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策一身锦衣华服,眼神淡漠,看也没看这些人一眼。
他高昂着头,看着那座铜雀台,然后抬起脚,稳稳地上前一步。
赵淳儿身边的近臣不忍见所有的一切功亏一篑,竟然上前试图拦阻。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众人甚至没有看清李策的动作,就见一道银芒瞬间划破了那男人的咽喉,和李策身影交错的一瞬间,男人眼睛大睁地倒了下去。
轰的一声,扬起大片烟尘。
李策掏出一块洁白的锦帕,随意地擦了一下染血的手腕,然后丢弃在地。
洁白的锦帕上点点鲜红,顿时随风而去,在半空中激烈地翻飞。
无人敢说话,无人敢抬头,甚至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连大气都不敢喘。
向来昏庸好色、胡闹不羁的李策太子,突然间以这样的方式光闪闪地出现在万众瞩目之下,夹带着巨大的雷霆之怒,身上的煞气足以让远近百里的凶兽退避三舍。
面对这样的人,即便桀骜不驯如北大营的士兵,也难以生出一丝半丝对抗的勇气。
“都散开!”中央大街的道路终于清扫干净,李策的随从们好似潮水般从远处奔来,人人手持狼刀,满面彪悍,人们只看上一眼,就觉脊梁发寒。
那些,就是享誉全大陆的“第一痞子兵”,空有一个威风的名字,却连在青楼打架都会输给北大营的帝国狼兵,专属于李策的私人军团。此时此刻,他们神色严肃,军容整齐,手握利刃,满面坚毅地冲进人群。
李策站在铜雀台上,斜睨着那个拿着火把的北大营将士,嘴角轻启,冷冷地说道:“滚!”
那人一惊,脚下顿时一软,竟然真就顺着铜雀台滚了下去。
“对不起,我来晚了。”长风吹来,李策的表情带着说不出的歉意,他紧锁着眉,看着眼前满身血污、已经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女子,只觉得心脏似乎正在被人凌迟,刀刀见血。
他解开女子身上的绳索,然后将她抱在怀里。
透过迷蒙的血污和乱发,赵淳儿眼睁睁地看着李策,死里逃生的狂喜瞬间袭上她的心头。
这个人,就是自己要嫁的人吗?
她一时间有些糊涂了,脑子也有些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现在,她要嫁的人来救她了。她的眼泪顿时倾泻而出,悲声痛哭起来。
李策眉头紧锁,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向台下走去。
赵淳儿失去禁锢,有了自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紧紧地抱住李策的腰,身体瑟瑟发抖。
可是,下一秒,久经风月场的男人却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她,似乎有些愣,随即,他蹲下身子,将她半抱在怀里,伸出手指,轻轻地撩开她乌黑的长发,可是,还有那么多的血。
他那般温柔,似乎害怕吓到谁,语气好似三月的湖水,轻声地问:“你?你是谁?”
赵淳儿发出“啊啊”的声音,却说不出话来。
李策这才发现她的下巴脱臼了,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法,只听咔的一声,赵淳儿的下巴顿时归位。女子的眼泪好似泉涌,悲伤从心底生出,她哭着说道:“我是大夏的八公主,我是赵淳儿。”
李策整个人都愣住了,抬起头来,向下望去,狼兵们正在和北大营对峙,有的人已经准备要动手了,百姓们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惊慌失措地望着他,天上乌云厚重,到处都是肆虐的大风。
李策突然就笑了,笑得那般温柔,他低下头,看着赵淳儿,然后说了一句赵淳儿听不懂的话:“我就知道,谁欺负得了她!”
然后,只听砰的一声,卞唐太子一下站起身来,全然不顾自己的怀里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任赵淳儿像一只皮球一样,滚在地上。
他甚至直接从赵淳儿的身上跨了过去,大步跑向正在对峙的两军之中,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对着北大营的将士们大喊道:“别激动,别激动,大家都冷静点。”
眨眼间,他又变成了那个说话颠三倒四的混账太子。他站在狼兵面前,吊儿郎当地笑,“听说你们这里有大事,我就来凑凑热闹,顺便叫上他们一起来看,你们不要在意,继续,继续!”
而他身后的五万狼兵,看到主子表情的变化,也瞬间放松了下来,恢复了平日的德行。一个个吊儿郎当地勾肩搭背,哪里还有半点队形可言,好似刚才大家看到的都是幻觉。
他们乐呵呵地走上来,拍着北大营士兵的肩膀,眨巴着眼睛说道:“怎么样?哥们儿,俺们刚才那阵势带劲吧?练了好几个月,哈哈,还行吧?”
全场哗然,有士兵又跑向一头跌在地上的赵淳儿。
女子抬起头来,悲愤地叫道:“我是大夏公主!”
大夏官员骤然听到公主的声音,顿时一惊,齐齐跑上前去,片刻之后,全场大乱。
赵淳儿被大夏官员七手八脚地扶起来,透过层层人群,看到李策正和大兵们开心地混在一处夸张大笑,完全没有一点太子的样子。
想起他刚刚的举动,还有那句话,所有的一切都好似一把利箭射进她的心里。她任下属将她用毯子包裹住,白白的牙齿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楚乔,楚乔,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胸腔里的悲愤一时间将她击溃,眼泪早已干涸,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上空乌黑的云层,却连大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今日在此发誓,此生必亲眼看着你众叛亲离,看着你一无所有,看着你狼狈惨死,如若不然,我,誓不为人!”
长风呼啸,这一场闹剧终于缓缓落下帷幕。 就在李策全城秘密寻人的时候,楚乔其实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离孙棣的尚书府,不足三百步。
清静的迎宾别院里,一派幽然。夜凉如水,月光皎洁,精巧的江南小筑隐没在重重海棠繁花之间,竹窗轻启。诸葛玥坐在书案前,正在草拟什么,然后封好信封,交给一旁站着的月七,斜着眼睛淡淡地看着他,语调清淡地说道:“谁对命令有意见?进来让我看看。”
月七面色顿时一白,低头不语,潜台词很明显,谁敢进来,那不是找死吗?
诸葛玥低下头,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说:“出去吧。”
月七如遇大赦,连忙开门,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阵窸窣的声音缓缓响起,诸葛玥放下笔,转过头去,就见楚乔扶着门框站在内室的月亮门边,一身白色男式儒袍,越发显得瘦削,面色仍旧有些苍白,满头青丝散着,静静地站在那里。
“醒了。”诸葛玥说道,伸手指向内室,“那里有温着的饭菜,去吃点。”见楚乔不动,他眉头轻轻一皱,说道,“你的病还没好,回去躺着。”
楚乔仍旧不动。天青色的蝉纱翼窗纱轻薄如烟,在这入秋的时节,越发显得清冷,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好像淅淅沥沥的小雨,楚乔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诸葛玥站起身来,起身就往内室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只感觉瘦骨嶙峋,不盈一握。他眉头紧锁,拉着她就往里面走。
“诸葛玥。”楚乔小声地叫道,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哀求。
诸葛玥的脚步顿时就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只听楚乔的声音在他的背后缓缓响起,“我要走了。”
夜风吹来,楚乔的衣衫飘起,她虽然身材高挑,但是穿着诸葛玥的衣服还是显得宽大。诸葛玥也不理会,沉声说道:“如今外面风声很紧,我这里没有女眷,这身衣服你先穿着吧。”
“诸葛玥,我真的要走了。”
诸葛玥转身就要离去,对她的话丝毫不予理会,“大夫让你喝的药,你喝了吗?烧还没退就多躺一会儿。”
“诸葛玥,我真的……”
“不愿意吃这个说一声,我吩咐人另做。”
“你听我说……”
“你来唐京时间也不短了,有没有出去过?外面有几家东西不错,我叫人买来给你。”
“诸葛玥,你听我说,”楚乔一把拉住他,急切地说道,“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是我现在必须得走,我必须去找燕洵,我们燕北如今政局不稳,我必须马上回去,我……”
话音刚落,诸葛玥一把甩开楚乔的手臂,转身就要离开。
楚乔大惊,一把拉住他,大声叫道:“诸葛玥,我……”
“诸葛玥诸葛玥!你有完没完,我欠你钱吗?你非要这么叫吗?”男人顿时回过身来,剑眉竖起,嘴唇殷红,眼神好似锐利的星,怒声喝道,“你和燕洵,你们燕北,你的脑袋里面全是别人,有没有装过你自己?有没有装过我?”
楚乔顿时愣住了,诸葛玥恶狠狠地望着她,眼神好似能喷出火来。他们就这样对望着。有一些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着的东西瞬间破冰而出,露出了冰山一角,气氛骤然冰冻,两个人的呼吸有些低沉,却谁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楚乔避开那个让她浑身不舒服的话题,小声说道:“不叫你诸葛玥,叫你什么?诸葛四少爷?诸葛?玥?”刚一说完,楚乔顿时感觉身上一寒,她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臂,好似有鸡皮疙瘩掉下来一样,“难不成要叫你四哥?”
诸葛玥也不看她,转身就往外走,似乎极力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楚乔见他要走,连忙追上前去,不料一不小心,扯到了方桌上的桌布,满桌的汤水顿时跌落,哗的一声洒了她满身。
楚乔闷哼一声,倒在厚重的地毯上,诸葛玥连忙回身,几下将那些滚烫的碗拿开,却见楚乔的手臂已经被烫肿了,却还忍着不出声。
诸葛玥的面色难看得好像要杀人,他一把将楚乔打横抱起,大步走出房门,一路奔跑穿过两条回廊,奔进澡房内,全不顾衣衫浸水,舀起冷水就浇在楚乔的手臂上。
“疼吗?”
楚乔咬着嘴唇,摇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