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正要推着他的轮椅离开,阿绵却又趴了上去。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宁礼稍显寒酸的模样和宫人侧目的神情,反而大着胆子道:“阿绵走不动了,也想坐上去。”
她人小,这话虽然有些没规矩,但也没人会和她计较。宁礼微怔,旋即就看到阿娘身边奶母和其他宫人不赞同的眼神,未置一词。
“小姐,椅子太小,你坐上去会挤着这位殿下的。”奶母忙将阿绵抱起来,“就要下雨了,小姐不是牙还疼吗?咱们赶紧回柔妃娘娘宫中吧,让太医来瞧瞧,不然牙真的掉了可怎么办。”
宁礼没有表态,其他人都反对,阿绵也只能看了几眼宁礼,跟着奶母几人回柔妃宫中。
“奶母,七叔叔人很好哒,为什么不让阿绵跟着他。”回程路上,阿绵好奇问道。
奶母正抱着她,闻言疼爱地看她两眼,道:“那位殿下身世复杂,小姐还是少接触的好。三皇子殿下对小姐不是也很好吗?小姐不喜欢了吗?”
阿绵用力摇了摇头,“喜欢三哥哥!”
奶母换了个姿势抱她,笑道:“三殿下想必已经在等小姐了呢。”
一行人都忙着将阿绵带回柔妃宫中,没人理会拼命想挤过去和阿绵说话的铃儿。铃儿生气的同时也有些担心,虽然她不是故意的,但阿绵摔着了总有些她的缘故,柔妃娘娘不会因此就送她回家吧?
今日柔福宫不同以往,外面多了许多侍卫和宫人,守卫森严许多,扑面的肃然气息让人不由轻手轻脚起来。
果然,殿中多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正是元宁帝,他正坐在贵妃榻前与柔妃交谈,脸上难得带着轻松的笑意。
铃儿心中惊喜交加,差点叫出声来,用眼角不住打量位上的元宁帝。只见他身形高大,轮廓立体,五官如刀刻般气势十足,身上的明黄常服似乎衬得他更俊朗几分。
哪里像其他人说的那般可怕,明明陛下如此英俊迷人,看起来也十分正常,不过气势吓人了些而已。
铃儿顿觉心怦怦跳得乱得不行,又见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忙垂首默立。
奶母忙放下阿绵,弯身行礼。元宁帝摆了摆手,让阿绵上前来,抱她坐上去,微笑道:“可还记得朕?”
阿绵睁大了眼睛看他,亮晶晶的,“给阿绵糖吃的好陛下!”
元宁帝一愣,随即失声大笑,在这孩子眼中,大概陛下是类似“叔叔”“伯伯”的一种称呼吧。
“柔妃既是你姑母,唤朕一声姑父也是可以的。”元宁帝放柔了声音,他对眼前的小女娃有着说不出的好感,“嘴皮子怎么破了?摔着了吗?”
柔妃也皱了眉头,看向阿绵奶母,奶母低头道:“奴婢们看护不利,让小姐摔了一跤磕着了,小姐刚刚还说牙疼呢,娘娘可否传太医来看看?”
闻言元宁帝将阿绵抱到腿上,仔细瞧了瞧,过了会儿道:“身边婢子既然如此不经心,拖下去各打四十板子再分去浣洗处吧,朕让柔妃给你挑几个好的。”
阿绵一惊,忙抱着元宁帝的脖子撒娇道:“不要,阿绵喜欢奶母,不要奶母挨打。”
她这阵势不由让元宁帝想到前阵子的那次宴会,那时也是这样喊着不要打爹爹的,便逗阿绵,“可是她没照顾好阿绵,让阿绵受伤了怎么办?”
阿绵想了想,“那就让奶母不准吃晚饭好了。”
元宁帝看柔妃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刮一下阿绵鼻子,“真如你姑母所说,是个小机灵鬼。”
阿绵懵懵懂懂地看他,随后便见元宁帝对身边内侍总管李安使了个眼色。很快有人来带奶母几个下去,处罚是不可少的,不过想来应该不至于像刚才说的那般严苛了。
靠着柔妃表侄女阿绵表姐的身份,铃儿暂时逃过一劫。她正暗自庆幸没人将她说出来时,已经另有宫人将事情耳语给柔妃听了,柔妃听罢看了眼明显不在状态的铃儿,点头表示知晓,目光沉了几分。
元宁帝此次来显然不是单纯找柔妃闲聊的,更主要的还是为了阿绵。
回想起来,他明显感到那日晚宴他恢复得有些太快了。作为宁氏皇族一员,元宁帝曾亲眼见到他的父皇即永献帝从正常一步步走向癫狂的全过程,即使他再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说自己完整继承了宁氏这种血脉,并且可能比上一代要更加严重。
太医也对这种遗传下来的症状毫无办法,只能平日多开些平心静气的养身汤,让他少饮酒、尽量保持情绪平稳。
作为一个有野心的帝王,元宁帝自然想要的是美名留青史,而非如他父皇那般给后人留下一个荒诞癫狂的印象。
所以元宁帝这次真正想确定的是,他上次那么快地恢复神智,是否和眼前这个小女娃有关。
太医很快受召赶来,在偏殿为阿绵仔细诊治了一番,留下几瓶治擦伤的上好药膏便去向元宁帝禀报了。
元宁帝换到了柔福宫的书房中,正负手而立欣赏房内挂着的前朝真迹雪梅图,道:“可有特殊之处?”
太医仔细斟酌一番话语,“就微臣目前所了解来看,程家小姐体质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不过这位小姐年龄尚幼,也许有些东西要待她大了才能看出也未可知否。依微臣之见,陛下不如下次继续将这位小姐带在身边试试,若几次都是如此,到时不妨仔细询问这位小姐至今所用所食,或………”
元宁帝略点头,也只有再试几次才能确定了。
宁氏皇族上百年来一直在寻找可以克制他们这种遗传病症的药物,如今疑似药物的人出现了,怎能让他不激动。
不过小女娃是他的重臣之女,并不好强留在宫中,也只能徐徐渐进,慢慢调查了。
阿绵浑然不知自己里外都被查了一遍,还在向柔妃撒娇说牙疼要吃些软糯的甜点来安慰呢。
几日相处下来柔妃对这个可爱乖巧的小侄女也有了几分真心疼爱,无奈道:“正是牙疼才要少吃些甜食,阿绵若再任性,姑母可要生气了。”
阿绵生无可恋地摊在榻上,小肚皮都露了出来,有气无力道:“无点心,无阿绵。”
偏偏她这小奶音还说得一本正经,刚走进来的元宁帝忍俊不禁,“这又是谁教的话儿啊?”
柔妃笑道:“昨日玄昕带着她读了会儿书,想必是那时听到了类似的话吧。”
“不错,小小年纪就能学以致用。”元宁帝戳戳她白嫩的小肚子,“还学了什么?”
阿绵结结巴巴地努力回想,“老老,吾幼幼……”
刚跨入门槛的三皇子忍不住开口,“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对。”阿绵拍掌开心道,“三哥哥说,意思是所有人都疼阿绵,给阿绵点心吃。”
后一句我可没说。三皇子抚额,觉得有这样一个眼中只有吃的表妹颇为丢脸。
但元宁帝和柔妃显然十分受用阿绵这般天真稚嫩的孩童姿态,眼中疼爱又多了几分,元宁帝更是对柔妃露出久违的温柔,“爱妃的侄女真是稚善可爱,不愧是程太常卿之女。”
程宵在他眼中是个不可多得足智多谋又十分知进退的谋臣,有如此睿智的爹,女儿天生机灵几分也就不足为奇了。
柔妃亦是神色复杂,自陛下显露那些症状以来,就很少到她宫中了,更别说如此温柔小意的与她说话。可是这些皆因不到三岁的小侄女而来,她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见父皇与自己母妃重拾柔情,三皇子自然开心。怕阿绵影响了这份温情,在用过晚膳后他立刻就请命将阿绵带回自己住所了。
三皇子尚未成年,自然与其他几位皇子一起住在太蒙宫中。元宁帝教子颇严,担心养于妇人之手会影响皇子们的心性,所以每位皇子五岁后都要统一住到太蒙宫去。
太蒙宫又分为许多小殿,三皇子所居殿外的院中就种了许多银杏树。这些树都有些年头了,长得高大结实,阿绵见到第一眼就被那些小小的白色果实吸引住,心想着到了秋季能从这摇下多少白果来吃。
阿绵指挥新服侍的宫人抱着自己在院外走来走去,直到走到墙边她眺眼望去,里面并不像三皇子的院子这般繁华热闹。只稀疏有几棵竹子并不知名的植被,打扫得很干净,却很有些荒凉的意味。
阿绵伸手指道:“那是哪儿?”
抱着她的宫女稍一犹豫,“是七,七殿下的住处。”
七殿下便是指三皇子的七皇叔了,由于他没有任何封号,又被不尴不尬地分到太蒙宫中居住,要称呼也只能不清不楚地说一声“七殿下”。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不知道这七殿下称呼的是哪一任皇帝的儿子呢。
阿绵点了点头,又望了几眼。
一墙之隔而已,从服侍的宫人到布置可谓天差地别。就算这位七殿下是前任皇帝的儿子,也不至于得到如此待遇吧?
洗漱好之后,阿绵摇头晃脑地坐在榻上胡思乱想,小短腿悬在空中左右晃荡,看得正在夜读的三皇子眉眼都带出笑意。
他从未与这般大的孩子如此相处过,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自家小表妹阿绵是最可爱的那个。
“若是困了便去睡吧。”三皇子见她打了个小哈欠,“母妃说你不敢一人睡,阿绵今夜就和我一起吧。”
阿绵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随意哦了声就滚到了床内侧。
才到半夜间,阿绵朦胧中感到外面灯火都亮了起来,院中越见喧闹。睡于外侧的三皇子首先惊醒,起身不悦道:“何事?如此慌张。”
他的贴身内侍扑通一声跪在不远处,声音颤抖,“殿下,柔妃娘娘,柔妃娘娘就要不行了,太医们正在抢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