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萧静姝刚刚洗漱完毕准备上床,却听得窗户上有“咯咯”轻响:这是并不寻常的响动。
她登时一凛,略带几分警惕的走到了窗边去推开了窗子,却见墙边果然立了一人,鬓发上有着微光,在月光下正显出薄薄的一层霜色,萧静姝定睛一看,才看清那人是她的师伯石宏。
晓得石宏这时候来找她一定是出了状况,萧静姝将窗户全部推开,向他比了一个“轻一点快进来”的手势,石宏闪身入内,在烛火之下面色看的分明,他的脸上写满了严峻二字。
萧静姝眉间一皱---这是石宏第一次在这种时候不请自来,出了什么大事?
她关好了门户,开口问道:“师伯,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石宏也不兜圈子:“萧娘子,不瞒你说,这一次的比武点将,我们的离火会里有人卷入其中。”
他顿了一顿:“现在,那人在大狱里,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好?”
萧静姝的心里登时就回想起了方才在兵部看见的骚动。
在这个时代,平民百姓对官员,官府和皇室还是很有畏惧感的,毕竟,以民告官无论胜败都要先熬刑这样的规矩,已经在平民和官府之间划出了一道很深的鸿沟。
再有,这个时代的世家几乎从不和平民联姻,这样种种的规条,便使得民众习惯,麻木乃至除非饿死,不会想着反抗这种规矩。
在兵部,萧静姝之所以看见那骚动一幕就转身悄悄离开,是觉得作为被“仇富”的对象,她还是不要站在那边以免被误伤,但实际上,她也没真的设想过……这骚乱会扩大到有很多人被抓进去蹲大牢的程度。
“师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得我详细的说一说才行啊。”萧静姝目光沉沉的看着石宏,开口说道。
在烛火之下,萧静姝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容却写满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石宏原本写满了忐忑不安燥郁难平的心,渐渐的便安定了下来。
一个女孩子,却给人以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石宏有时候真的感慨,自己作为师伯,却居然还不如自己的这个师侄女。
果然,有些天分真的是天生的么?
这么想着,他开口开始说起了今天的事儿:“我们离火会里卷入其中的那人叫做姜伟霆,他……”
“等等!”萧静姝眉毛一轩,“姜伟霆?”
她从兵部出来的时候,稍稍打听了一下情况,约略记得,当时和兵部那人发生了冲突的人,就叫做姜伟霆。
卷入其中?这何止是卷入?简直可以说是首当其冲,根本就无法推卸责任……
再想一想石宏方才的脸色,分明不止是焦虑,还有惶急,出现了这样六神无主甚至静夜来访的情况,萧静姝心中立生猜测:这姜伟霆绝不只是离火会一员这么简单,他一定是石宏的“上头”,哪怕不是最高头目,绝对也是负责人之一!甚至,石宏还和他私交甚好,否则,他又为何焦心至此!
石宏被她一喝,脸上也显出了几分愕然:“师侄女知道他?”
萧静姝眯起了眼睛,沉吟着没有说话。
石宏只被她用那样冰冷如刀锋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就已经渐渐的觉得头发发麻---世上总有人有这样的本事,单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叫人觉得压迫感甚重,乃至于根本不敢在他们面前说谎。
石宏咽了一口口水:“姜伟霆是我们离火会的……”
萧静姝抢了他的话:“首领?”她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想要靠这次比武点将的机会洗白上岸?”她轻轻咂了咂舌头,“啧,真是做的一场好大梦。”
石宏先是惊愕她是怎么猜到的,然后被她一句判断又给说的头皮发麻:当时的确有人劝过姜头儿,让他不要去给朝廷自投罗网,毕竟杀官大罪,未必能赦。但姜伟霆是他们离火会里人情最练达的一个人,他最后看了朝廷的旨意决定还是要试一试,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就谁也劝不住他。他们是劝过姜头儿,但私心里,其实谁也不那么肯定,去了就真的会一无所得,毕竟圣人的圣旨总不是假的,而金口玉言,难道官府就能不认?
若是谁能准确的预料到这一点,恐怕姜头儿今儿个也不会出现在兵部了。
萧静姝看出了他的想法,笑了一笑,重新坐回到了榻上。
心里有数了,她反而不急了。
石宏重重一揖:“还请萧娘子见教。”
萧静姝看了一眼石宏,微微一笑:“这样吧,你先把今儿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前前后后,全部告诉我,我再看看,能不能做点儿什么。”
到了这个地步,石宏再不敢像方才一样有所隐瞒,一点儿也不敢,他说的很是详细,似乎生怕漏掉了一点:“姜头儿身上本是背了一条命案,他杀的那个县官是刘家偏房之子,是以除却官府的通缉之外,刘氏和邢氏两家也一直在私下缉拿他,不过刘邢两家的主要根基都在北面,京城这边扎根不深,所以姜头儿这么多年一直不去北方,主要也是为了这个。今儿个……也算是他不走运,我们也是事后才查到,兵部负责的那个官员,恰好是邢氏一房的女婿。一看见姜头儿就记起了他犯下的事情,刘家立刻有人赶到辨别,一认出了人当时就在兵部喝令兵丁将姜头儿拿下,完全置陛下的大赦圣旨于不顾。姜头儿还待分辩,那些人却已经暗中要下黑手杀人,姜头儿为了自保,还手就伤了人,旁边有些贫家子不明就里,却早已不满兵部种种的差别待遇,当下一打起来也被挑起了火头,听说,今日兵部受伤者甚众……”
萧静姝听完这一番话,看着石宏认真的说道:“要我说,你们姜头儿今儿个没做错。他要是乖乖的跟着刘家进了大牢,那么……他这条命今晚就没了,谁也救不了他。他要活,就只有把事情搞大,搞的越大越好这么一条路而已。”
石宏眼前一亮:听萧静姝话里的意思,是姜伟霆还有生路?
他几乎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急忙就要给萧静姝磕头:“萧娘子,萧娘子,求求你救救我们姜头儿!他真的是个好人!要把整个离火会交给您的事儿,当初也是他一力拍板定下来的……”
萧静姝忽然又笑了起来,漂亮的脸上现出了几分玩味之色:石宏若没有最后这一句话,她还有些推测不敢肯定,可是多了石宏最后这么一句,她心里就有了别的想法。
为什么今天会挑在她和萧徴荣都在的时候发生冲突?
那位姜伟霆既然认得她……那不排除那人就是想让她看看这一幕,看看这个王朝有多腐朽,对下有多不公,世家和平民之间,又有多么深刻的鸿沟。
拿自己来做赌注……这人到底是想要拿这件事来测试一下她的心性呢,还是根本就悍不畏死呢?不,‘千古艰难唯一死’,这天下没有人不怕死,只不过是死亡到底有没有价值而已。
所以,大约是……哪怕她什么也不做,他其实也有自己脱身的法子?
这么一来,今儿个兵部的“大规模武装冲突”为什么会发生,这原因也就显得更有意思了。
萧静姝越想越觉得耐人寻味。可她这边越是笑,石宏却觉得心里越是觉得渗人的很----这笑容实在叫人心慌。
萧静姝低头笑了一会,这才抬头看着石宏说道:“莫慌莫慌,师伯,今儿个你先回去,此事……且先静观其变。”
她这边不疾不徐,石宏却是已经焦躁的不得了了。
离火会里,他们几个核心都得过姜伟霆的恩德,或者是救命之恩,或者是人生上的重大转折,比如他,曾被敌人围攻,若不是姜伟霆及时出手,怕是尸骨早寒。
对他们所有人来说,姜伟霆这一入狱,还是天牢,他们一个人都是急的夜不能寐,否则,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昧的来一个小娘子的闺房啊!
石宏急急说道:“萧娘子……”
话音未落,萧静姝已经挑了挑眉:“你不信我的判断?”她抿了抿唇,严肃了起来,“我说静观其变,那么等生了变数,我自有办法处理,若你不信我,又何必来找我问计?”
“可……”石宏依旧是急:他便是回去,没点事儿能做,也是焦虑惶急,辗转反侧啊!
看萧静姝的样子,沉稳可靠,可是她到底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娘子,人命关天,甚至可以说,他们离火会的命运也都系在这桩事儿上头,这位小娘子轻飘飘的一句话打发他回去,他怎么能……
萧静姝已经摇了摇头:“多说无益,你们若不信我,便四处奔波去吧。”
她看了一眼石宏,指了指窗户:“师伯,你既然来了,我便给你一句准话,你们那位姜头儿,怕是自己心里也有数的很,只你们这些人心急罢了,也对,以你这性子,若不是真的急,又如何能演的了戏。你且回吧,如今以静制动,反而更好,你们做的越多……说不定反而坏了你们姜头儿的事。”
萧静姝自问,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说的很明白了。
石宏离去的时候,却依旧一步三回头,一脸的纠结。
不过,也许是因为她说话时候那种强大的信心,石宏回去了离火会之后,的确绞尽脑汁的说服了那些急的不得了的下属和其他的头目,暂时的按兵不动。
这一晚,萧静姝却是睡了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