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彭彰离去的声音,慕皎皎便拍了一记崔蒲还在她胳膊上乱动的毛手。“现在你满意了?”
“没有。”崔蒲气哼哼的道,“我早就说,这混蛋对你不怀好意,你还不信。现在你信了吧?”
天知道,在看到彭彰对慕皎皎伸出手去的时候,他差点就没忍住想跑出去把那混蛋给一脚踢飞!
“信不信有什么关系?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慕皎皎淡声道。
“如果不是因为你对他言辞冰冷,你以为他刚才能完好无缺的从咱们府上离开吗?”崔蒲冷冷道,“老天何其不公,居然让这等小人飞黄腾达。照他的说法,圣人至少会封他一个国公做了。”
“国公也越不过你的郡王去。”慕皎皎道。
“那倒是!”崔蒲终于开心了,便依偎在她肩头,“娘子啊,你刚才答应我的事情,可一定要办到哦!为夫等着吃你亲手做的美味。”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吃。你就不担心,今天他在这里碰壁,回去会和圣人说什么吗?”慕皎皎无奈道。
彭彰心胸有多狭窄,他们都心知肚明。今天被他们轮番刺激,他肯定不会咽下这口气。
“不担心。就算他再诋毁我,圣人再生气,他们也不敢真把我给怎么样。我现在可是整个长安城的恩人,他敢动我,那就是和整个长安城上下的士庶为敌。这个人这么精明,又怎么会诱使圣人犯这等错误?所以他们最多也就暗搓搓的做一些小事来恶心恶心我罢了。”崔蒲摆摆手,并不怎么在意。
慕皎皎想了想,便点头。“也是,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了。”
彭彰是沉着脸回到宫里的。
直到出现在圣人跟前,他的脸色也没见多好看。
圣人看在眼里,便忍不住双眼微眯:“彭爱卿这是怎么了?”
“微臣有负圣恩,请圣人责罚!”彭彰立马下跪高呼。
圣人便可以确定了——他往汉阳王府上那一趟去的不顺利。而且,是很不顺利。于是,圣人沉下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彭爱卿你且细细道来。”
彭彰便将自己在慕皎皎处的事情说了出来,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末了,他又道:“汉阳王妃医术果然了得,微臣自愧不如。汉阳王身体还很虚弱,但是现在好歹能起卧说话了,微臣去见他的时候,他还和微臣说了好几句话。只是在微臣提起圣人您想见见他、当面问问他当时长安之围的事情时,他却怎么都不肯点头。”
“是这样吗?”圣人轻声说着,眼底明显一股风暴在涌动。
可以起卧,还能说好几句话,那就说明他的情况不太严重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坚决不肯进宫来见自己,那就是说他心里还存着怨气是吗?
彭彰眼看自己的言语挑拨达成了目的,赶紧又故作紧张的摆手:“不过圣人您千万不要误会!依微臣所见,汉阳王他们夫妻并非不想来见圣人您,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他们夫妻都是淡泊名利之辈。微臣夸起汉阳王这些年的功绩,还有汉阳王妃为百姓们做的贡献,他们都只是淡然一笑,并不多谈。汉阳王妃更是说,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汉阳王的身体,如今只想守在汉阳王身边,直到他痊愈为止。汉阳王爱妻如命,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他自然只有依从的份。”
这就是说,在崔蒲眼里,慕皎皎一个女人的话比自己这个圣人的还要有用得多!而慕皎皎,她可是讥讽过祖父、也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自己眼前的人。
“原来如此,朕明白了。”圣人点点头,面色越发阴沉难看,“彭太医你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彭彰嘴唇动了动,又干巴巴的挤出来一句话:“圣人您千万别生气!这一次,他们的确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汉阳王也确实重病不起。他们现在的举动虽然恣意了些,却也并没有伤害到谁不是吗?微臣以为,等汉阳王身体好转后,他一样会和汾阳王一般,继续忠心耿耿的为圣人效力!”
“朕可不指望他同郭令公一般。”圣人冷哼。
彭彰一顿,还想再说,圣人已经不耐烦的呵斥了:“彭太医你且退下。汉阳王的事情,朕自有打算!”
彭彰被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就行个礼赶紧退下了。
但谁都没有看到,他低垂的脸上早漾开了满满的笑意。
等他走后,雍王来了。
“阿爹,儿以为,汉阳王夫妇并非藐视天尊。他们现在之所以一直没有出现,定是因为汉阳王受伤过重,不方便走动。彭太医不也说了吗,直到现在,汉阳王还是只能起卧罢了。由此可见,那一箭对他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这个朕自然知道。只是,他们的态度摆在那里,若说他们对朕有多尊重,朕死也不信!”圣人冷声道。
“阿爹……”
“你也不要再说了!他们守卫长安有功,朕已经重赏了。但是现在,他们分明是在无视朕、还数次给朕甩脸色,此事也必须罚!”圣人高声喝道。
雍王顿一顿,无奈低下头去。
然而,圣人的怒气还未淡去,隔日就见崔蒲一封奏折送到了他案前。当看完上头的字句后,他心底的那点怒气就消散了。
“雍王,你代朕往汉阳王府上去探望他一回吧!”他低声道。
雍王闻言大喜,忙不迭应了。到得下午,他就带着满满几大车礼物到了崔蒲府上。
崔蒲依然躺在床上装病哼哼。慕皎皎坐在床沿,正端了水喂他。
其实那日他们回到长安后,雍王就已经来探望过崔蒲了,当时崔蒲的情况很不好,他还为此红了眼眶。现在再来,便是奉了圣命,见到已经好了不少的崔蒲,雍王心中十分欣慰。
“汉阳王这些年无论做文官还是武官,都功绩显赫,每到一地都为百姓做了无数好事。这次长安得你相守,才有幸免于被洗劫一空的境地,你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现在你不过是受了点伤,身体些微有些虚弱罢了,休养一段时日就能好了。阿爹命我过来,便是好好看看您,让您好生养病,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年轻的亲王站在崔蒲榻前,一脸认真的劝慰。
崔蒲却摇头道:“雍王您的好意微臣心领了。不过,我的确是老了,现在身体又损伤极其严重,就算好了也骑不得马拿不起枪。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贪恋这个位置不放?还不如把位置让出来,让年轻人来拼一把,或许还能给咱们新唐王朝带来一点新气象呢!再者说……”
他一顿。“玄宗皇帝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微臣现在已经老了,不想赴上他的后尘,让前半生的功绩毁于一旦。”
雍王听他这么说,就知道奏折上的字句是他的真实心意,并非故意和圣人较劲了。如此,他也就不再多费口舌劝他。
回去将他的话转述给圣人,圣人也唏嘘不已。“果然是朕小肚鸡肠,差点冤枉了一位国之栋梁!朕心中有愧啊!”
之后,崔蒲又连上了两道奏折,坚持要将郡王之位传给世子,自己告老养病去。
心意如此坚决,圣人数次挽留无果后,便只能挥泪应允了他的请求。不过,鉴于他这些年在新唐王朝立下的赫赫功绩,圣人又在樊川别墅赏了他一座宅邸,作为他养病之处。除此之外,圣人还给小郎君也封了一个侯爵,以为补偿。
好容易尘埃落定,崔蒲便大张旗鼓的搬到樊川别墅的宅邸去。然后,他才对慕皎皎叹道:“你看,这个皇帝就是这么的口是心非!明明巴不得我们这些老家伙赶紧把兵权交出来滚蛋——不然他也不会在看到我的奏折后就突然就改变态度,又对我热情起来了。可是为了面子,他又必须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来,再三挽留我。双方都做足了戏,然后才心满意足的收场。这就是官场,累死人了!幸亏我现在已经逃出来了,不然再在那里待下去我不是活活累死就是活活憋死!”
长安不同于下面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有天子、有皇亲国戚,做官的确不如下面松散。他一个习惯了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人,到了这个地方还得看人脸色,的确不大爽快。
慕皎皎浅笑:“不过,彭彰只怕又要抑郁了。”
彭彰的确抑郁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他们……他们……这两个人是疯了吗?”得知崔蒲货真价实的将郡王之位让了出来,自己和慕皎皎搬去樊川别墅养老后,他整个人都快疯掉了。
“几十年的来回奔波,七年平叛,十五天的艰苦守城,他还差点连命都丢了!这么大的功劳,这么多的功绩,他居然说扔就扔?这个姓崔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换做是他,他必然会用这些鲜明的功绩去换取更多的好处。加官进爵不行的话,封妻荫子也好啊!可是他们呢?就只给小儿子也弄了个侯爵,这也太大材小用了!
心中感慨之时,他却又禁不住想到了当初那个小丫头说过的话——
“等我老公以后退休了,我们就要一起去旅游,环游世界,轻轻松松的过完下半辈子!”
他对她幼稚的想法依然是嗤之以鼻。“对男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事业。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正好是他们事业发展到顶峰的时候,谁傻了会在这个时候丢下手头的事情陪一个女人去到处瞎逛?”
她被他毫不客气的话弄得小脸发白,两瓣红唇也紧抿了好一会,她才小声说:“我相信,只要他爱我,他就会满足我的愿望。只要他足够爱我……”
所以说,这个崔六就是爱她爱疯了头,居然在自己名声最盛的时候急流勇退,就是为了陪伴她游走天下吗?
彭彰握紧拳头。
她的愿望,居然一个接着一个的都实现了。到底是她太厉害,还是他太天真?明明都是那么不切实际的小女生的幻想,为什么她就能说到做到,而且还是所有事情都如愿以偿?
不行,他要去找姓崔的,好好和他聊一聊!
然而,他人到了别馆门口,就被人给拦下了。“郡王有客,不见外人,彭太医您请回吧!”
“我见郡王有要紧事,是关于王妃的!”彭彰大声道。
“那我们就更不能放你进去了。”谁知门房却道。
彭彰一怔,便听门房说道:“郡王说,彭太医您垂涎我们王妃美色已久,满脑子不知道编出来多少和王妃有关的香艳故事。只是王妃自小在长安慕家长大,和你并无任何接触。要说后来有了些许来往,但每次你们见面时身边都有那么多人看着呢,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情郡王是不清楚的?你现在这样,分明就是蓄意想要破坏郡王和王妃的感情,我们怎能给你这个机会?”
彭彰被气得差点跳起来。
好他个崔六,居然抢先一步倒打一耙!
“我是真有要紧事要和他说。汉阳王只要见了我,他肯定不会后悔。”他咬牙切齿的道。
“不用,我们郡王以后都不可能再见你了,王妃也一样。彭太医您还是请回吧!您要是不走,那就别怪我们送您回府了!”门房说着话,便捋起袖子,大有要上前来将他给抬走的架势。
一群莽夫!和姓崔的一眼,只图一时痛快,都不管将来后果如何!
彭彰见状,心中大骂,脚下却忍不住的连连往后退去。
眼看他退开了,门房便哈哈大笑起来。那满脸的得意和幸灾乐祸就像一根根的针扎在他心口,让他的脸都气得胀红。
“你们就先狐假虎威着吧!现在崔六都已经隐退了,以后在圣人眼前的存在感只会越来越低。到时候,他连保住自己都难,你们一个个就等着死吧!”咬牙切齿的丢下这句话,他才扭头恨恨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