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1/1)

晋王既然是奉皇命来进香,自有一套仪程,清虚真人作为皇帝御封之人,这等场合下自然要出来陪同,一切按部就班,堂皇而富丽,等到仪程结束的时候,已近晌午。

晋王的进香并非今日唯一的内容,其后的盛*会才是今日的重点。

元靖帝痴迷道法,这回虽未亲至,清虚真人却也不敢薄待,在得到晋王奉命来进香的消息后,就着手安排,要在今日办一场法会,也算是给元靖帝脸上贴金。这时候外头早已准备停当,清虚真人先送晋王入精舍歇息,外头跟随而来的世家子弟们,便正好就着法会的热闹来进香观殿。

隋氏自然也不例外,带着谢璇和谢珮瞧了会儿,见谢璇脸色不太对,便有些担心,“璇璇身子不舒服么?”

“可能是今早吃了凉食,现在肚子不大舒服。”谢璇捂着小肚子,瞧一眼阴沉沉的天色,便有些懊恼的意思,“都怪我贪凉,自找罪受,回去喝点热水就好了。”

“那咱们先去喝水,再找个手炉吧。”隋氏心疼。

谢璇便摆出个笑容来,“不必这样麻烦,精舍也不远,我自去歇息就好了。难得玄妙观做法会,三婶婶多待会儿吧,也不枉走这一遭。”

隋氏见她执意,况小孩子家贪凉肚子疼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便叫两位妈妈看护着她先回去。

谢璇回到精舍,便叫妈妈找了汤婆子过来抱着,再喝两口热水,那腹痛自然“痊愈”。两位妈妈高兴之余,听见有人敲门,开门见了是韩玠,连忙问候。

韩玠今日是以青衣卫的身份前来,身上穿着麒麟服,腰间悬挂月华刀,格外威仪挺拔。他也是趁着晋王在精舍歇息的当口过来的,目光扫过那两位妈妈,便道:“方才看着璇璇脸色惨白,是怎么了?”

“是我贪凉吃错了东西。”谢璇站起身来,“玉玠哥哥怎么来了?”

“就是过来看看,外头聒噪得很,这精舍后面有一座石碑挺好,过去瞧瞧?”

“好啊。”谢璇兴致盎然,转头朝两位妈妈道:“我出去看看就回来。”这就是不要她们跟随的意思了,两位妈妈原还想劝说,抬头见了韩玠那大刀般压下来的眼神,哪里还有开口说话的胆子,当即唯唯诺诺的应了。

这里谢璇跟着韩玠出门,果然朝后面一处冷清的殿宇走去,韩玠将她送到门口,道:“就在里面,速去速回。”便在殿前的石凳上坐着把风。

谢璇进了里面,就见点灯的小道姑果然晕倒在石台之后,身材与她相仿。她也顾不上讲究了,迅速将那小道姑的道服剥下来套在身上,出门后同韩玠递了个眼神,规规矩矩的走了。

她前世在玄妙观住了五年,对观中事务自是十分熟悉,不过片刻就摸到了晋王歇息的精舍,将早就备好的香盒捧在手心,恭恭敬敬的递给门口守护的侍卫。

那侍卫自然不认识她,验过香盒就叫她进去,里头晋王正在一副松鹤图边站着,身影有些寥落。屋里还有两个太监在伺候着,躬身侍立在门口,瞧入谢璇眼中,怎么看怎么像是越王安排来盯梢。

她恭恭敬敬的走到晋王身边,双手奉上香盒,“殿下请看此香可用么?”

熟悉至极的声音落入耳中,晋王一时间十分惊诧,扭头一瞧,就见谢璇一身道姑的打扮,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这般怪异的举止叫晋王有些意外,却也不敢戳破,随手打开香盒看了看,便往后稍稍瞧过去,指了指门口的太监。

谢璇轻轻点了点头。

晋王便将那香饼放在掌中嗅了嗅,朝太监吩咐道:“本王要焚香歇息,你们去外头伺候。”俩太监哪敢抗命,只好恭恭敬敬的退出去。

剩下两人独处室中,谢璇便道:“请殿下安歇,我来焚香。”

这精舍的窗户之外站着侍卫,也不知道会否有人留意盯梢,晋王便依言走至榻边躺下,低声道:“什么事这样谨慎?”

“有人要对殿下不利。”谢璇前世在观里焚香无数遍,手法十分娴熟,将香饼置入香炉,声音压得极低,“据韩玠探得的消息,待会殿下的车马应当会在半路出意外,到了危急的时候,殿下千万记得跳出马车。”

“韩玠?青衣卫那个?”晋王悚然一惊,几乎坐起身子。

谢璇放好了香饼,慢慢的拨弄着香灰,“是,发现先前的獒犬之事后,他便格外留意,这回的消息十分可靠,殿下务必当心。”

“那你……”晋王只觉得心惊肉跳,下意识便猜到了是谁,“越王兄并不好对付。”

他当然能感觉到越王对他的恶意,只是一直苦无证据,除了曾对玉贵妃倾诉之外,并未跟任何人提起过。如今谢璇涉足此事,他最先想到的并非自身安危,而是她的后路——冒险来通风报信,若是被人察觉,她一个小姑娘将如何自保?

焚香的时间并不能太久,谢璇不敢在这个当口惹人疑心,忙道:“我已安排了后路,殿下若出意外,韩玠必会相随,届时请殿下务必听他之言。车中会有为殿下准备的替身,殿下看过自会明白。”

“替身?”

“殿下若非身死,必定得不到安宁,为免后患,只能如此。”谢璇手下分毫不乱,“这回若能救得殿下性命,恐怕殿下就不能再回宫了,殿下……愿意么?”

外头已经响起了敲门声,谢璇不敢多逗留,将香勺等物归于原位,随着晋王的一声“进来”,便有太监入内,手里捧着茶盘。

谢璇不再多说半句,同晋王眼神交汇,顺手将香炉合上,收拾起了香盒,行礼道:“贫道告退。”

晋王乍闻此讯,心神自是大为震动,眼神随着谢璇挪了片刻,见到那太监的时候,连忙收敛心神,只微微朝谢璇点了点头,便阖上眼睛开始安睡。

胸腔里的那颗心几乎要疯狂的跳动出来,甚至来不及让他多做思考。

谢璇所说的当真么?

心里默默问了一句,晋王竟是确信无比。

他素有灵性,有些事情上感觉很准,很早就能感觉到越王隐藏着的阴狠,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只是没有任何证据和眼线,除了时时谨慎之外,他没法多做防范。如今谢璇冒险前来告知,他又怎会怀疑?

是真是假,待会离开玄妙观时自然会有分晓。

若真如谢璇所言,宫里的晋王身死,他可如愿回归田园,倒不失为一种归宿。只是深宫中的母妃呢?仓促之下,他甚至来不及多想,只觉得掌心有湿热的汗腻腻的黏着。

心神始终没法安定,晋王等那太监退出去后又躺了会儿,便起身走至窗边,推开窗扇时,外头天色阴沉沉的,有一团浓云压下,像是要有一场好雨。果不其然,没过片刻就有雨丝落下来,浸润地面。

秋日雨寒,风萧萧的卷着雨丝斜飘进来,落在手背全是冰凉。

他抬头看向朦胧雨幕后的殿宇楼阁和古柏苍松,那是与皇宫截然不同的景致,透着幽静与平和,叫人眷恋。如果真能“死”了,倒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转身回到香炉旁,丝丝袅袅的香气浮做曼妙形状,他握住谢璇用过的香勺,微微一笑。

那个姑娘到底是记挂着他吧?这般冒着风险来报信,着实是一番厚意。

*

谢璇回到精舍的时候,隋氏和谢珮已经回来了,外头的法会难免受秋雨的影响,只好匆匆结束。只是秋雨当空,山路上湿滑难行,隋氏也只能先在精舍多待片刻。

过了会儿,就听外面有些动静,开门一瞧,就见宫人侍卫们撑伞而行,护送晋王一行出观。

隋氏觉得有些奇怪,“这正下着雨呢,殿下怎么如此心急的要走?”

恰巧有刚才在精舍外侍候的道姑经过,便道:“听说是外头出了什么急事,邀请晋王殿下冒雨回去呢。”

谢璇在旁听着,知道那所谓的急事应当是催促晋王殿下起行的借口,只是不知越王那边究竟是做了怎样的安排。她插不上手,也只能呆站在檐下,瞧着雨幕发呆——但愿晋王殿下能安然渡过此劫,平淡余生。

而在玄妙观外,晋王穿行在雨幕中的时候,也有些心神不宁。

经了谢璇那一番提醒,他确实也觉出了今日的不同,譬如那种被人紧紧盯梢的感觉,与平日里格外不同。

匆匆进了马车,一切倒是如常,待马车辘辘起行的时候,他才小心翼翼的翻了片刻,终于在空着的小柜子里发现了一个包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些血肉模糊的骨头和凌乱的发丝,以及与他衣衫及其相似的破碎布片,上面还染着血迹。

晋王是个不沾武事的文人,乍见之下倒是一惊,细细一想,隐约明白了这包裹的用处,便藏在身后。

这半个月来秋雨频频,至今山路上都有泥泞,这玄妙观外浓荫遮蔽、林木茂盛,有些地方也未必结实,秋雨浸透之后,像是能随时掉下来似的。因为是有急事冒雨前行,整个队伍都有些狼狈涣散,马车经过林风亭的时候,出其不意的,便有一大块石头混着泥土滑落下来,堪堪砸在马车侧方。

那马陡然受惊,一声长嘶之后便开始发足狂奔。

马车如箭般窜了出去,随行的宫人侍卫等十大乱,后面蔡宗陡然一惊,厉声道:“保护殿下!”

韩玠早已有所防备,马车起行后便时刻盯着动静,待林风亭边刚有动静的时候便已察觉,飞身而出扑向马车。旁的侍卫却没有这等防备,濛濛雨幕之中直到马车受惊时才反应过来,而侧面又有更多的石块混着泥土滚落,迫得侍卫们不得不暂时闪躲自保。

这一闪躲之间,除了紧紧跟着的韩玠,其他人都慢了半步。

那马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厉声嘶叫着,一开始狂奔便停不下来,几乎将后面的马车颠得散架。到得岔路口的时候,它像是被车夫牵引,硬生生的转了方向,竟选了前往后山的路,一路往山上疾驰。

后山之上地势险峻,多有悬崖峭壁,韩玠紧追不舍,一直黏在马车侧面,却未直接出手,只是疾声道:“殿下当心,把手伸出来!”里头晋王何曾经历过这种险境,料得谢璇所言非虚,忙将那“替身”准备好,自己紧紧攀住了窗处,伸出一只手去。

再跑了片刻,盘旋的山路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了,山路拐得很急,那马发疯似的奔跑,不管不顾,拐弯之间,便将疾速飞驰的马车甩了出去。

车夫一跃攀住旁边的老树,那马被甩出悬崖的车子牵引,四蹄腾空之间便要跌入悬崖之下。

韩玠等的就是这一刻,随着马车一跃而出,紧紧握住了晋王的手。

马车疾速坠落,韩玠不敢耽搁,猛然将晋王拉到自己腋下,随后拼力一跃,往那马背上重重一踩,借力腾空,稍稍缓了疾速下坠之势。如是两次,情势已不像最初凶险,瞧见山崖上有松树斜生,他带着晋王借力腾起,落在旁边横生出的古松之上。

松树枝干不算太粗,随着两人的跌落,应声折断。

韩玠不慌不忙,在那瞬息之间再次借力,跃到旁边的巨石之上。

此时两人的坠落之势已缓,站稳之后除了有些腿脚发疼之外,倒是没什么伤处。反观另一边,马车坠入崖底,在满满的乱石之间摔得粉碎,那马也摔得不轻,一声厉嘶之间鲜血飞溅,痛哭声都戛然而止。

晋王早已吓得呆了,瞧见那粉身碎骨之状时,身子忍不住的发抖——若他毫无防备,此时那血肉模糊的,就是他自己!

韩玠却镇定许多,甚至除了因用力而有些气喘之外,连心跳都没快几分。抽空往乱石间瞄了一眼,果然有两个人凑向摔碎的马车,怕是想去检看晋王的身体,若是晋王还侥幸留着口气,便正好补上一刀。

那两人见不到晋王的尸身必然会起疑,韩玠此时却没空去解决他们,悄无声息的带着晋王自山崖间突出的石块和松树之间腾挪跳跃,不过片刻便消失无踪。

底下那两人只见着一滩模糊的骏马血肉,并没见着晋王本人。今日原本就有雨,这悬崖之间更是雾气蒙蒙,抬起头时除了让雨落入眼睛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两人一时间有些迟疑——看这样子,晋王并不在马车里?

此时的韩玠正带着晋王穿行在后山的丛林之间,山势陡峻,林木茂盛,秋雨很快掩盖了他的行踪。远处的山脚小屋门窗紧闭,他走入其中,将面色煞白的晋王放在地上。

晋王毕竟是个娇贵的人,这一路心惊胆战,此时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韩玠扶着他坐在椅上,轻轻扣了扣墙壁,就见木床摇动,一只手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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