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春风微醉,碧空如洗。
一辆奔驰开进小村里,这地方偏,连路都没修到。车一路过去,就带起来黄土。
钱小乐开车,透玻璃周围看着,“这路到底出口在什么地方?”
于自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随着他左右看了看,又闭上眼说,“到前面有人的地方问个路吧,你认路不行,还偏偏要自己开车。”
“你意思说我没有自知之明?”钱小乐笑着说,他趴在方向盘上,视线还盯着前面,右手看也不看,去拿旁边的水。
一提起来,发现矿泉水瓶子空了。
他扔到后面,又一翻,后面的箱子里也都是空瓶子,他说,“咱俩这次自驾可算弹尽粮绝,和小时候学校春游一样,不吃干喝净,不能回家。”
于自善闭着眼睛说,“你就折腾吧。”
前面一个分岔路,钱小乐眼睛一亮,“有小卖店。”
他靠边停了车,小卖店在高台上,他下车,整了整西装,又转到另一边,敲敲车窗。
车窗打下,于自善无奈地说,“要零钱?”
钱小乐说,“快,快,你和我下来,我给你看点好东西。”
于自善:“……”然后他周围看看,显然不知道这穷乡僻壤有什么好看的。
“快点。”钱小乐给他开了车门。
然后拽着他上台阶。
小卖店很小,就是横着两个柜台,后面的货架上摆满不知真假的小食品,五颜六色。
店主是个小五十岁的妇女,正在坐着看《还珠格格》。
钱小乐问,“有汽水吗?”
“有。”店主站起来,“要冰的还是不冰的。”
“不冰的。”钱小乐说。
店主弯腰,就拿出一瓶群众汽水放在柜台上。
钱小乐回头看了于自善一眼,用眼神表达洋洋得意。
于自善这下明白了,原来要他看这个。眼中也带上笑意。
却见钱小乐转头,把那汽水推回去说,“我不喝橘子味的,有别的吗?”
店主说,“没有!”
她竟然说没有。“这么大个小卖店,好歹不能只有一种汽水吧?”钱小乐装着不可思议,“那别的饮料有什么?”
“一瓶饮料10勺糖,刚刚给你的果汁是轻型的,你不要,那喝水吧。”店主阿姨一弯腰,又给他拿出一瓶矿泉水。
非常熟悉的,“群众”厂子出的纯净水。
钱小拿起水,又不死心地问,“你们就卖这两种,还有什么?”
“没了。”店主异常干脆地说,“喝水最好。”
“那别家有吗?”钱小乐往门口张望。
店主霸气地说,“这村子里小卖店就我们一家。你们俩人,我给你们拿两瓶。四块。”
干净利落,两瓶水放桌上了。
钱小乐无言以对,顺从地交了钱。
转身对上于自善,于自善已经笑着往台阶下去。
钱小乐也是。
店主却追着他们说道,“就算走到下个村,也只能买这个。我给你们说的好话,喝水好,一瓶饮料10勺糖!”
钱小乐差点脚下踩空。
上了车,他就大声笑起来,“这个保真……太绝了。我给你说,越是偏僻的地方,他们攻陷的越彻底。”
于自善也忍不住笑,说道,“她们培训非常密集,出发点不错,想从根本上纠正别人的饮食习惯,但这样太过了。容易得罪人。”
“那也没办法,这些小店上面的二批商想挣那25%,所以拼命推群众的东西,都是逐利,大家路子不同罢了。”
于自善拿过那瓶水,看了看说,“三年时间,她也不容易。”
钱小乐发动了车,却有点感慨,“时间真快,我是眼看着,一年年咱们五一出游,少了一个又一个。”
于自善拧开一瓶水,没有说话。
钱小乐自顾自说道,“简二万结婚早我还能理解,就是没想到,赵宣他们三个也结婚那么早,和比赛一样,郑开明更过分,竟然都当爸了,还好我小几岁,不然还不被家里催死。当朋友的,他们怎么一点不讲道义。”
于自善说,“他们事业都发展的好,早点结婚,成家立业,对外形象也好。更对家里人有个交代。何况他们三个结婚对象也是自己选的,都喜欢。多好的事。”
钱小乐的手抬了一下,车上挂着的一块牌子翻过来,上面是一个q版的女孩,如果是熟人看到,就可以一下认出是顾西。
这东西他不敢让顾西见,没她的时候才挂一挂。
于自善从那牌子上转开目光,说道,“明年五一,也许你得一个人来了。”
钱小乐还没反应过来。
于自善的手机响了,他拿过,看到屏幕,立马接了电话,轻声说,“你知道我们回来了?”
对面人说了几句,他看向钱小乐,说道,“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接你,咱们一起吃饭。——在公司……”他看了看时间,“下班前到。”
挂了电话,他说,“保真打的。你出发前给她打过电话?”
“嗯。”钱小乐却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你也准备结婚了吗?要不怎么说明年五一我一个人来旅行?”
于自善说,“我比你们还大,你刚刚还抱怨压力,那想想我家里人的压力。”
钱小乐说,“我以为你比较独立,比我们都懂事明理。”
“就是懂事明理,有些事情才得办。”他看去窗外,“又快到六月了,保真下个月又要走。”
钱小乐说,“她每年现在有半年都不在这儿,到底干什么去了?”
于自善说,“前年,她报了一个意大利建筑的课程,不在这边的时候,就在意大利。去年,她报了英国一个研究美学的课程,今年就不知道了。”
“你说。”钱小乐看去他,“保真每次都说她陪老公去的,你相信吗?我怎么觉得她根本就没老公。上次见过一面的那个人,这三年可是一次都没出现过。保真在帝景城的时候,咱们那么熟,你说说,她哪里有一点结过婚的样子。”
于自善说,“这话我给你说过好几次了,你做朋友就别东打听西打听。她要能告诉你,一定就告诉你了。不想让你知道的,你就算知道,也最好装着不知道。”
钱小乐诺诺地说,“我就是随便说说,你怎么反应这么激烈。我还不是想着,你也结婚了,大家都结婚了。我还能和她有点机会。”
“要有机会早就有了,要能给你机会,早就给了。”于自善的话语出口,里面的不留情面令他自己也有些意外,就又说道,“你别弄巧成拙,她是什么都丢的下的性子。你惹急她了,她要真的一走了之,你去什么地方找她?”
钱小乐沉默了一会说,“三年前她结婚前,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娶她。我当时心里很迷茫,和她不熟,但现在……我总想起来这事,心里每天都想,觉得非常对不起她。她对咱们都这么好,她那么好,我当初怎么还会犹豫。”
于自善:“……你看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不犹豫,就能娶到她了。”
“不是。”钱小乐一脚油门,车冲出去,他大声说,“就是现在连想一下,也心里难受。”
*******
于自善熟门熟路,找到顾西公司的研发室。
里面有人出来,他侧身,“你们顾总呢?”
“于先生,顾小姐退下来了,我们现在只有潘总。”
于自善笑着点头,“我总忘,那顾小姐呢。”
门又一开,里面的人说,“当然在这里。”她一边扯下袖套,一边对后面的研发人员说,“明天继续。”
关上门,于自善依旧笑看着她,又拿起她的袖套,“你这是做什么?”
顾西说,“我秘书今天给的,她女儿六岁,现在对缝纫感兴趣,做了这个给我。”
于自善微微有些不高兴,“从小就给孩子灌输巴结领导吗?”
“这话怎么说的。”顾西笑起来,“是我听说了主动要的,之前我几次生病,都是我秘书来照顾我的,其中有两次还带着孩子。那孩子特别喜欢我,我听说她学习这个,我要了她的东西,能起到变相鼓励的作用。你别不了解情况随便批评人。”
于自善把那袖套慢慢叠好,交给她,“原来是这样用心良苦的作品,失敬了。”
顾西和他俩人往外走,她去了白大褂,又说,“我订好机票了,儿童节走。”
于自善的心咯噔一下,“今年走的更早?”
顾西说,“嗯。”
“那……什么时候回来?”
顾西说,“……不知道,我年龄不小了,要孩子的事情得提上日程,家里人催了几次,所以这边事情我这一年都交给了潘厂长,厂子现在越来越好,我也可以随时功成身退了。”
于自善顿时觉得心里憋的难受,连脚步都重的抬不动。
顾西推开办公室的门说,“你等我一下,我拿点东西,然后再去吃饭。”
他看着她把衣服挂在衣架上,换了外套,动作利落,分毫不错。他觉得心里更堵了。退出去站在门外,看着她们厂房外的树,顾西就像个久经训练,一点点变专业的演员。
她有秘密,而他知道。
她在他们面前装幸福,装的和真的一样。
今年度蜜月了,明年二人世界去了什么地方……以前他还真的以为是真的。
但去年她社保卡丢在医院,他那天正好和她吃饭,陪她去医院拿,遇上的是熟人。
熟人不知道他和顾西的关系,以为是相亲的女朋友。这两年家里一直给他安排相亲。那熟人就随口开了句玩笑,“她来做常规检查,都27了还是处,你给点力。”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他的心情。
她有意瞒着他们,他也甘愿给她保守所有的秘密。
“怎么了?”顾西走出来,低头检查包里的东西,“钥匙,门卡,还有什么……”她挠挠头,“最近怎么记性差了这么多,是不是年龄大了。”
于自善觉得,这话要别人听到,一定觉得她得遭雷劈。
她的样子有点苦恼,小女孩一样,只看样貌,谁也看不出她的年龄。这一点上,无疑上天格外眷顾了她,也或者,因为她没有像别的创业者一样,呕心沥血,她做什么事,成功的都很轻巧。
那头发.漂亮的轻巧,人也年轻的轻巧,事业更是成功的轻巧。
他抬手,拽过顾西的包,看了看说,“记事本,车钥匙都有吗?”
顾西低头数着,“我觉得忘了一样东西,可又想不起来。”
她的语气茫然,于自善心里就又多了心疼的感觉,他说,“先去吃饭,等会想起来,我再开出带你回来拿。”
顾西合上门说,“应该都带了,就是每天走的时候都要这样想一下。不这样想,等我到家的时候,我又会想,哎呀我刚刚锁门了没有。”
于自善陪着她往楼下走,一路上听她说话,心里却知道,这样的日子也不多了。
顾西有了去意,他绝对没有猜错。
晚上陪顾西吃了饭,大家现在都忙,搞it的,搞地产的各个都成了行业先锋。顾西这个幕后功臣,却只是在员工福利方面提过要求,其余的,她竟然什么回报都不要。
送了顾西回家,于自善心里越发不安。
顾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思前想后,给旅行社的朋友打了电话,知道顾西去英国,他跟着,订了张机票。
*******
六月,树木茂盛,抽枝发芽。
于自善比顾西早一班飞机到,然后出关之后就在机场等着。
顾西出来后,他就又和约好的司机跟上,一路尾随,这一次,他觉得一定要跟出来,她到底准备干什么。
这样不对他知道。
可是钱小乐都觉得好奇,他心里知道的更多,怎么能不好奇。
他觉得自己又有些卑鄙,家里逼婚逼的太紧,他已经快要32岁,加上周围人还都结婚了,所以这种压力就更大。
但他真的不甘心,说别人的时候他有一万个道理,可这个道理到了感情的面前,他只想要一个真相。
顾西到底过的好不好,她为什么要这么神秘。
如果她但凡过的一点不好,他都愿意豁出去,一辈子不结婚陪着她。
可想的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卑鄙而自私。
其实他能给予的回报,还是要看看能收获多少。
他永远无法像顾西一样,真的只为别人好,不计较回报。或者说,她能够拥有的太多,不稀罕别人的任何回报。
顾西的车在一栋公寓前停下,他的车停在对面。
他看到顾西下车,上了楼。
认识数年,他才第一次知道,顾西在伦敦还有住所。
二楼的窗帘动了,随即她出现在长窗后,那长条窗格如镜头,映出她姣好的身形。于自善紧张地望着那扇窗,不知道心里该期待出现多一个人,还是永远不要出现多一个人。
*******
小程琦拿着箱子从楼上下来,臂弯里搭着西装。
程进从外面进来,一见他,又想亲近还得克制,“哥,你要出远门?”
小程琦抬手穿上西装说,“你放假如果不想在这边就回家去,我去伦敦办点事情。”他的语气有些冷漠。
程进说,“那什么时候回来?”
客厅电话响,他想去接。
小程琦说,“我来。”
他走过去,接了电话。
程进愣愣地看着他,复古的听筒拿在他哥手里,怎么就那么好看,这东西放着就是东西,拿在有些人的手里,才会陡然多了作用,具有了美感。
他崇拜而喜爱地看着他哥。
小程琦却不喜欢他这种眼神,他转开,对对面人说,“你们找到人了?”
对面人说,“找到了。这个dr.fan,这三年一直住在那边的部落,住了好几个地方。”
“他有没有准备回来?”
“没有。他见到我们以为是程太太派过来找他的。”
小程琦微微顿了一下,说道,“那你们怎么说的?”
“我们就趁势承认了。”
“很好。”小程琦抬起腕表看了看,“我现在启程去机场,明天就能到伦敦,你到时候再给我打电话。看着人,千万不能让他回来。”
“当然!”对面人答得干脆,“那您去了伦敦,和程太太一起,……那如果有消息,是不是还按照以前的时间段给您去电话?”
“发邮件吧。我收到和你们联系。”
小程琦挂了电话,心里想,找到人的事情一定不能告诉顾西,她这三年一直在等这个医生,这个医生,是她心里唯一的希望,要弄死自己的人。
怎么能够让他回来。
转过身,他对程进说,“你如果回家,父亲一定会问你我生日的事情。”
“22岁是大生日,你去年21的时候就应该好好过,可你没回国,今年躲不过的。”
小程琦微微露出笑意,“今年会随他的意,不但如此,我还会带个人回去,让他准备吧。八月的时候咱们都在国内。”
“那太好了。”程进异常高兴,“对了,还有谭律师和方毕纯签的新协议今天都送到了,在这里。”
小程琦抽出看了看,装进包里,“我一会在飞机上一起看。那你也订票回家吧。”
程进追着送他,远方,一轮红日挂在天上,他看着上了车的程琦,觉得就算日日都见,自己也看不透自己的这个哥哥。不过能一起回家庆祝生日,他还是满怀期待的。那个带人回去,更是令他期待,不会,不会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吧。——女朋友?
不可能呀,都没见他和什么女人来往。
不会,不会是女朋友。
那是什么呢?
他把自己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