“小女珍娘多谢小姐相救,您的大恩无以为报,我们姐弟愿跟着您伺候您。”
钱云笑着摇头道:“我家中不缺丫头,你快带你弟弟去找刘掌柜罢。这么冷的天,风又越发大了,我们也急着赶路。”
珍娘看着那个艳丽好看的女子放下帘子,所有的一切富贵被隔开,他们姐弟两站在一边看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远,才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玉佩,摸着就是上好的玉质,便是卖到当铺去也能换不少银子,可她不是这种人,做不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来,柳家吗?就是城中生意最红火的柳家吗?她只要过去是不是就能知道这位小姐是什么人了?其实她是真的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想到了死,姐弟两已经快两天没吃饭了,渴了也只有抓一把雪胡乱塞进嘴里,靠口中的温度将雪融化,闭着眼将这股刺骨的凉送进肚子里。为了这个弟弟,她不是没想过去大户人家做工,可是一看到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她就打退堂鼓,她可以为弟弟做任何事,唯独不想去大户人家做妾,甚至还有人贩子想将她卖去青楼,逼不得已,她只能将自己打扮成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在大街上游荡着想在绝境中找出一条活路来,谁曾想,连日的大雪差点将他们给冻死,街上也没几个行人,很多铺子的伙计一看到她们就开始轰赶,就像一只不讨喜的畜生一样,伤人却更让人绝望。
重新回到街上,在气派的柳家铺子前,她颤抖地和门口的小二哥说:“小哥,我想见你家掌柜的。”
小二虽不看轻这些人,可是对他们开口就要见掌柜的话实在是笑不出来,姐弟两顿时急了,从怀里拿出那块玉佩说道:“我有这个,那位小姐说你们家掌柜的看到这个就会认得的。”
小二见了那块雕着气势十足的柳字只当自己花了眼,接过来细细看了看,赶忙跑进店里喊着掌柜的,掌柜的正坐再书案后算账,闻言不悦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我不是说过这些日子要做铺子的账,待过年前要送到京城方便管家计入总账吗?”
小二双手将玉佩奉上,说道:“外面来了两个姐弟,手里拿着这个,这不是钱家小姐手里的那块玉佩吗?”
掌柜拿着看了眼,赶忙站起身道:“快让他们进来,我有话问他们。”
珍娘姐弟两进来,对着掌柜的行了一礼,只听掌柜的问:“你们在哪里见到我家小姐的?她只给了你这块玉佩?可还有说什么话?”
珍娘垂着的头这才抬起来回话:“小姐说了,只要我拿着这块玉佩来找掌柜的吗,掌柜的就会给我们姐弟两安排去处。我们姐弟两遇到了大恩人,掌柜的能不能告诉我们恩人的家在哪里?我们姐弟两也好上门去答谢,就是做牛做马也成。”
掌柜的皱起眉头想了想,说道:“既然是小姐安排的,那我就把你们留下来,先去后堂换身衣裳,洗洗身子,我让厨子给你们做些饭菜,往后就在铺子里帮忙吧。既然记得小姐的大恩,就得用心在铺子里干活,要是被我知道有半点不规矩,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珍娘自然明白掌柜的意思,连忙点头道:“小女明白,您放心就是,我们姐弟两会好好干活的,只是掌柜的,要是小姐再路过这里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得亲自拜谢才成,不然我们早死在外面那条河里了。”
掌柜的看了一眼手里的玉佩说道:“你先在铺子里好好干活吧,过些日子铺子里要往晋州送一批货,我差人将玉佩送还给小姐,你还有心要去看小姐,不怕路途辛苦就跟着去吧。”
珍娘先是高兴不已,可看了眼自己手边的弟弟,其实他已经十三岁了,只是因为常年吃不饱肚子所以才这般瘦弱,看着很是可怜,喃喃道:“多谢掌柜的。”
两人去后堂的时候,弟弟拉着她的胳膊说:“姐姐,阿良想去晋州,那位救我们的姑娘生得真好看,心眼又好,我想在她身边伺候着保护她。”
珍娘笑着说:“要是去了那里,在别人眼里就是奴才了,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在大街上乱走了,你明白吗?”
阿良郑重地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我知道,姐姐,我想去。”
珍娘从没想到过自己这个看似是个孩子的弟弟居然会生出那等心思,像一只扑火的蛾般一头栽了进去,眼里只有那位大他几岁的小姐,像是疯了一般,将自己陷入尴尬又危险的境地。
马车重新上路,朱照才问钱云说:“他们与你不相关,怎么想着帮他们?你要知道,你帮得了一个,你还能帮得了千千万万?”
钱云失笑道:“看不到的就没办法了,只是这个人就在我眼前,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做点好事也算为自己积德,一点也不亏。”
朱照没有再说什么,将头抵在她的发间闭着眼睛假寐。别人看他们年纪小,可他们早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肩膀上已经扛起未来的担子,就算前面有深沟险壑照样也得走下去。
回了晋州没多久,六皇子准许去军营历练的文书便下来了,小两口在一起的甜蜜也就短短几天,军营中纪律森严,他再不能随心所欲的自由出入,家中只剩钱云一人,她倒没什么悲喜,逗逗鸟儿看看书,再不行去钱府看看热闹。外公送给她的那件白狐大氅,她特地在老夫人面前提起,老夫人尚且不知道有这回事,沉声道:“难道这家里有了家贼不成?别的小物件暂且不追究了,亲家送来的东西都能给人克扣了,可是当我们这些主子都是死的不成?我倒是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今儿不管说什么都得把人给我揪出来。”
很快如姨娘,金姨娘,钱秀都被请去了春堂园,金珠依旧不知道是什么事,坐在下首安安静静的,察觉到钱云投来的视线友好又小心的笑笑。
如姨娘却是觉得老夫人有些小题大做,不过一件白狐大氅也值当她这么大动肝火,撇了撇嘴并未说什么。很快在门房当差的老人福伯进来,只听老夫人说道:“阿福,你打小在钱府伺候,难道钱家的规矩你忘了?不管有什么东西都得送给正经主子手里,可是东西平白无故的不见了,难不成是你拿了?”
福伯赶忙跪下道:“老夫人冤枉,小的一个糟老头子哪能动那种念头。老夫人说的白狐大氅我记得是用一口很精致的箱子装着的,京城来的小厮说是送给云小姐的,半路遇到二小姐,二小姐开了箱子看了一眼说亲自给云小姐送过去,小的便没有放在心上去忙别的事了。”
钱云悠悠说道:“你可还记得那件衣服长什么样子?”
福伯想了想说道:“记得,那不是一般的白狐,上面有好看精致的紫线花纹,花纹上面还嵌着宝石,放在太阳下面还发光呢,好看得很,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
老夫人也是一阵头疼,能有这般派头疼孩子的也就柳家老爷了,眼睛里发出威严的寒光,沉声问:“钱秀,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东西在哪里?你就这般没见识?看着人家的东西居然生出不问自取的心思,这和偷盗有什么两样?真是丢人败兴,柳家老爷子怎么看我们家?”
如姨娘不可置信地看向女儿,高声道:“阿秀,你真做了这种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