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会这么急吗?阿绵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摸了摸颈间的玉牌,坚硬的触感让她稍稍安下心。
同时她终于想起有什么不对,西门的守卫都已经和她府中的车夫熟络了,每次坐马车进宫时,她都会隐约听到他们说上那么两句话,今日却是格外的安静。
不过这也证明不了什么,阿绵带着些许疑惑踏入乾元殿,刚一看到立在里面的那道身影就僵在了原地。
是宁礼。
送她们二人进殿的小公公把门一带,不轻不重的响声也让阿绵心间一跳,随后她听到噗通声,小九倒在了地上。
宁礼转过来,先声道:“不用担心,你的婢女只是被打晕了,我不会对她做什么。”
他意态悠闲,缓缓朝阿绵走来。
“宁礼。”阿绵直接唤他名字,看上去十分冷静的模样,“陛下呢?”
她只有这么一个问题倒让宁礼有些吃惊,“只有这一句?我还以为你又会问我许多。”
“问了你就会说吗?”阿绵略后退一步,“不如只问最想知道的。”
宁礼微微一笑,如清风拂面,“阿绵变聪明了许多。”
他步步逼近,直到阿绵靠在了殿内金色大柱上退无可退,才徐徐伸出手疼爱般拍拍她的头,“阿绵想知道的,七叔叔肯定会告诉你。”
他的手同以前一样,还是无比冰凉,无意间触碰到阿绵额头时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相比于上次,宁礼又变了,他本来就足够深不可测,此刻戴上面具面对阿绵,阿绵对他的想法半点都猜不出了。
“我带你去见他。”见阿绵一直在躲避自己,宁礼停住,幽深的目光如鬼魅般摄人心魄。
他带着阿绵自内殿的通道走入,这条暗道阿绵是知道的,也曾走过几次,从来不知里面竟如此复杂。
被宁礼带着七转八绕,于只有微弱夜明珠光芒的暗道中,阿绵彻底没有了方向感,也就猜不出宁礼到底是走向哪个宫殿。
“阿绵。”宁礼的声音在长长的暗道中有些空灵,“七叔叔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突然如此厌恶我?”
他忽然转身,阿绵差点没撞上去,二人目光对视,于幽弱暗芒下,彼此眸中目光似乎都在闪烁。
阿绵见他停了脚步,显然是想得到答案。只能微舒一口气,正色道:“我没有厌恶你。”
宁礼一怔,他记得清清楚楚,阿绵当时说那句话时眼中的确有着对他的厌恶。
“我只是接受不了,原来心目中那个面冷心热的七叔叔会变成一个只为报复不折手段毫无底线的人。”阿绵自嘲一笑,“虽然以前的面冷心热也不过是你装出来骗我的模样,太子哥哥和三哥哥都早对我说过,可我却总觉得,那也是七叔叔某个真实的一面。”
“七叔叔是不是一直以来都觉得我很好骗?也对,只要你稍一示弱,我就会一再妥协,确实很好骗。”阿绵走到一边,注视着嵌在墙内的夜明珠,“想起七叔叔,我就总会想到另一个认识的人。他自幼被父母抛弃,双腿残疾,处处受人欺凌,有时甚至要靠乞讨度日。”
“七叔叔觉得你们谁更惨?还是说一样?”阿绵似乎没想得到回复,继续道,“如果按照七叔叔的想法,那他是不是就该要恨上所有人,无时不刻想着去毁灭一切了?”
宁礼陷入她说的故事中,一时竟没有去想阿绵从哪里认识这么一个人。
“要是他真的像你想的这样,那么此刻我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了。”阿绵想到什么,轻笑起来,“不仅如此,他走的反而是和你截然不同的道路,在他自己才稍有起色的时候,他就会到处去帮像自己一样的人,整日忙碌不知辛苦。我问他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善心,他说只是一种执念,希望能借这种方式来拯救过去的自己。”
“他的执念是拯救自己,七叔叔那你呢?”阿绵不知何时走到了宁礼身侧,“你的执念就是报复陛下,毁了大苍吗?”
说出这句话时,阿绵感觉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很紧张,非常紧张,但是面对宁礼根本不能走寻常路,他此刻的想法阿绵猜不出,但她能通过以前知道的种种消息大致猜出宁礼的打算。
不知道元宁帝等人此刻的情况如何,但她还是打算冒险激一激,她想听宁礼的心里话,如果宁礼真的留着对她的一丝感情的话……
“我的执念?”宁礼轻轻重复了一句,“我为什么就不能有这种执念呢,阿绵?”
他低头俯视阿绵,神色淡漠,“元宁帝有什么好?太子有什么好?不过是一群疯子,他们几度欺辱于我,难道我就该大度原谅他们放下一切?”说着,他略显激动起来,双手钳制住阿绵纤瘦的肩,“阿绵,你知道被生生折断双腿的感觉吗?尝过被最低贱的宫人羞辱不得不从他□□钻过才能吃到一碗冷饭的滋味吗?感受过寒日无冬衣蔽体无水可饮不得不自己转着轮椅去冰湖边取水的冰冷吗?”
“既然这样折磨我都没死,那么他们也该做好被我报复回来的准备。”宁礼俯下|身抱住阿绵,将头倚在她肩上,声中划过几丝孩子气,“阿绵,我这样做,难道有错吗?”
是啊,他这样做,真的有错吗?就连阿绵听了这些话心中也生出疑惑,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善意更是有限的,当所有的善意被消磨,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去报复使自己受折磨的罪魁祸首。
阿绵一时想不出话说,便任宁礼带着自己往前走。
许久后,阳光终于从上方折射而下,两人慢慢走上去,周围是一片阿绵陌生无比的萧瑟景象。
“他就在里面。”宁礼走到一个明显破败很久的宫殿前,语中带着隐含快意的笑,牵过阿绵,让她从门缝间去看里面的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蛛网,阿绵忍不住轻轻咳了咳,即便在外面,她似乎也能感受到房内扑鼻而来的灰尘气息。再往里,坐着一个发髻散乱,发间灰黑交加,形容狼狈的中年男子。
意识到什么,阿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陛——”
下面的话被宁礼以手捂住,他耳语道:“别叫,里面的人已经疯了。”
听到声响,里面的男子忽然转过头来,虽然面容被大半头发挡着,对他无比熟悉的阿绵还是一眼认出这正是元宁帝。
元宁帝此刻很有几分当初六年后再见的模样,双目泛着淡红,虎目微睁,提着一把剑起身四处仓皇寻找。
宁礼从指间弹出一个金珠,于房内冬侧击墙发出声响。元宁帝立刻朝那边看去,提剑一阵乱砍,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莫怕,莫怕……”
阿绵身体一颤,眼泪瞬间倾泻而下,濡湿了宁礼掌心,喉间发出极低的呜咽声。
“陛下……”她无声喊着,热气与泪水将宁礼的手染得一片温热。
然而身体被宁礼紧紧禁锢,她根本不能动一步,只能任其将自己半拖离那宫殿。
“是不是很心疼?”宁礼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他们回到了乾元殿。
阿绵哭了一路,泪水几乎要把他衣袖全部浸湿,但她却是在为元宁帝伤心,与他毫无干系。
阿绵没有说话,在见过那副场景之后此刻宁礼在她心中的可怕可恨程度无异达到了最大,她甚至缩了缩,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敢看到他。
“你心疼他。”宁礼强迫她看向自己,捏着阿绵下巴的手力道极大,“可是七叔叔也很疼啊。”
不知何时他眉眼间起了淡淡的戾气,但他似乎在克制自己,只是双腿间钻心的疼还是没有忍住,他一个不稳连同阿绵一起倒在了长椅上。
阿绵被他压在身下,感觉到他的双腿分明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而宁礼紧闭上了眼,脸上瞬间满是汗水。
除了他们两周围再无一人,阿绵被他的模样惊住,久久没有动作。
她眼角余光突然瞥到悬在墙上作装饰用的一柄长剑,目光顿时无法再移开,如果……如果……
“阿绵想杀了我吗?”宁礼仍闭着眼,却仿佛另有双目似的忽然握住她的手,幽幽道,“阿绵是不是想拿到那柄剑?然后把它送进七叔叔的身体,是割喉,还是一剑穿心?还是先折磨我一番?阿绵,七叔叔真的很想知道。”
“够了!”阿绵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浑身力气将宁礼一把掀翻在地,她喘着气,“你故意放任自己,把自己变成了疯子,就要别人同你一样疯吗?”
阿绵喊出这句话,就没了骨头似的坐在了宁礼身侧,最后还是低声道了句,“你带我去看陛下,又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逼我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