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琦穿着浴袍,头发带水,站在客厅,手里拿着顾西留下的纸条。
上面写着很潦草很乱的几个字,
“年轻的时候,爱和性垂手可得,没什么稀罕,理解才难能可贵。我爱的他,纵然变成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我也会爱他。你不了解我,更不认识我,你对我也是陌生人,以后别再见了。”
小程琦把纸条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滴下来,她刚刚还搂着他,顺从无比,这一会就翻脸无情,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吗?
他冲到顾西卧室,周围看看,看到衣柜没有关紧,他拉开来,里面明显空了一块,应该是她匆忙抽下了几件衣服。
女装,都是女装,他的视线一滞,把右边的衣服拨开,露出几件男装的衬衫来。
他的手抖了,有滔天的火焰蒸腾,他觉得太阳穴一瞬间都跳着疼。
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的男人的。
他一把抽下那衬衫,手感熟悉,面料亲切,自己的!
缓出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好像活了。
他脱下浴袍,抬手穿上衬衫,轻盈自然,熨帖合身,这是他的衣物。
他的神色也变得严肃凛然,他不是18岁,他从16岁开始所经历的人生,和哪一个18岁的少年会一样。
他转身,又抽下一条裤子,把手里的纸条顺手塞进口袋。
在柜子里翻了几下,找到了内衣。
男士内裤还没有开封。
他拿过一盒,开的时候,心里想,原来自己以前没有来这里住过。
不然一定应该有自己洗过的内衣。
他摸了摸身上的衬衫,又觉得这衬衫是旧的,很矛盾。
裤子穿上,他拿了自己的皮带,系皮带的时候,就想到她早前垂着头,解他的裤子,还柔声问,“这样穿着不难受吗?”
他笑了,知道来硬的不行,所以干脆用了美人计跑路。
他穿好裤子,对着镜子,用顾西的毛巾擦了擦脸,扫到那电动牙刷,又拿出来看了看,和自己一个牌子,满意地放回去。转身拿着自己的裤子。
这东西令他有点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扔在这里显然不合适,可是带回家,也不合适呢。
他想了想,自己开了水,干脆开始洗。外面的裤子可以送干洗店,这内里乾坤,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嗯……除了她。
他洗了自己的衣服,又不知道要不要晾在顾西的阳台。
她回来看到,一定会生气的。
要是给自己扔了也不合适。
他在顾西的卧室找了找,试图找到个洗衣袋,可是却在床头柜找到本日记。
随便翻了一页,上面写着,“我不愿去想你是不是真的不会回来了……现在庆幸还有工作,如果没有工作,这一天一天,我真不知要怎么过。赵宣他们真是沾了大便宜,现在要做电商,钱小乐要做饮食集团,还都要我帮忙。他们几个每个人都有打算,好像一下进入了快车道,互相比赛。我只好每天安慰自己,这样也好,我帮他们,他们造福员工,我没有你在身边,还可以做一个对别人有帮助的人……程琦,程琦,程琦……”
他翻了一页,后面都是一整页程琦的名字。
心梗的感觉又来了,他合上那本子,觉得心口真是卡着疼。
没有一个字说思念,却笔笔都是思念,她的世界没了了解她的那个人,何其孤独。
难怪,她明白他的孤独。
在裤子里摸了一下,里面的纸条捏成了一团,他复展开,这一瞬,再看着纸条就不同。
她心里一定很绝望,时常想干脆放弃算了,可要放弃,自己又该怎么活下去,所以只能自欺欺人。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定也痛苦纠结过,知道那个不该出现的人,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所以她怕见到自己,见到自己又情不自禁。
他闭上眼,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心情,她抱着自己情难自已的时候,一定有种近乎偷情的负罪感。
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而明显。
他睁开眼……怒气已经都没了。
她只是不明白而已,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可他对她的感觉,她又何尝不是不了解。
没了那份记忆,自己还不就是那个人!
何况,他这么的爱她。
他放回顾西的日记本,没有再看。又去厨房找了找,没找到洗衣袋,找到一些保鲜袋。就装了自己的衣服。
临走的时候,他把那纸条展平了,摊在顾西的饭桌上,又加了几个字。
然后用自己带来的礼物盒子压着,挪位置挪了好几下,走到顾西卧室,又拿了她床头柜上的照片,想带走,又怕她生气。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怕她,对着相框上的顾西亲了亲,放下来,还不舍得。
走的时候他还在想,怎么能这么喜欢一个人,他以前从来不知道,有个人能把自己变成这样。
纸条留在桌上,一排飞龙走凤的笔迹。
******
顾西坐在车上,一路都不说话。
心里乱的不行。
明明是一个人,一样的样貌眼神,一样那么喜欢她。她要用多少智慧勇气,才能强迫自己抽离。
程琦还在等她,带着他们一样的记忆。
或者他不会再回来了,她摇头,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过了好久,对面通了。
她问,“范医生还没有回来是吗?”
对面是清晨,接电话的人显然还没起床,过了会才语气含糊地说,“没。您上周打电话之后,我又试图联系过,但是根本联系不到,那边连电话信号都没。如果一有消息,我一定会通知您的,我知道您着急。”
顾西抬手,揉着额头有点抱歉,“你先睡吧。”
挂上电话,她忍着想潸然而下的泪水,范医生是上次催眠程进的人,这个人的催眠术非常厉害,她曾经听程琦说过,这人告诉程琦,程琦的这种情况,如果到情非得已的时候,可以当双重人格的案例处理。
这位医生回来,至少可以查出来程琦是否还在。
可有本事的人,怪癖都多。他听说了顾西见过那圣物的事情,就对非洲的圣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程琦出事前他就去了非洲,到现在都没消息。
顾西拿出手机,看着干净的屏幕。
她没有给小程琦留手机号,也不知道那孩子会怎么样?
会不会伤心。
可所有的事情,都比不上程琦的生死。如果他真的就此消失,只留下一个年少的孩子,就算他和程琦曾经一样的爱她,她也做不到忘掉过去。
顾西心烦意乱,真不知何去何从。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苏小东忽然问她。
打断了顾西的“自寻烦恼”,她摇头说,“没有。”
苏小东递给她一瓶水,“你最近都不大对,我觉得你精神很差,开会时还偶尔会走神。”
顾西慢慢喝着水,想了想自己最近的工作状态,她说,“没什么,也许太累了。”
“你工作是太多了,他们搞饮食集团也找你,要做电商也找你,也不看看你到底有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顾西笑了笑说,“帮人可以救到自己,我帮他们,自己也有快乐。”
苏小东说,“你怎么忽然想着和我一起回去?”
“回去看看我外婆。”顾西望去窗外,“清明都没有去。我外婆该想我了……”
车在楼下停了,顾西家里都是灰,她好久没有回来。
站在楼下的时候,她想到两年多以前,程琦突然出现,给了她这一生最大的惊喜。
苏小东的妈妈也没在,他回家转了一圈,一打电话,就对顾西说,“我妈回村子串门去了,正好我送你去看你外婆,回头把我妈接回来。”
顾西独自上了山去扫墓,树也没有变,石头也没变,她的外婆还在没有墓碑的地方。
顾西在那边站了好久,和她外婆说了好多话,心情变好。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下面都是荒草地,这时候她还没有盖厂,所以也没有曾经埋过程琦的大坑。
天渐渐黑了,她忽然想到,这次她没有在平城搞水厂,她上次25岁的时候,正在帮村里搞招商引资,而这次明显不同,她25岁,现在已经在全力帮于自善他们创业了,那么人生轨迹不就是不同了?
她心情复杂地去找苏小东。
正是晚饭时段,周围炊烟袅袅,饭香飘荡,她觉得都有些饿。
大家约了在村委会的办公室见,这地方顾西外婆还在的时候,她小时候常来,走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屋里面灯光大亮。
苏小东正和大家围坐桌前,热闹非常,一看到顾西他就说,“这事问我不行,正和顾西在,这现在是我们顾总,大家可以问她。”
都是熟人,顾西被推到苏小东的位置上坐,苏小东压着她的肩膀把她压着坐下。
顾西说,“什么事?”一看对面村长也在。
“村里要搞招商。”苏小东笑说,“让我帮忙拟条款,我可不懂。你帮着看看。”
顾西愣愣地接过,看着厚厚的纸,上面的条款不伦不类,“这是谁拟的?”
“大家群策群力,”村长笑着说,非常热情。
顾西说,“这第一条就不行,条款拟定一定得通过律师,你们看……”她顺着给村长说,“这敢出一点问题,后面就有无穷的麻烦。”
外面有女人响亮的笑声传来,“都不吃饭了,我包了包子!”
随着嘹亮的嗓门,女人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大提篮。是村长的老婆。
盖篮子的白色粗布一掀开,白胖的包子露出来,村长连忙拿了一个,递给顾西,“吃着说,吃着说。”
顾西低头还在看条款,接了,顺手放在桌上。
电光石火间,如一个霹雳划过夜空。
她猛然警觉,这个镜头是曾相识,好像曾经经历过一模一样的一次。
她整个人傻了,看着桌上的包子,看着村长,又看苏小东,周围人……那熟悉的场景重放,令她整个人石化。
梦境和现实,其实是不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她其实从来就没有经历过帮村委会招商,她经历的,不过是这样的一个片段?
她的整个人都乱了。
想不出清晰的过去,更回忆不出到底是真还是假。
最后所以的凌乱都平复下来,她只能肯定的记得,遇见圣物的那一天,她见过的,是刚刚的那一副画面。
这一刻,她又悲又喜。
喜的是,也许一切真是在重复之前。
悲的是,也许程琦真的就这样没了,她以后会失忆死去,认识现在那个小家伙,然后再和他虐恋情深。
两天后,顾西身心俱疲的回到家。
她已经麻木,觉得也许她该接受一个事实,程琦不会回来了。
他来一场,走一场,就那么来了,又走了。
每一个人的故事,不一定都是有始有终的,也许他和她,就是那么以为会甜蜜,其实不会甜蜜的故事。
到了家里,连“不速之客”也走了。
她有点庆幸,又有点失落。
桌上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她走过去,看到盒子下压着的纸条,上面写着,“西,情难自已的心情你可懂,你先惹我的,所以你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
霸道,小气的语气。
亲切而令她疯狂眷恋的字体,一笔一划,都是勾她魂魄的甜言蜜语。
顾西拿着那纸条,颓然地坐进椅子里,连哭,她都哭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