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一骑快马突然奔来,街面上的百姓吓得惊慌逃散。阿精浑身鲜血,已经看不出衣服的本色,“世子正从紫金门退下来,往西门走,快跟我来。”
楚乔默默地点了点头,抛去心底那些纷乱的想法,跟在了阿精身后。
浓烈的哭喊声紧随其后,一路绵延。
转过紫薇广场,就看到燕北的铁鹰战旗,在红光一片的夜色中狰狞地张扬着,无数黑甲的军人站在紫薇广场前的长街上,刀锋凌厉,杀气如虹。一身黑袍的男子端坐在马背上,傲然挺立,目视前方,面孔白皙如玉,眼神璀璨如星,俊朗飘逸,好似一柄出鞘的宝剑,散发出巨大的杀气和锐利的锋芒!
楚乔突然就愣住了,久久没有上前,好像不认识了一般。阿精在她身后,微微一愣,“姑娘,怎么不走啊?”
“哦,没什么。”
这么小的声音,在这样混乱的夜色中连阿精都有些听不清。可是站在百步之外的男人陡然皱起眉头,迅速地转过头来,双眼如锐利的剑,一下就刺在少女身上。
冷酷的表情顿时消失,燕洵微笑起来,策马狂奔,高声叫道:“阿楚!”
八年了,楚乔从未见过他笑得这般开怀,少女缓缓地吐气,然后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全部抛出脑海。算了,哪怕是横尸百万,哪怕是血海刀山,自己也同他一起走过,这个时候,怎能执着于那些事情。只要他还在,只要他还好,只要他们还能相对而笑,一切就足够了。
少女打马上前,笑容明朗。
就在这时,清脆的马蹄声突然从紫金门的方向传来,楚乔和燕洵齐齐一惊,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出宫吗?
“洵哥哥!”一身大红喜袍的少女突然从马上跳下身来,拦在了燕洵面前,眼睛红肿,神色惊慌,语无伦次地说道,“别这样,不要这样,淳儿不嫁了,淳儿不逼你了,你快走吧!父皇会杀了你的!不行,你不能走,你快去向父皇认错吧,洵哥哥,是淳儿的错,是淳儿的错!”
燕洵眉头一皱,不解地向楚乔望来。楚乔心下一沉,不忍地望着赵淳儿凌乱的发丝和苍白的小脸,曾经对她的厌恶霎时间不翼而飞,这个傻公主,竟然到此刻仍不明白吗?
“洵哥哥,别做傻事啊!”少女痛哭失声,突然无力地坐在地上,双手捂脸。这一晚,她实在太累了,大滴的眼泪从她的指缝里掉出来,落在她嫣红的喜服上。
“燕洵!你这个疯子,你竟然敢造反?亏我这么多年还把你当朋友,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又是一骑战马突然奔至,赵嵩一身松绿色锦袍,迅速奔到面前,陡然看到赵淳儿,面色一怒,说道:“淳儿!还不过来!这个人谋逆造反,你还跟着他?”
赵淳儿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转过头去看着赵嵩,尽管害怕,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举动。她缓缓地张开瘦弱的双臂,将燕洵和黑压压的军队护在身后,固执地摇头道:“十三哥,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不想娶我,只是想向父皇抗议……”
“傻瓜!”赵嵩怒喝一声,“他是为了燕北的军权!你这个傻子!”
赵淳儿眉头一皱,脸色惨白,小声说道:“军……军权?”
“不信你回头去问他!”
赵淳儿好似一只木偶,缓缓地放下了手臂。她慢慢转身,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地小声问道:“洵哥哥,他在骗我呢,你不是要造反,是不是?你只是想找父皇评理,是不是?”
冷风凄凉,遍地狼烟。赵淳儿身形瘦小,一张小脸毫无血色,眼巴巴地望着燕洵,好似看着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希望。
燕洵眉梢轻轻一挑,颇有几分不耐,终于还是沉声说道:“我想造反不是一天两天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娶你。”
“忘恩负义的畜生!你再说一遍!”赵嵩一把抽出腰间的战刀,一身松绿色的袍子在寒风中翻卷,好似狰狞的雄鹰般,撕扯着雄壮的羽毛。向来洒脱良善的男人站在寒风之中,眼神凌厉,面带杀气,大夏皇族之气瞬时间在他身上复活了过来!
燕洵一改往日平和温顺的表情,面容冰冷,眼角斜望着赵嵩。
男人身后,是漆黑如墨的夜色,在他的铁蹄之下,整座皇城都在瑟瑟发抖,他的耳边,似乎能够听到那座腐朽的盛金宫大厦摧枯拉朽的倾倒之声。他缓缓牵起嘴角,声音冰冷如刀锋,“忘恩负义?燕北和大夏,有何恩义所在?”
赵嵩冷哼一声,厉然说道:“父皇养育你十年,视你如己出,不但册封你为燕北之王,还将淳儿许配给你,这是多大的恩典?你却忘恩负义,背叛国家,屠杀帝都百姓,燕洵,你昭昭狼子野心,其心当诛!”
冷风吹来,一身黑色长袍的男人突然冷笑一声,“养育十年,视我如己出?尚慎高原白骨仍在,九幽台上鲜血未凝,赵嵩,这就是你们赵氏皇族的滔天恩典吗?”
赵嵩一愣,随即眉梢一挑,凛然道:“燕北王叛上作乱,帝国军队出兵讨伐,乃正义之师……”
“够了!”燕洵突然厉喝一声,面露不耐之色,冷然说道,“你不必再多言,史书永远是胜利者的一家之话,千年功过,自由后人评说,你我无须在此争辩。赵嵩,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情面上,我今天放你离去,回去告诉你老子,我燕洵反了。”
就在这时,城南的一家爆竹店被人点燃,只听轰隆一声,漫天烟花炸上高空,被大火映得通红的天空霎时间五光十色。燕洵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看起来好像是天幕上的晨星,神采奕奕,却又坚定如铁。
八年谋划,一朝而动,巍巍大夏,可承担得起这滔天之怒?
“你!”
“赵嵩!”清凛的女声陡然传来,楚乔策马上前,沉声说道,“回去吧。”
“阿楚?”赵嵩受伤地皱起了眉头,“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楚乔看着赵嵩的脸,身旁是铁血的军人,身后是沦入火海的真煌帝都,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浮生大梦,时间在身边飞速掠过。她又想起了很多年前,梅林雪园之内,穿着翠绿色锦袍的小公子趾高气扬地冲着她大喊:“就是你!我叫你呢!”
一晃眼,多少年血雨腥风。她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望着马背上的青年,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为敌,八年相护之情,我永不敢忘。”
赵嵩长吁一口气,面色稍稍缓和,急忙说道:“那就好,阿楚你跟我回去,不要跟着他,我会替你向父皇……”
“但是,我要和整个大夏帝国为敌。”斩钉截铁的话语陡然从少女口中传出,赵嵩登时愣在当场。只见楚乔驱马上前,站在燕洵身侧,“你应该明白我的立场,我始终没有改变。”
“好,”赵嵩凄然一笑,双眼血红,声音沙哑,“就算我以前瞎了眼。”
唰的一声厉响,赵嵩挥刀斩下,在长街的青砖石板上划下一道白痕。男人面容凌厉,厉声说道:“从今往后,我赵嵩和你们二人一刀两断,他日战场相遇,不是朋友,只是仇敌!淳儿,跟我走!”
赵淳儿双眼发直,一直好似一个娃娃一般毫无反应,听到赵嵩的声音,突然抬起头来,眼睛水蒙蒙的,伸出素白的小手,想要来拉燕洵的靴子。马背上的男人轻轻皱眉,勒马后退,赵淳儿抓了个空,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在半空中,那上面甚至还有一道暗红色的血迹。
那道血,是那个被她杀死的传信兵的,是她生平第一次杀人。
哕的一声,赵淳儿忽然跪在地上,张开嘴开始疯狂地呕吐,胃里的酸水被吐出来,黏在华丽的喜袍上,染污了那双象征着百年好合双宿双栖的鸳鸯。
“为什么会这样呢?”少女仰着一张惨白的小脸,像是一只冬天里没毛的小狗,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她的声音没有发抖,却有着一种让人心寒的伤心,好像周围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只是一个人独自说:“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洵哥哥,为什么当年父皇斩燕氏满门的时候,淳儿不在你身边呢?
”这些年,我总是在后悔,若是当初淳儿在,就算救不了燕王爷,也可以保护洵哥哥,保护你不被别人欺负。可是淳儿那时候太小,母后将我关在大殿里,无论我怎么哭闹,都不肯放我出去。小桃给我搭柜子,我们两个从上面爬上去,掀开瓦片,想从房顶逃出去,却不小心摔了下去,惊动了母后。“
赵淳儿突然开始抽泣,声音颤抖着,眼泪落得越发汹涌,”然后……然后小桃就被母后宫里的人打死了。我……我亲眼看着的,腰都被打断了,血一直从她的嘴里流出来……流出来……流了好远,沾湿了我的靴子,那么烫,火烧一样。
“洵哥哥,我真没用,我再也不敢逃了,就连最初那两年,都不敢去你的院子看望你。我害怕,我胆小,我总是做噩梦,小桃的血一直流,就要淹没我了,过了我的脖子,嘴巴、眼睛都是红色的。”
赵淳儿双手抱紧自己的肩膀,畏缩地缩起了脑袋,好像真的有血就要淹没她一样。她咬着下唇,抬起头来,眼泪扑簌簌地掉,“可是洵哥哥,不要造反好吗?父皇会杀掉你的,淳儿什么都不要了,不强迫你,不逼你娶我了,只想要你好好地活着,哪怕在淳儿看不见的地方,只要好好活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