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光线昏暗, 贺兰叶只看见柳倾和一脸坦荡,像是对他提出来的话毫无别的想法。
贺兰叶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
说起来, 他的伤虽然好了大半了,到底没有根愈,迫于任务不得已行走数百里前来幽鹿苑,还要睡在树上。
她一点也没有怀疑柳倾和的话, 毕竟她出去走镖,也有不少住在荒郊野外的时候, 他一个暗探,哪怕是睡在烂泥地里她都不意外。
他身上有伤,夜里风凉,贺兰叶只略一思索, 就点了点头:“可以。”
反正也不是没有在一块儿睡过。她对于柳倾和这个人, 多少已经有了两份安全信任。
没想到她答应了,柳倾和却愣了:“嗯?”
贺兰叶推窗的手往回一拉关了窗,回过头挑眉:“怎么,你说笑的?”
“怎么会。”柳倾和起身往床跟前走, 飞快说道, “我困了,先去帮你暖床。”
“等等。”贺兰叶连忙叫住了他。
柳倾和有些警惕:“……你不会反悔了吧?”
“不是, ”贺兰叶揉了揉额头, “你在外奔波了一天了, 总该先洗洗吧。这里太湿了, 我们刚刚又打了一架, 我估计你身上都汗湿了。”
柳倾和并未出汗,可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却依然颔首:“你说得对。”
房间中只有一桶清水,另外扔着一个湿透了的帕子,是贺兰叶刚刚擦拭时用过的。她也想起来这里的水是自己刚用过的,正要出去帮柳倾和重新打水,只见以往一贯在她面前多有遮掩的柳倾和豪迈的在解衣裳。
虽然夜中看不清,但是贺兰叶还是转过了身去:“你就不能等我去给你打水么。”
“免了,随便擦擦就行了,大晚上的叫水,不太妥当。”柳倾和说着就把身上的夜行衣脱了扔在桌子上,也不嫌弃贺兰叶用过的帕子,捡起来就用。
贺兰叶觉着屋里头一个男人赤|裸裸着在擦身,她就这么站着太尴尬了,索性缩进被子里,牢牢盖住了头,稍微隔绝了一下哗啦的水声。
过了片刻,带着水意的柳倾和穿着单衣过来掀开被子,把她往里挤了挤,勉强和她在这个不太宽敞的床榻上并肩躺下了。
贺兰叶这会儿有些睡不着了。
在家中时,柳倾和是她妻子的身份,重伤之时她掩护照顾一二,同床共枕也心无旁骛。如今远在幽鹿苑,她还是女扮男装的是镖师,柳倾和却是恢复了男儿身前来探查的暗探,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一边儿,这会儿躺在一处,让她心里头多了两份别扭。
就好像,柳倾和不是家里头的柳倾和,而是外头什么男人一样,感觉怪怪的?
贺兰叶思忖了半天,也没有闹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她索性掀开了被子,侧过眸去看柳倾和。
他许是真的累了,已经闭着眼睡了。已经对守令府发起探查的风刃只会来的比她早,而先出门的是她,贺兰叶大概能够想象出,远比她出门迟的柳倾和,在路上是如何的风雨兼程,马不停蹄。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疲倦,闭着眼的他失去了那份锋利的保护,多了两份贺兰叶少见的安稳平和,有种异样的……乖巧?
贺兰叶按下心中的深思,来来回回在昏黄的光线下努力打量着柳倾和的睡颜,多次打量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刚刚的用词是对的,柳倾和睡着时,很乖巧。
这种和柳倾和几乎无关的感觉却在这一刻出现在他的脸上,让贺兰叶有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身侧躺着的男人,再对她用身体说,他没有危险。
贺兰叶多看了几眼,却看见了柳倾和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你没有睡着?”
本以为能得到柳倾和的回应,却不料被戳了腮帮子的他似乎毫无察觉,发出均匀的呼吸。
贺兰叶啧了一声,侧过头去闭上眼,还是选择睡觉。
她睡下呼吸均匀了之后,身侧一直一动不动的柳倾和这才轻轻伸手,托着她的头微微侧过来,靠着他肩膀才松开手。
等贺兰叶醒来时,柳倾和已经不在房间中了。
房间里也找不到一丝他昨夜来过的痕迹。
贺兰叶知道柳倾和有自己的事,毕竟风刃都动了,只怕幽鹿苑要动上几分土,他肯定会忙。
贺兰叶收拾好后,叫了几个镖头进来,昨夜看了一天的镖货都安然无恙,也没有人对他们多有留意,看起来他们就像是任何外来的过路客一样,不引起任何注意。
贺兰叶把手上的人分成三路,一路带着那个本地人出去打探消息,一路人留下保护镖货,她则在身上穿了护心镜,装了暗镖短刀,带了三个常用的镖师去往守令府。
早晨的幽鹿苑起了一层薄雾,狭窄的街面并不像临阳那样整齐,甚至少有商铺,路上的行人多是穿着本族服饰的男人,女人孩子都少见。
这些人很警惕贺兰叶一行,却做出一副看起来不在意的样子,看上去别扭极了。
贺兰叶想买点吃的,走了半条街都找不到一家,问路人,别提有人会回答了,她靠过去,距离她近的人就眉头一皱,甩开膀子大步急促就走,好似完全没有看见她这么一个大活人一样。
这些人在躲她。
贺兰叶冷静地环视了一圈后,得到的结论是,或许不只是躲她,大约是躲外地人。
幽鹿苑,到底封闭到了一种什么地步?
贺兰叶垂下眸,摸摸肚皮,大概知道自己离开客栈就从这些毫无友好的人中找到吃饭的地方了,默默叹气。
好像有些莽撞了。
前来幽鹿苑是她的计划之中,只是是在她全部打理妥当之后。因为齐洵的事情,导致她提前来了,准备其实并没有准备多么充分,遗漏了不少。
只是人都来了,也说不得那些话,贺兰叶找不到吃的就不找了,直接按着昨天的路径找到了守令府。
守令府门口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周边也鲜少有人出没,贺兰叶昨儿来是傍晚时分,今儿一大早就来,许多本地人看着她走到守令府,都用着当地口音的乡土话窃窃私语。贺兰叶听不懂,也听不清,索性当做什么也没有,大大方方就去敲了门。
这一次出来应门的,还是昨天的那个小童。
那小童似乎才起来,打着哈欠开了门,一看见贺兰叶就眉头一皱要关门。
“哎,小兄弟等等。”贺兰叶手下的镖师直接上前卡住门,五大三粗的男人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我们找齐守令。”
小童叽哩哇啦着:“昨夜儿就讲了莫得齐守令耶,再来也莫得咧。”
“那你们守令现在是谁,谁都行,总要见见吧。”
小童眼珠一转:“莫得守令莫得守令,乃们快切走啦。”
小童挤不过壮汉镖师,回头就叫了几个人来,穿着当地服饰的汉子对贺兰叶一行极其不友好,强推着他们出去,砰地一声关了门。
贺兰叶全程就静静看着,等她叫门的镖师回来,她勾了勾嘴角:“行,回吧。”
她大概心中有数了。
镖局下榻的客栈有做饭,只是贺兰叶吃了一口就吃不下了,也不许镖师们吃,把饭菜弄在一起倒了,依旧用温水配着冰冷的馍填肚子。
她还想出去转转,就等到了派出去的镖师们。
大家几乎都是饿了大半天,外头买吃的地方一处儿都找不到不说,那个和他们一起的本地人似乎也被排斥了,消息也打探不出来什么。
贺兰叶依旧去叫了客栈的饭,弄一起倒了,没有叫镖师们沾。镖师们围在她房间中盘腿坐着,边啃着冷漠边说道:“当家的,这个地方不太对头,好像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们,排斥的厉害。”
贺兰叶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当地人身上。
那幽鹿苑本地人露出了苦笑:“镖头,我出去好些年了,这边情况的确不太了解了。只能说,和以前一个样,就是多了一个排斥外地人的情况。”
贺兰叶不动声色:“哦?”
那本地人说道:“我走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守令府,管事的是我们族的萨拉,还有几个有名望的老家人,听说前几年朝廷弄来个守令府,派了个官儿来管,我们这儿就变了个模样。但是我今儿看了,没有变,和以前一样。”
贺兰叶若有所思:“……嗯,我知道了。”
哪里是没有变,只怕是这个朝廷派来的齐守令变了幽鹿苑,才导致了他被俘虏,守令府被那些人霸占,管理当地的大权重新回落在当族人手中。
她眨了眨眼,觉着有些难办了。
这种事情,与她无关。贺兰叶虽然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只是忍不住想,这事儿,大概就是柳倾和来的目的了。
她能帮得上忙么?
又或者说,柳倾和他们,能帮得上她么?
是夜,贺兰叶刚洗漱了,还未解衣,就听见外头似乎闹哄哄的,当地夹杂的生涩口音七拐八弯,十分难懂。
贺兰叶默默把脱下去的护心镜重新穿上,有条不紊收拾了要紧的行李,等她慢慢拔出一长一短两柄刀时,她的房门外吵杂不堪,瞬间,紧闭的大门被外力强行破开,手持火把弯刀的一群男人口中喊着贺兰叶听不懂的话,挥舞着刀朝她冲来!
贺兰叶嘴角一挑,手腕一抖,长刀当胸而立,眸中燃起了烛光的熊熊火焰:“听不懂你们说什么,但是我看懂了你们的动作。”
“要杀我,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的刀穿透了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体,鲜红的血喷溅了一地,倒在地上的人还在挣扎着嘶吼,后面的人已经退缩不敢上前,在燃烧的火把前,一身没有溅到血迹左右提刀的贺兰叶,仿佛是冰冷的杀器。
狰狞的影子在地上不断跳跃扭曲,随着贺兰叶的步伐,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她走到门口,和同样被袭击的镖师们汇合。
二层的客栈,最上头冲上来的已经全部倒在地上呻|吟,贺兰叶提着带血的刀走到楼梯前,看见了满满一大堂的人。
火把,弯刀,异域,杀气。
底下人已经拥挤成一团,中间胖子伸出肥硕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贺兰叶,嘶吼的声音破了音,在这里好似恶鬼的哭嚎:“给我抓住他!”
贺兰叶嘴角的弧度扩大,她持刀的手在围栏一撑,整个人借势而起,翻身跳向了那对她拔刀相向的异族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