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妃虽然乐意看到表妹被训,但这种时候,是不宜去落井下石的。当然了,她肯定也不会为凤鸾打圆场,只是保持微笑不语。
蒋恭嫔觉得两个儿媳,一个讨人嫌,一个木呆呆,偏生女儿升平公主又在怀孕,胎像还不太稳,没有进宫来。不免想起听话乖巧的侄女蒋侧妃,问道:“柔儿现在怎么样了?你可有让人去瞧过?”
端王妃其实并不清楚北小院的事,但不敢说,回道:“挺好的。平日的一应供给并没有短缺,照顾周到,还是和从前是一样的。”
这能和从前一样吗?蒋恭嫔心下恼火,可自己和侄女算计凤氏被抓了把柄,不好替侄女分辩,只能忍了这口恶气。然而忍一时之气不算什么,着急的是,侄女明显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又没有留下孩子,蒋家将来可要怎么办才好?
孩子,要是侄女有个孩子就好了。
蒋恭嫔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好主意。
侄女没有机会再生孩子,但是王府里又不是只有一个孩子,自己可以抱一个啊。然后记在侄女的名下,她不能养,自己养,天天给小东西好吃好喝,疼着爱着,等他长大了,自然就亲近自己和蒋家了。
皇帝还算宽仁,上了年纪的宫妃养育孙子已有好几例。自己只要先把孩子的人选给敲定了,儿子那边说通,然后找个机会到皇帝面前求情,应该可以办成。
蒋恭嫔复又高兴起来。
端王妃见婆婆先是气呼呼,后来又是沉默,继而眼里闪出得意的光芒,----不由猜测,婆婆这是不是又恨上了表妹,准备想法子整治她吧?反正自己地位岌岌可危,不插手,但婆婆要算计自己也不拦着,乐得坐享其成。
大殿内,蒋恭嫔和端王妃各有心思,而凤鸾,一路风急火燎赶到玉粹宫。
宫人见是她,赶紧进去通报,“仪妃娘娘,凤侧妃过来请安。”
凤仪妃正在和女儿说笑,听得这个,稍稍有点诧异,自己说让侄女过来说话,不过是一句客套话罢了。今儿是中秋家人团圆的时节,自己正在等着前头儿子回来,侄女也应该等着端王回来,然后赶紧回端王府团聚才对啊。
莫非有事?心下猜疑不定,遂道:“让她进来。”
凤鸾脚不沾地匆匆进来,行了礼,“见过仪妃娘娘,六公主。”然后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儿,没有看到白美人,心下微惊,难道自己来晚了不成?可是又不好无缘无故问起白美人,不由欲言又止。
“怎么了?”凤仪妃不解的看着她,“有事?”思量了下,朝女儿道:“你先去外厅玩一会儿,我和阿鸾说说话。”
六公主今年十四岁,已经是一个十分懂事的明丽少女,笑着道了一句,“行,我去十二回来没有。”冲着凤鸾笑笑,便出去了。
“阿鸾,有事你说。”
凤鸾赶忙开口,“是有关……”
外面又有宫女禀道:“仪妃娘娘,白美人过来请安。”
凤鸾顿时松了一口气,来不及多说,朝着姑姑递了一个眼色,摆摆手,示意暂时没事,然后坐在含笑坐下。
外面进来一个身量娇小的嫔妃,正是之前踩了凤仪妃裙子的白美人,她行了礼,“给仪妃娘娘请安。”一抬眼,发现凤鸾也在,又福了福,“见过凤侧妃。”
凤仪妃今儿只想跟儿女们团聚,然后晚上宴席聚会见见皇帝,就连侄女都不是很有耐心招待,何况是一个小小美人?更不用说,白美人还踩了她的新裙子,本来就有三分恼火,不过是看在节庆日才没有发作罢了。
因而不耐道:“今儿的事本宫不计较,你回去罢。”
白美人一脸战战兢兢,“娘娘,嫔妾是过来赔罪的,还有……”看了看凤鸾,觉得不太方便说,但是又没有胆气让她出去,更怕仪妃不耐烦,只得咬牙道:“其实今儿是梁贵人故意推了嫔妾一把,所以……,所以才会踩到娘娘的裙子。”
凤仪妃脸色猛地一沉,“白美人,无凭无据的话就不要说了!”不是虐的白美人撒谎,她肯定没胆子故意踩自己。多半真的是梁贵人推了一下。
但是这种说辞是虚的,证据呢?
“娘娘,你就不管了?”白美人不甘心的分辨道:“梁贵人分明就是故意要陷害嫔妾,好让娘娘厌恶嫔妾,然后……”
凤仪妃心下厌恶,这白美人是真天真还是别有用心?只管一味的为她分辨,怎么就不想想,凡事得讲一个证据,没证据说破天也没用!若自己真的凭着一面之词,就去找梁贵人的茬儿,倒好像专门和梁贵人过意不去,故意欺负人位分低似的。
因而把茶碗往桌子上狠狠一墩,“你闭嘴!退下。”
“可……”白美人最终还是没敢再说,委委屈屈的起身,咬了唇,“嫔妾告退。”然后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去了。
凤仪妃向侄女抱怨道:“真是的!一个个的简直是没脑子。”又问:“你刚才过来不是有事吗?到底是……”
“姑姑。”凤鸾急急道:“先别说了,快让人悄悄跟着白美人!”
凤仪妃还怒气未平,皱眉道:“什么意思……?”她浸淫后宫十几年,旋即体会到侄女眼神代表危险,赶忙叫了一个心腹太监进来,细细吩咐,“快去。”
“是。”那太监应了,飞快出去安排人。
而外面,白美人一脸忿忿的出了玉粹宫的主殿,她也在这儿住,只不过是后面比较偏远的配殿,一路往自己的住所回去。心中有气,忍不住跟宫女抱怨道:“合着我今儿被人陷害,白白出丑,却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宫女在她后面,小声道:“美人,你少说两句罢。”
白美人却恨恨道:“本来就不关我的事!是……”到底没敢说出梁贵人的姓名,“有人作弄我,偏偏……”偏偏凤仪妃也不管事儿,还喝斥自己,心里真是说不尽的委屈,没地方吐啊。
她自己忍了一回气,郁闷道:“罢了,算我倒霉。”
忽地发觉身边有点过于安静,扭头一看,跟着自己的宫女居然不见了!不由吓得大惊失色,赶忙四下环顾,大活人怎么能突然凭空消失?这……,这是怎么回事?往假山后头瞅了瞅,喊道:“珠儿、珠儿你在哪儿?珠儿……”
有人猛地从后面冲了上来,一瞬间,便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唔……”白美人拼命挣扎,却喊不出来,那人狠狠的掐住了她的脖子,就连呼吸都是困难的,心下惊骇不定,----有人要谋害自己!她拼命的踢腾起来,可惜对方人高马大的,力气沉稳,根本就挣扎不脱。
她眼睁睁的看着,被那人拖到了一个小院子里,最后停在一口水井边!
白美人简直吓得魂飞魄散,这歹人……,要把自己投井!到底……,到底是谁要这么歹毒的害自己?不不,救命啊!自己还年轻,还不想死啊。
那人一声儿不吭,手上换了个姿势,就要把她给扔进井里面。
白美人身子摇晃不定,都已经恍惚看到井口沿儿了,正在绝望之际,忽地听见远处有人大喊,“是谁在哪边?”然后便感觉被人狠狠往地上一推,面朝地磕下,眼冒金星,头晕眼花,然后便是不知人事。
等她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床上,顾不上额头上的疼痛,慌忙朝宫女问道:“我怎么回来了?”
宫女脸色紧张,回道:“是仪妃娘娘跟前的公公送美人回来的。说是当时仪妃娘娘见美人受了委屈,准备赏赐点东西,不料发现有人掳走了珠儿和美人,就赶紧追了上去,看见一个太监要把美人投井,赶紧喝了一声,这才救下美人。”
“珠儿呢?”
“在湖里被人找到了,呛了水,躺在床上呢。”
“落水?”白美人脸色惨白,有人要把自己投井,还顺手把珠儿也一起溺毙?一阵说不出来的害怕,心乱跳,半晌缓过神来,忽地尖叫,“凶手呢?凶手抓住没有?!”
宫女摇摇头,“没有。”
而此刻,玉粹宫里像凤仪妃回话的太监,又是另外一番说辞。
“你看清楚了,真的是刘二贵?”凤仪妃凌厉问道。
下面的太监回道:“奴才情知追不上他,便绕了路,然后隔在花窗后头看了,人的确是刘二贵没错。珠儿被人堵了嘴,然后扔到了假山后头的湖里,不知道是刘二贵做的,还是这混帐另有帮手,好在被捞上来捡了一条命。”
凤仪妃脸色沉沉的,挥手道:“你先下去。”
凤鸾思量了一下,说道:“姑姑,虽然有人看到是刘二贵下的黑手,可是没有当场抓住他,没有证据,人是不好处置的。而且闹开了,也是姑姑宫里的太监歹毒,残害白美人和珠儿,姑姑脸上一样不好看的。”
凤仪妃眼中寒芒四射,“没想到,我这宫里居然出了内奸!”
“依侄女的意思。”凤鸾建议道:“刘二贵不好处置,也不知道有没有同伙,不如暂且隐忍不发,等找个机会,以便把这些祸害一打尽。”顿了顿,“毕竟今天这种欢欢喜喜的日子,实在不宜闹出晦气的事,以免……”以免酿成重蹈前世的覆辙。
前世里凤家覆灭以后,姑姑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本来就战战兢兢的,结果在中秋节闹出“辱骂刻薄嫔妃以至自杀”的祸事。皇帝不仅褫夺了她的封号“仪”字,还将其贬为婕妤,可谓无妄之灾。
只不过那时候,自己做了宫女,满心都恨姑姑为什么不救援凤家女眷,为什么和穆夫人一样凉薄?听说了这个消息也不关注,以至于记忆十分淡薄,加上重生以后又过了几年,差一点就忘了这件事!亏得阻止及时。
凤鸾沉思了下,回去以后,得趁着记忆还在,把要紧事都写在纸上做个记号,能回忆多少是多少,免得将来遗忘了。
“阿鸾。”凤仪妃脸上的怒气已经散去,缓和了神色,“今儿的事多亏你了。”
凤鸾却道:“是我记不太清了,倒是差点耽误了姑姑。”
凤仪妃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怪你?一个梦而已,记不清也是难免的。”
凤鸾看着她,想起她听说自己奇怪的梦时,那种平静的神色,----其实姑姑是早就知情的吧?大伯父肯定把计划告诉了她,所以她才会待自己和前世不一样,不再像前世那样高高在上,而是“和侄女特别投缘”。
心下轻笑,这一圈儿的人都把自己蒙在鼓里。
罢了,已经这样了,还是好好的谋划为自己争取更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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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鸾复又去了蒋恭嫔的宫殿,坐了一会儿冷板凳,终于等到萧铎从前面回来,蒋恭嫔跟儿子说了一会儿家常话,眼看都快晌午了,才让人走。
回到王府,门上的人急急回报,“郦邑长公主殿下来了,说是在暖香坞等着凤侧妃说话,还道,让王爷和王妃只管先去忙,不用过去请安。”
端王妃心下轻笑,长公主这哪里是让自己先去忙?分明是没兴趣见到自己,倒是奇怪,今儿郦邑长公主连宫里都没去,怎地巴巴的来找表妹了?罢了,自己不会上赶着去讨人嫌的。
萧铎看了看凤鸾,笑道:“看来是大皇姑有体己话要跟你说,去罢。”
凤鸾微笑道:“好,王爷和王妃先去忙。”
等他们俩先走了,自己领着丫头往暖香坞去。心下明白,不可能一辈子躲着郦邑长公主,再说了,自己并没打算躲着她。
回了院子,让丫头们都在外面候着,然后微笑进去了。
“阿鸾。”郦邑长公主脸色有点憔悴,像是昨夜没有睡好,她毕竟上了年纪,稍微有点憔悴便显出老态,不复平时的保养得宜。而她在凤鸾面前,也散去了那种跋扈凌厉的气势,叹气道:“你心里一定还在恨我。”
“没有。”凤鸾微笑坐下。
郦邑长公主摇摇头,“你不必哄我。”她苦涩笑了笑,“我这一辈子,看着辉煌闪耀的很,其实……,一点都不快活。”相爱的人不能嫁,被拆散,然后强行送去霍连和亲,等到十几年后再度返回中原,再度遇到那人,他却已经遁入空门了。
半生纠葛,物是人非,最终不过是一段孽缘。
想起从小被养在甄家的女儿,想起外孙女,心里深处自然是说不尽的愧疚。可惜自己的心已经被分割太多,给了他,给了在霍连的儿子塔司图,给了兄弟们,更多的是给了自己,……以及权力。
郦邑长公主叹道:“我的确对不住你和你母亲,你要恨,也是应该的。”只是想把话说清楚,“本来先帝这个皇位,就应该英亲王的,被夺走也罢了,最终却叫他因为皇帝忌讳送了性命。襄亲王忍气吞声不作为,我……,却是不甘心的!”
她恨声道:“凭什么用我去和亲换取的边境太平,要用大弟东征西战保下的江山安定,苦头都让我们吃了,好处却都让范家的人摘走了!不仅如此,皇帝还连大弟的性命都不放过!我的心里,全都是恨……”
----被范家人抢走的东西,全都要拿回来!
凤鸾在旁边静静的听着,不置一词。
郦邑长公主说完了,苦笑道:“阿鸾,我就是这么一个满心恨意的人,陷在里面不能自拔,只想复仇,所以对不起你……”
“不用再说了。”凤鸾摇摇头,“不能改变的事多说无益,就那样罢。”
自己没有那么多力气去恨,再说就算恨,又如何呢?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对位高权重的长公主怎样,况且她虽然算计了自己,但也不能抹去她是自己外祖母的事实,所以恨是没有必要的,不用再纠结了。
心下轻嘲,或许将来还有让她帮忙的时候呢?他们不就是这样对待亲人的吗?物尽其用,自己也有样学样好了。
现如今,打起精神,经营好将来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郦邑长公主抬头道:“阿鸾,你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我这样的外祖母,也不指望你能够原谅。”她的声音不是很有底气,“你能把那串佛珠再给我吗?我只有这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