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今日帮衬着你江婶榨了些松果油。”王氏的语气很平静。
“怪不得。”李宿宸看向李晓香,若有深意地一笑。
李晓香被他看到心虚,低下头来扒饭。
没到半刻,李晓香的眼泪掉下来——因为她被鱼刺卡住了。
“别急!别急!娘去给你取写醋来!”
李晓香等不及,捂着喉咙,跟着王氏去了厨房。
“这孩子就是冒冒失失的,吃鱼也能被卡住。”李明义摇了摇头。
李宿宸只是淡然一笑,“爹,下次还是把鱼肚子夹给晓香吧。我比她会吃鱼。”
说完,李宿宸也不看李明义,只是夹了片猪肝。
李明义顿了顿,没有再说话。
厨房里,李晓香可怜巴巴地张着嘴,王氏将醋给她灌进去。
“你啊,好不容易给你弄点好吃的,你还吃不来。”
李晓香笑了,就知道猪肝和鱼不是专门做给李宿宸吃的。应该是王氏用李晓香存在她这里的钱特别去买的,不过拿了老陈和老秦家做幌子罢了。
鱼刺终于下去了,李晓香呼出一口起来。
王氏从厨房的角落里,取出一只小陶罐,“打开看看。”
李晓香一打开,就闻到一股特别的香气,不似花香那么飘逸甜腻,却别有韵意。
“这是用我带回来的松果蒸出来的油?”
王氏点了点头。
“真好闻!”
松果的出油率自然比普通花草要多,但她们用的并非热压榨法,而是蒸馏,能取出这么多油,李晓香觉得很开心。这个味道,做香露的中味很合适,特别是对沈松仪来说。
“今日与江婶一起上山,除了你要的那些东西,我特意往山里边走了走,摘了些你应该没见过的花草。一会儿吃完饭,你上自己屋里看看吧。”
“谢谢娘!娘你想的真周到!”李晓香又借机在王氏的怀里蹭了蹭。
“你呀,又在撒娇了!”
回了桌上,李明义与李宿宸吃得也差不多了。李晓香瞥了那盘鱼一眼,发现鱼背已经被吃光,反倒是另一面的鱼肚子还留着。在家里,李宿宸被李明义给予很高的希望,所以任何好菜好肉,李明义几乎第一筷子都是夹给李宿宸的。而李明义作为一家之长,鱼肚子这样吃起来方便的部分,他一般会将另一面夹给辛苦做饭的王氏,而王氏则会留给李晓香。
李晓香的记忆里,但凡吃鱼,李明义就从没有直接夹给她鱼肚子。
“趁着鱼还没冷,赶紧吃了吧。”李明义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下桌了。
啥,鱼肚子就这么直接分给她了?
李晓香看向李宿宸,李宿宸只说了声:“猪肝也要吃完。容易坏。”
这天,李晓香终于吃了个爽啊。
回了屋,她果然看见床边放着一只小竹篓。现在再不用担心李明义说她成日里就知道倒腾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她李晓香正在修习药理,对花花草草感兴趣是应该的。
这里有些只是普通的野草,没什么太大功用。李晓香将它们拣出来。就在她的脑袋都快倒进竹篓里的时候,一股香味吸引了她。灰绿色的叶子,顶端簇拥着蓝色的花,因为脱水已经谢去了,可怜巴巴歪在篓子里。
李晓香咽下口水……这不就是鼠尾草吗?
她在药坊里见过鼠尾草晒干后制成的药材。
柳曦之说过,鼠尾草生于山坡路边,喜阴、喜湿润。味苦,解毒消肿、还可愈疮疡下痢。它的香味乍一闻,略感浓烈。寻常百姓家倒是会取了鼠尾草晒干后碾碎,做为菜肴中的香料,亦可泡茶。而最让李晓香雀跃的是,她记得上一世看过的书中提到,鼠尾草有防腐、抗菌消炎的功效。如果能制出精油,既可用作香露的头香,又可以添入凝脂中做为护肤和防腐的有效成分。
王氏真是为她捡到宝了。
又是半月之后,江婶带着新制好的香露,打算与李晓香一道去飞宣阁。
临出门前,王氏替李晓香整理衣衫,似要说什么,但却一直抿着唇。
“娘,怎么了?若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
王氏为李晓香束发,不紧不缓道:“前些日子,为娘听你与江婶提起飞宣阁的那位柳姑娘。这位柳姑娘自视颇高,听闻你们与沈姑娘制香心中有些不痛快?”
“是啊。可女儿想,她自己也明白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只做她一个人的生意。她是不痛快,但现在还没有人制出的凝脂比我们制的更合她的意,她又能如何呢?”
“她真没有为难你吗?”
“这……算有,也不算有。”李晓香歪着脑袋想了想。
“什么叫做算有不算有?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只要在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嫉妒心也多。”
为人处世方面,王氏比李晓香多活了这许多年,懂得的自然也比她多。
“就是她说想要看看我们制给沈松仪的凝脂,江婶就把我留给她的那一罐拿给她看了。平日里我与江婶都是以干净的麦秆沾了凝脂给她试,可她却以手指沾取江婶的那罐凝脂。况且她明知道凝脂是给沈松仪的还用手指去试,约莫是想让沈松仪嫌弃吧。”
王氏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今日你前去飞宣阁就更要小心。一罐凝脂她尚且如此计较,就更不用说你带去的香露了。”
李晓香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布袋,里面是两只瓷瓶。
上回去恒香斋,李晓香意识到再好的东西如果没有好的包装,也卖不了好价钱。如果还用陶制的瓶子存放香露,自然没有好卖相。若生意没做成,就不说花费的时间还有材料了,单这两只瓷瓶都会让李晓香肉痛。
“娘放心,女儿心中自有考量。”
李晓香出了门。她既然去过了恒香斋,已经知道在这里没有类似香水的东西,而这一次她所制作的香露虽然比不上现代那些奢侈名牌气息悠远纯净,但在这里绝对是头一发,而且比上回带给柳凝烟的青幽兰更加层次丰富。
只是李晓香并不肯定,柳凝烟会不会因为介意他们与沈松仪的关系而故意刁难。
不过细想下来也没什么,在柳凝烟那里卖不出去的,难道还担心卖不给别人吗?
再次来到飞宣阁,李晓香的心情居然比前一次更加忐忑。如果这次做得好,她与江婶能赚上近一两银子。
这对于挥金如土,比如楚溪之流,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对于像是李晓香与江婶这样的普通人家,却是比大收入。
江婶还是带着李晓香去了那扇仆役进出的偏门,阿良得了消息一路小跑着出来迎他们。
“你们可算来了!小姐的凝脂用完了!青幽兰也没有了,还有,这一次总该将应承了小姐的香露带来了吧?”
“带来了,带来了!阿良姑娘莫要担心!”
“带来了就好。虽然小姐觉得你们的香做得不错,但总送不来小姐用不上也是白费。”阿良看向李晓香,“李公子也来了?”
李晓香用力点了点头,“柳小姐若对香露有什么想法,我自然是要知道的。”
“你等能将小姐放在心上就好。无论做什么事都讲究踏踏实实,做人也要懂得饮水思源。”
阿良的暗示李晓香怎么可能听不懂。踏踏实实自然是说哪怕有一日李晓香的生意越做越大,客人越来越多,送来的东西质量绝对不能降低。至于饮水思源,就是提醒李晓香,柳凝烟才是她们的第一个“大客户”。如果没有柳凝烟,李晓香她们的凝脂、香露是决计没有机会卖入飞宣阁的。
“阿良姐姐放心,柳小姐对我们的照顾,李某一直记在心上。”
这已经不是李晓香第一次进入柳凝烟的闺阁。
“来了。”柳凝烟扬了扬手臂,语调是全然不把李晓香放在眼里。
李晓香也不以为意,她知道柳凝烟还在介怀她们帮沈松仪制香。
“柳小姐,凝露与香露都带来了,柳小姐要不要试一试?”
李晓香从布袋中取出专门用来试用的小罐。柳凝烟看了一眼,唇上掠起一抹冷笑。
“哟,还整出一个小罐子来,是防备我吗?”
李晓香在心里扇了柳凝烟几个大耳瓜子,心想上回你来了那么一出,谁能不防备啊!
“柳小姐,不止是您的,配给沈姑娘的凝露和香露,我们都用另外的陶罐装好了。您都可以试一试。但是您可以试沈姑娘的,沈姑娘却试不着您的。”
柳凝烟脸色稍霁,语调却依旧冷淡,“谁知道你给本小姐试的,是不是真的就是做给沈松仪的。”
“柳小姐,凝露香露之类,本来就是各花入各眼。而且配方用料都能变通,小姐觉得哪里不好了,都能顺着小姐的意思改进,小姐又何须在意别人用了什么呢?如若沈松仪的品味不佳,再好的凝脂香露,她也不懂得欣赏啊。”
李晓香话里的意思就是,沈松仪没你柳凝烟懂得品香。香露送到你柳凝烟这里,您点拨两句,我们就能以您高大上的品味为改进方向提高产品质量。而沈松仪没你这功底,所以她用的东西是永远都比不上你柳凝烟的。
柳凝烟轻哼了一声,“先将香露拿来吧。”
李晓香将小罐送到柳凝烟的面前,打开盖子,用手扇了扇,袅袅香氛妖娆而出。
柳凝烟是打定了主意要挑李晓香的刺儿,东西她是要的,但李晓香若还想做她的声音,就必须更尽心费力,把放在沈松仪那儿的精力都得挪到她这儿来。
青涩爽利的香氛中延伸出一抹淡淡的甜香,轻灵婉转中又有几分勾人的温热,就似豆蔻年华的少女一个转身忽然变成令人心动的女子。
李晓香并没有将罐子盖上,“小姐,这香再过片刻,头香散去之后,香味就又不同了。”
“是吗?”柳凝烟心中动摇,之前的青幽兰已经令人惊艳,这回的香露只怕要更上一层楼了。
李晓香不急不慢地饮下半杯茶,闭上眼睛道:“小姐,再细细品闻。”
鼻间仿佛有什么在游弋缠绕,香味从之前的勾动人心变得婉转优雅起来,而优雅之中又有几分撩拨人心的渴望,柳凝烟下意识深吸一口,情不自禁开始想象当自己一舞终了,垂眉奉茶时,楚溪倾□来喜闻她身上的味道。
“这边是香露的体香。至于基香,则要等到一个时辰之后才会显现。基香要略微沉寂,不似方才那般轻灵飘渺,意喻风花雪月之后的岁月静好。”
柳凝烟知道,这款香露正是她所需要的。
“这香露叫什么名字?”
“凝烟。只为柳小姐所制,同样的配方,在下保证绝不用在第二个人身上。”
李晓香也是女人,她当然明白一款香露如果取自某个女子的名字,这个女子一定会被取悦。
柳凝烟面色平静,“这香露多少银两?”
“五百文。”
李晓香话音刚落,捧着茶的江婶差点没把茶杯打翻。她惊讶地看着李晓香,心想这丫头不会真疯了吧!就这么一小瓶用花花草草做出来的水儿,卖五百文?这不是抢钱吗?
但转念一想,上回李晓香就将凝脂卖了个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价钱,这回指不定晓香丫头又成了呢?
“好,五百文。”柳凝烟一声好,让江婶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阿良去取了一块碎银子,递给了李晓香。
李晓香从布袋里取出一个木雕的盒子,这盒子上有许多镂空的纹路,似流云,似花开。木盒的中央,嵌着一个白瓷瓶子。
柳凝烟的唇角终于微微下陷了一些,“算你们花了些心思。”
“凡是送给柳小姐的东西,我等不止是花心思,而是要让柳小姐心愉意满。柳小姐一直关照我们的生意,所以这次新制的凝脂是赠送给柳小姐的。望柳小姐用过之后,肌肤似水洁如玉。”
被李晓香这般讨好,柳凝烟心中终于升起一股优越感。
“沈松仪呢?你不是说可以让我试一试她的香露吗?”
李晓香从布袋中取出另一只小瓶,打开之后送到柳凝烟的面前。
香味相较柳凝烟的更加清凉内敛,少了几分女子的娇柔,多了些沉稳。
“香确实是好香。”柳凝烟点了点头,但在她心中这香气远不如她的令人心境愉悦。
“只是沈姑娘希望香氛沉敛,这一沉敛,香气里就少了些女人味了。”李晓香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这个人就喜欢清高。连香都制得如此高冷。”柳凝烟将它盖上,“好了,你们可以离开了。不过你们需牢牢记住,别让本小姐在别的女人身上闻到‘凝烟’。”
“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二字。既然这是为柳小姐特制的香,自然没有再给他人使用的道理。”
柳凝烟扬了扬手道:“得了,你们可以去找沈松仪了。若再说下去,就反倒显得我柳凝烟小肚鸡肠。”
李晓香与江婶暗自呼出一口气来。
阿良送她们出去,路过柳凝烟时,柳凝烟眼中的笑意带着几分轻蔑。而阿良点了点头,读懂了柳凝烟的暗示。
李晓香与江婶跨出门槛,默默相视而笑。
五百文钱啊,江婶的手心到现在都是汗。
而不远处的亭子里,沈松仪的贴身婢女玉心正翘首以盼。
阿良还跟在身后,李晓香心中暗自揣测着怎么阿良跟了她们这么远了?她不赶紧回去伺候柳凝烟就不怕她发脾气吗?
就在她们路过曲桥时,身后的阿良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啊呀——”
李晓香刚要回头,有人狠狠推了她一把。
这一把不是向前推,而是推向左侧的矮栏。为了给人以漫步荷花丛中的美感,飞宣阁特意将曲桥的倚栏修得只有膝盖那么高。李晓香这么一倒,小腿撞在矮栏上,江婶还没来得及伸手拽她,李晓香哗啦一声栽入荷花丛中。
耳边是咕噜咕噜的水声,李晓香挣扎了起来。
“晓香!晓香快起来!”江婶着急地来到栏边伸长了手。
扑倒在地的阿良爬起身来,一副担心的样子,“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李公子你快起来!荷塘里的水不深!”
这片混乱之中,阿良只庆幸自己成功将李晓香推入了水中,未曾在意到江婶喊的是“晓香”。
李晓香呛了好几口水,池底都是软泥,左腿本就被矮栏撞伤,一使力就疼得厉害。折腾了半天,每当脑袋出了水面刚喘上一口气便再度滑落下去。
江婶不管三七二十一,跨过矮栏跳入荷塘,将李晓香扶了起来。
好不容易爬上了曲桥,江婶拍着李晓香的后背,李晓香咳了个七荤八素。
奶奶的,肺都要咳出来了!
“哎哟!李公子!我真不是故意的!方才只是崴了脚,没想到竟把你给扑下去了!对不住啊!当真对不住!”
从亭子那儿赶来的玉心也吓了一跳,李晓香下半身都是泥巴,头发全乱了,还沾了不少泥污。
玉心一着急,将阿良推开,“别假惺惺说什么对不住了!明明就是你故意将他推出去的!”
“玉心!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与李公子无冤无仇,何故将他推下去!”
“我在亭子里瞧得一清二楚!你又没有踩着石子儿又没有踩着坑洼,无缘无故摔倒!摔倒就算了,偏偏将李公子推下去了!你就是在替你家主子记恨着呢!”
“我记恨什么了!”阿良的眼睛也红了起来,声音足足高了八度。
“记恨李公子替沈姑娘制香!”
李晓香吃了一嘴巴泥巴,心跳还没恢复呢,就听得耳朵里一阵呜呜啦啦的争吵。
别吵了!吵什么啊!我还没死呢!
李晓香转过身来,青天白日让她一阵晕眩。小腿疼得要命。
我勒个去!千万别骨折!古代的医术可不怎地,要真骨折了她这辈子还真甭想嫁出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
冰凉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意从头顶传来,明明声音不大却有着莫名的穿透力。
瞬时间,世界清静了下来。
“楚……楚公子……你怎么来了……”阿良一抬头,就看见楚溪站在她身后,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空气仿佛揉碎了的冰。
“怎么,这曲桥,你走得,本公子走不得?”楚溪剑眉微挑,阿良只觉得心头被狠狠刺出道口子来,背脊一身冷汗。
“楚公子可是来……”
“放心,楚某不是来见柳凝烟的。”
阿良傻了,楚溪一向温文有礼,称呼柳凝烟就算不是“柳小姐”也是“柳姑娘”,何曾直呼柳凝烟的名字?
李晓香咽下口水,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楚溪。
“楚……楚……”
“楚什么?摔傻了?还记得清楚某的名字吗?”
楚溪在李晓香面前蹲□来,看着她满身泥泞皱起了眉头。
“阿良!还不去取锦被来!”
这里是离柳凝烟的闺阁最接近,阿良此时脑袋完全放空,转身跑去柳凝烟的房中。
顾不上柳凝烟惊讶的申请,阿良取了条锦被奔了出来,楚溪接过锦被将李晓香盖住了。
“起得来吗?”
这已经入了夏,锦被也只是薄薄一层。李晓香抓着锦被的两角,盖在身上。她刚起身,就摇晃着差点跌倒。
楚溪不说二话,一只胳膊绕过李晓香,托住她的肩膀将她撑了起来。
“走,去沈松仪那里。”
李晓香本来觉得腿疼得厉害,可被楚溪这么一撑,她简直就是被楚溪夹着,两条腿几乎都没沾着地。
她心中千万个问题,此刻却不是得到解答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陆毓:三个,你捂着胸口做什么啊?
楚溪:心痛。
陆毓:心痛什么啊?
楚溪:我的傻丫头给人推荷花池里了!
陆毓:傻丫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