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还蒙蒙亮，外头还飘着雪花。花锦绣早早的就起床。她是一个勤快的妇人，鸡鸣三声便起床，去厨下拾掇做饭，往常这个时候，她婆婆吴三婆肯定睡到日上三竿，再起来吃她做好的早饭。
今日却奇了怪，吴三婆竟是比她起的还早，等到花锦绣到厨房之后，她竟然已经起火做饭。厨房之中传来一阵肉香，花锦绣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自从她丈夫去世之后，她都不曾吃过肉，算起来怕是有两年了。闻到这股肉香，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婆婆，你怎么起来这么早，这烧火做饭的事情，还是让我来吧。”
吴三婆脾气不好，对待她这个媳妇也不算好，平日里非打即骂。尤其是她唯一的宝贝儿子死了之后，她对花锦绣就各种的不满，认为是她克死了她儿子。因而平日里，家里什么活计都让花锦绣资去做，像今日这种自己亲自下厨做饭，那是绝无仅有。
“不用了，今天你歇着吧，大海去世两年了都。这两年我待你也不好。你心里也别怨我，今日我就下厨给你做一顿……”吴三婆继续烧火，她今天甚至还炖了一只鸡。还是家里下蛋的母鸡，极为的难得。
一炷香的功夫，吴三婆拾掇好了饭菜，亲自端了出去，示意花锦绣上桌吃饭。平日里吃饭，都是她吃饭，花锦绣在一旁伺候着。
“吃吧。我还给你买了新衣裳，待会儿换上。”
花锦绣受宠若惊的端着碗筷看着吴三婆，她想说话，却又不敢说话，只好低着头扒拉着饭，今天的白米饭，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的白米饭。
“吃菜啊，给你一个鸡腿。”
吴三婆见花锦绣不敢动筷子，就亲自给她夹了一块鸡腿。
“多吃一点，以后你怕也不稀罕这些吃的。”
“婆婆……”
花锦绣依旧怯怯的，她不敢大声说话，以前她说话声音一大，吴三婆就吼她，她也是被吼怕了，也被打怕了。
“以后你也不需要喊我婆婆了，我待你不好，我自己知道。你马上也就要脱离苦海！“吴三婆长叹一声，自己夹了一个鸡翅吃了起来。
“锦绣啊，你是几岁到我家的？”
“四岁，是四岁！”
花锦绣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她虽然四岁，已经开始记事，也是这样的数九寒天，她被卖到花家当童养媳，二两银子，那个时候她还不叫花锦绣，在家里排行老二，家里人都唤她为二丫。
“二丫，你就在这里待几天，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你阿母又怀上了，这不，神婆说了，这一胎是男娃。你等着，等着阿爹有钱就来带你回家。”
那个时候她小小年纪，四岁，起初的几天，她天天待在门口，等着她阿爹来接她。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也过去了。花锦绣始终没有等到她阿爹来。后来她就成为花家的童养媳，她这个名字是她夫君给起的，他夫君是个秀才，长得眉清目秀，就是身体不好，年长她十岁，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冲吴三婆说：“阿母，你怎么信这个，我身子不好，冲什么喜啊，还是这么小的娃娃，这……”
“你身子不好，找个人帮你挨着，我告诉你，贱命好活。我这是做善事，我要是不买她。她那黑心肠的阿爹怕是要将卖到窑子里去。我告诉你，你阿母看人很准的，不要看她现在瘦瘦，不经看，那条子正，长大可了不得，屁股也大，好生养。你现在还小，不知道女人的好处，等着你大了，到时候你可是要感谢你老娘。”
只不过还没有等到她跟他夫君圆房，花锦绣的夫君就死了，病死的。她婆婆眼睛都差点哭瞎。那个时候花锦绣才十二岁，还不是大姑娘。
而今她已经是大姑娘了，却成为了寡妇。整日在家里守着一个对她不怎么好的婆婆。
花锦绣有没有怨言，答曰没有。因为她觉得她婆婆还挺好的，至少让她在家里吃住，如今打骂她也少了。只是她长得越来越漂亮，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不去招惹人，人却来招惹她。她婆婆都看在眼里，但是从未说过话，苛责过她。
“锦绣吃好了吗？”
这顿饭好香，吴三婆总是给花锦绣夹菜，夹了好多，还给她盛饭，慢慢的一大海碗，这是她这两年之中吃过最好的饭，不，不是这两年，是她这十四年吃过最好的一顿了。
“吃好了，吃好，婆婆我去帮你洗碗。”
“不用了，去把那新衣服给换上吧。马上人就来了。”
花锦绣有些不明白吴三婆的意思。自从她夫君死了之后，就很少有人来家里了。而且什么人，来家里需要她换上新衣裳。尽管她心里有诸多的疑问，她还是十分的听话的换上新衣裳。
“涂好，胭脂水粉，今个新买。还剩下这些，你都带上。我这把老骨头也用不上这些了。”吴三婆将昨天从货郎那里新买的胭脂水粉全部都给花锦绣。
都是一些乡下妇人用的劣质胭脂水粉，不值几个钱。不过即便是这样，花锦绣以前也没得。今日突然得了这些新东西，让花锦绣隐隐的生出一种不安的情绪来。
“婆婆……”
“三婆，人好了没有？那头还在等着呢。我告诉你，绝对不会亏待你媳妇的，在他家里可是要你家里好多了。吃的那是山珍海味，穿的那叫一个绫罗绸缎。是去过好日子呢，你老也不要舍不得。我告诉你，你媳妇年纪这般小，你也不能让她跟你一辈子，这不是做贱人家姑娘吗？”
来的是，是本村的媒婆，人称徐媒婆。
花锦绣对徐媒婆印象不好，因花锦绣小的时候有个玩伴，名唤春妮，就是这个徐媒婆给说的亲，说是说给镇上的一个大户人家当媳妇。
后来嫁出去才知道，原是给镇上的张财主当小妾，那张财主那时都已经七十多了，家里已经有了四房妾了。可想而知，春妮嫁过去那日子怎能好过，没半年就悄无声息的死了。最后被张财主家里五十两银子就给打发了。
“不是去做妾吧？”
吴三婆回头看了一眼，一直站在那里，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花锦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自个儿也知晓，花锦绣怕是留不住了。尤其是如今她们这两个女人的家里。前些日子，她已经瞧见不少村里的寡汉条子夜里偷偷的来他家门前，瞎叫唤。她当时还轻咳了几声，那些人不敢造次。
可是这样下去不是事儿。她虽不喜花锦绣，到底是自个看着长大，于心也不忍，就想着给许一个人家吧，不能耽误人家。
“不是做妾，三婆，我用我项上人头给你作保，是做继室，就是填房。那男人还没有孩子，我瞧着锦绣身条好，这要是去了，生下一男半女，当年她可就过上好日子。也盼着锦绣是一个好姑娘，可不能忘记了，你今日待她的好。许是将来还能够来看看你老。”
徐媒婆一张嘴，那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花锦绣现在也听明白，那就是她婆婆给她许了人家了。
“那好，锦绣你这就跟徐妈妈走吧。去了人家，安心当人家媳妇，在家里相夫教子，切莫丢了我们花家的脸。去吧。”吴三婆背过脸去，眼泪竟是止不住的流下来。
她把花锦绣给卖了，对方给了两百两，她自己拿了一百两，给花锦绣的包袱里塞了一百两。吴三婆以为自己够铁石心肠，反正花锦绣不是自己亲生，还克死了自己的儿子。可为什么，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不，婆婆，不啊，我不嫁人的，我要跟你一辈子，我给你当女儿，我什么都能干。我会烧火做饭，劈柴挑水，我还可以下地干活，我什么都会的，我不嫁人，我要跟着你。”这是花锦绣长这么大，第一次违抗吴三婆的话。
“你走吧，这些活计都自己都可以做，实话告诉你，我把你给卖了，我收了人家的钱，你快点走吧。早走早安生。徐妈妈你带她走吧。”
徐媒婆等着送人拿钱呢，听到吴三婆那么一说，立马就让她今天带来的两个人，拉扯花锦绣就走了。花锦绣本就长得瘦弱，那里能缠的过这两个大汉。
就这样被拖着上了马车，到了马车上她眼泪也止不住哗哗而下。
“哭什么，你这是去过好日子，我告诉你，你嫁的那位可是宫里的人，是伺候宫里的贵人的，你可是要享福了。”徐媒婆笑得可开心了，马上就有钱入账，她能不开心嘛。
“那我婆婆怎么办？她一个人？腿脚又不好使唤，年纪有那么大，脾气也不好。我要是不在她身边，谁伺候她啊。我婆婆她……”
花锦绣又哭了起来，哭花了刚刚上妆的脸。胭脂不好，都晕开了。
徐媒婆一听，心有戚戚然，一想到要花锦绣嫁给那人，她竟是有些后悔了。后来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又硬了心肠：“那你就好好伺候你未来夫君，许是伺候好了，也许你还可以将你婆婆接过去。你那夫君打小就没了父母，你留点心，多吹点枕边风，不就行了。好了，也别哭了，嫁人这是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