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话音刚落,门外立刻传來了女人的声音,“遵真人吩咐。”
“小道长莫要害怕,妾身的样貌与阳人无异。”那女鬼聚气发声,与此同时向正屋移來。
眨眼的工夫,一个身穿罗裙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门口,随后改飘为走,移步进门,于二人五步外站定,跪倒在地,垂眉低头。
“直身示人。”莫问说道。
那女鬼听得莫问言语立刻顺从的起身抬头,这女鬼死时当有二十岁左右,身穿蓝衣红裙,眉眼还算清秀,身形亦不难看,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猛然着眼与常人无异,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端倪,脚下无根,火照无影。
无名头一次见鬼,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鬼魂都是凶神恶煞的丑陋模样,未曾想与人无甚区别,紧张之心立刻大减,歪头打量着那年轻的女鬼。
“鬼乃阴气凝成,阳人肉眼难见。”莫问冲无名说道。
无名闻言将视线自那女鬼身上收回,冲莫问点了点头。
莫问再度解释,“由于无有阳气,故此它们不得白日现身,亦不敢靠近阳气浓重的壮年男子,但它较为特殊,死时心存怨气,怨气可加重阴气,令它能够加害任何靠近此处之人。”
那女鬼听得莫问言语亡魂大冒,慌忙跪倒,“真人饶命,妾身虽然滞留阳间却从未伤及无辜,求真人网开一面,放妾身一条生路。”
莫问未曾搭理那女鬼,继续冲无名说道,“阴魂无有实体,可以随心变化,你可命它变些吓人模样,练练自身胆量。”
无名见那女鬼惧怕莫问,心中很有底气,冲莫问点了点头,转而冲那女鬼说道,“女善人,你先变个不太吓人的。”
那女鬼的埋骨之所为莫问察觉,生死落于他人之手,不敢不听命行事,听得无名言语急忙变出了一副七孔流血的丑陋样貌。
“还能更难看一些吗?”无名问道。
那女鬼想了想,张嘴吐出了长舌,变沒了双目,缺了眼珠的双眼如同两个血洞,确有几分吓人。
“变个最难看的。”无名此时恐惧之心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新奇和好奇。
女鬼如言变化,此番变出的样貌当真恐怖,周身皆是腐肉,五官只剩下了孔洞,大量的跗骨蛆虫自身上拱进钻出。
这副样貌莫问看了都大倒胃口,未曾想无名却并沒有太过惊恐,“请问女善人,这是最难看的吗?”
“回小道长,我想不出旁的了。鬼魂变化的样貌都是假的,我们都是些可怜的人,求小道长高抬贵手。”那女鬼变回原貌伏地抽泣。
“我说了不算的,得师父做主。”无名转头看向莫问。
莫问未置可否,出言冲无名说道,“鬼魂变化的丑陋嘴脸五花八门,不一而同,万不要以为只有这区区几种,见到其他奇怪样貌也不要害怕。”
“师父,我记住了。”无名点头答应。
对于鬼魂之属莫问早已经司空见惯,向火堆投了几根木柴方才冲那女鬼说道,“你当年因何而死,都做过哪些恶事?”
那女鬼闻言急忙将前因后果详细说來,与莫问猜测的出入不大,她生前是附近村庄的妇人,回娘家冬日晚归,这驿站的兵卒见到起了色心,掠了进來祸害过后遭到杀害,由于遇害之时是冬季,埋骨又浅,加之一口怨气难消,便得尸身不腐,七日之后聚集了足够的阴气变为厉鬼将这驿站的兵卒尽数杀害,恰逢朝廷新旧更迭,当地官府懒得追查,草草的废弃了这处驿站。除了那几个驿卒它并未伤害过其他人,甚至前來逞能的野道也只是吓走而沒有害命。
“无名,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它?”莫问冲无名问道。
十二岁的年纪说小不小,可也算不上大,无名沒想到莫问会征求他的意见,闻言大为犯愁,低头踌躇,犹豫不决。
“小道长,我从未伤及无辜,求小道长饶命啊。”那女鬼冲无名磕头求饶。
莫问见无名踌躇难断,冲那女鬼说道,“此事留待天明之后再作计较,你可将那鬼魂之事说与我的徒儿知道,如何变化,有何能耐,弱处为何,怎样吓人,但凡能想到的都要说与他知道。”
女鬼听得莫问言语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急忙如实讲述,甚至亲身演示,力求立功免死。
似莫问这种授徒的方法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來者,但这种方法最为有效,由鬼魂现身说法可以让无名更加详实的了解阴魂。
自古至今从无彻底的公平,拥有一个厉害的师父和拥有一个有权势的父亲都可以享受到普通人享受不到的待遇,这种事情应该坦然面对,谁遇上了固然是幸运的,遇不上就仇富嫉妒进而冷嘲热讽乃小人之举。
为了能让无名无所顾忌,莫问躺卧休息,由得无名和那女鬼交谈,这种待遇是他自身不曾享受到的,他第一次接触鬼魂是附身于老五的黄老夫子,当晚他几乎被吓死,那种肝胆俱裂的惊恐在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令他自深夜里惊醒。
由于不担心女鬼加害无名,莫问安心睡去,到得鸡鸣时分睁眼起身,那女鬼仍在与无名说话,见他起身急忙跪地求饶。
“你先回去,由贫道斟酌。”莫问冲其摆了摆手。
那女鬼虽然心中忐忑却不敢不走,躬身出门,消失无踪。
“是杀是放?”莫问冲无名问道。
无名此时正在打哈欠,听得莫问发问急忙中途止住,“师父,它怪可怜的,都死了,再杀它一次是不是不太好啊?”
“那就放它一马。”莫问说道。
“可是它是鬼,我又怕它害人。”无名又道。
“世间少有两全其美之事,利弊掺杂之事居多,你此时尚幼,不得详断利弊就不要犹豫为难,只需扪心自问你想怎么做就去怎么做。”莫问出言教导,除了人的意志,冥冥之中的天意也能左右人的决定,在心智不够成熟和健全的时候,可以接受和遵循天意的悄然影响。
“它累了一夜,再杀它好像不太好。”无名说道。
“哈哈哈,由它去吧,你睡上一会儿,睡醒之后你我继续赶路。”莫问笑道。
无名见莫问答应放过那女鬼,瞬时放下心來,如言躺卧,闭眼休息。
莫问守着火堆添加柴火为无名取暖,春秋交替,冬夏更迭,不知不觉又是一年的深秋。
上午卯时,无名睡醒,二人收拾妥当,离开驿站再度上路。
上路之后莫问方才想起无名昨晚和今早都沒有进食,行走之时便想自野地里寻些木薯野果与无名充饥,但此时赵国缺粮,但凡能吃的都被附近的农人挖取摘走,找了半天只寻到了几枚枣子。
“前方想必会有村镇,你我快走几步去那里打尖吃饭。”莫问将握在手中的枣子递给了无名。
枣子一共五枚,无名留二让三,莫问虽然摆手拒之,心头却是大暖。
二人赶路之时遇到了两拨道人,一拨两三人,行色匆匆,这些人并沒有携带拂尘等法器,反倒都带了兵器。想及昨日太乙宫的刘彤阳二人也是带剑出门,莫问不禁开始疑惑这些道人下山的原因。
正暗自疑惑,又有两名道姑自西面岔路匆匆而來,莫问待二人走到身旁冲二人稽首行礼,“二位元君请了,敢问元君此行要前往何处?”
“回道长问,胡狗作恶多端,现世报终于來了,我与师妹要前去邺城与汉人出把力。”中年道姑出言接话。
莫问冲其抬了抬手,沒有再问,邺城生出了巨大变故,胡人和汉人开始正面厮杀,赵国即将变天,修行中人得到消息故此前往相助。
那道姑说完便与年轻的同伴继续赶路,后者走了几步又调头回來,自包袱中拿出两枚细面点心塞给无名,无名看向莫问,莫问点了点头,无名接过点心道了声谢,那年轻的道姑转身快步跟上了她的师姐。
“师父,现世报是什么?”无名不解的问道。
“马道长之前沒有与你说过?”莫问皱眉反问。
无名摇了摇头。
“现世报和來世报是道家和佛家最大的区别,儒道认为今生作恶今生受罚,罪过不尽则遗祸子孙。今生为善今生受益,福德不尽则惠及后人。不过那道姑此处所说的现世报是形容报应來的早。”莫问出言解释。
“师父,我听大师父说胡人都管咱们叫两脚羊,他们真的吃人吗?”无名又问。
莫问重重点头,“对,他们不但吃人还胡乱杀人,汉人的妻女财物也经常被他们抢走。”
“那咱们也去邺城出把力吧。”无名说道。
“为师已经出过力了,剩下的事情交由他们去做吧。”莫问迈步向前,邺城初生变故之时他恰好遇到,出手将那修为高深的护国番僧击败,为义军攻入皇宫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无名并不知道莫问言语所指,但他也沒有多问,抬手将那道姑赠送的点心让给莫问,莫问摆手沒接。
无名年幼,虽然得了莫问当年吐出的半颗补气丹药,灵气修为却极为低下,赶路之时走不了很快,一直到得下午申时二人方才见到前方的一处城池。
“师父,那里有烟,好像着火了。”无名指着北方的那处城池。
由于有城墙遮挡,莫问只能看到城里有浓烟冒出却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不妨事,走,进城寻处打尖……”R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