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树下(1/1)

电梯内回应之后, 电梯外的叩击声再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极细微的金属剐蹭声——戚言把刀刃插入了层间门缝隙!

虽然看不见,但宋斐就是知道。

他甚至能脑补出戚言果断有力的动作, 谨慎坚毅的眼神,还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

曾几何时,这些在宋斐看来都有些“用力过猛”。生活不是游乐场,但生活也不是打仗,自己的随性逍遥固然不对, 但戚言的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也未免让生活失去了很多滋味。

直到尸潮爆发。

这些品质让戚言成了最安心的伙伴, 最靠得住的朋友,最无畏的战士。

宋斐发现自己其实偷换了一个概念。

随性逍遥与极端自律从来都不是可以抗衡的两种生活态度, 尽管它们看起来是那样的具有相对性,仿佛选择哪个只在个体的生活偏好。但真实情况是,选择前者的人们从来都不假思索,而选择后者的人们往往深思熟虑。

因为后一个实践起来, 比前一个困难太多了。

刀刃插入的应该是电梯层间门的中上部, 因为当一点点月光随着开启的层间门缝隙透进来的时候,宋斐与何之问还是没有看见刀锋。并且他们撬轿厢门的时候也是在中上部尝试才成功, 所以在面对只露出下端的层间门时, 才束手无策。

层间门缝隙以缓慢而均匀的速度越来越宽, 直到足以容纳一个人的肩膀, 方才停下。

下一秒开门者快速趴下, 于缝隙中露出脸。

背着光, 从宋斐的角度根本看不清戚言的全脸, 确切地说是这人上半边脸完全笼罩在黑暗里,只有鼻子到嘴巴的部分,勉强能看出轮廓。

但就这样,宋斐的眼睛也一下子就热了。这张嘴他啃了八百来回,这鼻梁他都要印到脑子里了,光看着鼻子和嘴已然把持不住了啊!

嘴唇动了又动,仿佛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戚言感受到了宋斐的激动,如果说宋斐把他的鼻子嘴巴刻在了脑子里,那他应该是把宋斐这货整个纹到心脏瓣膜上了,每心跳一下,这家伙就动弹一下,不死不休。

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哪怕再想,也要忍着。

嘘。

戚言迅速将食指竖到嘴唇前,制止了宋斐的万语千言。

可宋斐似乎不甘心,还要张嘴。

戚言皱眉,食指又用力地贴到嘴唇上,无声强势警告!

宋斐豁出去了:“我也不想说话,但是你身边站着一双脚啊!”

戚言骤然一凛,敏锐感觉到侧面袭来的凉风,一个侧身滚地龙,让来者扑了个空!

滚到一旁的戚言迅速站起,而咣当一声扑到地上的丧尸仍挣扎着,尚未爬起。它穿着黑色的上衣,极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是卫衣棉衣抑或旁的什么,映在戚言眼中只是一团囫囵的黑影,鬼魅似的,一如它的出现!

戚言毫不迟疑,一枪过去。本是冲着后脑,可阴影里失了准头,似乎戳进了后脖颈,丧尸猛地一扭身,生生将刀锋从自己的皮肉里别了出来!

戚言至始至终握紧枪杆,故而被这样一带也不受影响,果断收枪。在丧尸再度扑过来时,一□□中对方胸口,用力向侧面一晃,丧尸脚下不稳被带倒在地。戚言拔出刀刃,再没给对方机会,第三枪直入太阳穴。

然而这个丧尸倒下了,就意味着会有千万个丧尸涌过来!

幸亏宋斐跟何之问提前别开了轿厢门,让戚言省了一道工序。

故而这会儿他毫不犹豫双膝跪地,兵刃一扔,胳膊向下伸进轿厢,语调急促却坚实有力:“给我手!”

宋斐几乎是荡漾着抓紧戚言的,并在EX掌心的温度里,再度用元神抽了自己无数个耳刮子——这种两米八的男人你他妈跟对方分手,你是不是傻逼?是、不、是、傻、逼?!

求生的本能让宋斐与何之问瞬间满状态复活,之前等死的萎靡也好颓丧也好全部被抖擞的精神和矫健的身手取代,转眼间二人就重回地面!

但显然已经有丧尸因为之前的打斗和说话声向这边跑来了,听脚步还不止一个!

三人来到电梯口转角,左右张望。夜色以走廊中段为中心往两边延展,由浅到深,最后都归于黑暗。他们只能判断出声音是从右方传来,却根本看不见任何实体。

宋斐与何之问对于这栋楼的战况全然陌生,此时不敢轻举妄动。戚言挡在他们两个的身前,一瞬不眨地盯着声源方向,似乎在等待,酝酿。

宋斐蓦地懂了,戚言有招儿!

但一旁的何之问不懂啊,紧张得心都要蹦出来了,不自觉就抓紧了身旁战友的胳膊。结果宋战友给了他一个“尽管把心放肚子里”的明亮眼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这一抓一看里,戚言忽然行动。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塑料袋什么鬼,猛地撒向走廊另外一侧!

清脆的弹跳声瞬间响彻一片,并随着跳动的小球不断向前方移动,欢腾得如小溪奔流。

是兵乓球!

宋斐瞬间反应过来,同时发现戚言仍将塑料袋拿在手里,刚刚撒出去的顶多三分之一。

然而这已经足够让丧尸们玩耍了。

三个人贴着墙壁无声退到层间门旁边,尽量远离走廊,屏住呼吸,直到十几个丧尸从右边跑来,又继续向左边追去。

大约过了一分多钟,当最后一个略过电梯口的丧尸脚步声都远到几不可闻,戚言忽然拉起宋斐往已经空荡的走廊右边跑去!

宋斐不明所以,却完全信任对方,故而空出的一只手拉起何之问,三个战友就这样携手狂奔,没多久,便进入一间空荡教室。

这是一间面积不大的自习室,几列桌椅在月光里七扭八歪,个别桌面上还散落着草稿纸,无声诉说着曾在此用功的学子们的刻苦与专注。

这样的教室白天晚上都很少锁门,因为最值钱的就是桌椅,然而它们又并不是黄花梨或者金丝楠的,实在没什么可防盗性。

但现在不同了。

三个小伙伴进入后第一时间关门落锁。

教室不大,挨着走廊这一侧就是墙壁,没有窗户,故而锁上门又顶上几张桌子后,算是暂时安全了。

戚言这才从外衣的拉链兜里掏出一路上也没舍得用几次的手电筒,打开。

这把原属于任哲的进口手电筒不愧是高端货,戚言已经出于省电考量调到了中等偏低的档位,仍是映亮了小半间教室。

何之问一眼就认出熟悉的环境:“这是七楼。”

“哦。”宋斐随口应着。相比楼层,他现在更关心戚言。

微微转头,从逃出电梯到现在,宋斐终于第一次看清了戚言的脸。

结果对方的模样把他吓到了。

戚言的头发全部湿透,一张脸也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长得近乎秀气的睫毛已经被水弄得几根几根粘在一起成了绺,看起来就像女生睫毛膏没刷好,脸色则是白里透红,白是不太健康的惨白,红是不太正常的潮红。

而就在他的诧异里,又一颗水珠从戚言的鬓角滑到下颚,又从下颚落到地上。

“外面……下雨了?”话一出口,宋斐也觉得自己特傻。因为抬头就能看见对着夜空的窗户,玻璃上连一个雨滴都看不见。

戚言怔住。他不知道宋斐已经在问话的同时进行了自省,只觉得这货就是故意吐槽,而且是在他舍身营救之后的故意吐槽,简直丧心病狂,人神共愤!

“嗯,下得特别大。”

戚言的语气轻到几近温柔了,听得何之问一脸懵逼。

不,从宋斐询问天气开始,他就有点跟不上战友们的节奏。

宋斐咽了下口水,直觉不妙。

戚言的生气是有好几个等级的,初级的生气,表现为怼人,怎么痛快怎么怼,但极度的生气反而克制回来,而且是语气越冷淡,愤怒值越高。

但自己也没干什么拉仇恨的事儿啊?

就算外面没下雨,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可也是这人先满头满脸水哒哒的,他脑子笨,想不通原因,猜错了,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等等!

宋斐忽然一愣,脑子仿佛瞬间开了窍,他二话不说,前进一步来到戚言面前,伸手就从背后探进了戚言的衣服下摆,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经结结实实摸上了对方的后腰。

一手潮湿。

不顾终于回过神的戚言的闪躲,宋斐一路向上,如果这是揩油,那应该是揩遍了前男友的整个后背。

然而第一次,宋斐没在触碰中存戏谑的心思。

甚至,每往上去一点,他心里都拧一下。

戚言整个后背都是汗。

一口气冲到七楼要多久?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可若是遇阻呢?返回,再继续?一次不行冲两次?两次不行冲三次?三次不行冲四次?

外面没下雨。

只有一个傻子,在他们被关电梯后,一刻不停歇地营救了五个半小时。

一把抱住戚言,宋斐用尽了毕生最大的力气:“我……”

“你先等等。”

虽然被摸得有点措手不及,但戚言还是坚决打断了前男友,并艰难地从热情的怀抱里挣脱,同时把仍停留在自己后背的爪子薅出来。

宋斐澎湃的感情激流被戚氏大坝悍然堵截,一时情绪有点跟不上,在识相收敛还是继续生扑之间纠结地浪打浪。

其实戚言根本没想那么复杂。宋斐的抽风随意起,随时收,属于他俩的日常相处情趣,早一点晚一点都不影响情趣质量。

但,另外一位战友的行程不能再往后拖了……

格物楼下,苹果树。

赵鹤感觉自己已经与这棵树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甚至闭上眼,他都能脑补出这树枝繁叶茂,硕果满枝的俏丽模样。

他的身体已经冷透了,羽绒服应该还是扛得了一些风的,但架不住温度越来越低,而且他除了嘴巴,别的地方动都不敢动——这棵树从最初到现在,没断过一根树枝,这就是老天爷对他稳如泰山的奖励。泰山如果动一下,老天爷一生气,说不定就前功尽弃。

赵鹤不怕落地,只是怕摔进下面这几十号粉丝的怀里。

它们太爱他了,他怕尸骨无存。

半宿时间里,赵鹤已经与树下的丧尸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甚至能够准确认出至少三分之一的脸,哪怕它们在随着节奏的摇摆中移形换影,他都能在茫茫尸海里一眼揪出来。

“别这么期待地看着我,我还没缓完呢,要不咱们就再唠十块钱的。”

早在两个小时前,赵鹤就从唱改成了说唱,不然不光嗓子受不了,体力支不住,尼玛曲库也不够啊。好在听众们很给面子,不知是不是长时间的相处也让它们产生了某种依恋之情,现在不管赵鹤是唱歌还是唠嗑,它们都很捧场,眼神专注,身体热情。

“操,怎么又是你!”赵鹤没好气地用军刺捅掉第N次企图爬树的羊毛衫丧尸,“我现在是懒得使劲,再上来我真不客气了,直接爆头你信不信。”

说完他看了眼正门方向,心情复杂地叹口气,难掩疲惫。

“别着急,”赵鹤望着树下蠢蠢欲动的丧尸们,仿佛人家真能听懂似的,语重心长地劝,“小戚很快又会出来的。都几十次了,你们怎么还没摸清楚规律。”

不过……

赵鹤不放心地又看了眼门口,那里仍空空如也,安静死寂。

“这回时间是有点长哈。”

状似玩笑的语调,其实是赵鹤在给自己宽心。

毕竟之前的已经数不清多少个来回的冲锋里,戚言在楼里待的最长的一次,也没有这次时间长。当然如果是因为找到了宋斐,那绝对是普天同庆,但就怕宋斐没找到,戚言却因为某些原因,再也出不来发起第一千零一次冲锋了。

赵鹤觉得自己承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他和戚言没什么深厚的情谊,起码在今天之前,戚言之于他,就只是一个逃命路上偶遇搭伙的同伴。你要非说有过命的交情,也不是不行,毕竟共同战斗,也曾与生死擦肩。但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戚言真的壮烈了,他会难过,甚至为战友哭一场,可哭过了,总要继续上路。

然而这一切,都在过去的近六个小时里,改变了。

宋斐与何之问被困电梯,戚言要去救,他在树上帮着牵制丧尸,整个部署没任何问题。

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一牵制,就是半宿。

看着戚言冲进去,看着他在不知哪一层或者哪几层的丧尸们的生扑追逐里狼狈逃出楼,看着他窜上另外一棵树修整,替他牵制住带出来的丧尸后,又看着他再溜下去,看着他继续往里冲。然后又失败,被新的丧尸们追出来,又上树,又等待,又下去,继续冲。

突破每一层楼梯,抵达每一层电梯,再突破,再抵达,甚至还需要确认电梯中是否有人。这些环节说出来只是寥寥数语,但做起来,尤其在断电的情况下,在每一层都游荡着不知多少丧尸的情况下,在还必须保证自身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根本难如登天!

一次。

两次。

十次。

二十次。

锲而不舍,循环往复,到后面赵鹤已经数不清了。

那家伙仿佛不知疲倦,不懂气馁,更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两个字,叫放弃。

换成自己,赵鹤想,他会疯。

要么崩溃返回,宁可跪地上磕头求战友无计可施的自己,要么豁出去跟丧尸拼到你死我活,哪怕结局是感染变异,也总归落了个痛快。

但戚言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

一次次承受失败,一次次继续向前,不能绝望,不能放弃,不能暴躁,不能疯狂,甚至还要一次比一次更冷静,更坚定。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赵鹤不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人。

就像他曾经看过的那些什么感动中国一类的节目一样,他总认为内容有过分的夸张和煽情,经常会产生“正常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疑问。

现在他知道了,这样的人是存在的,并且这样的人带给周围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是个人,就不可能不被这样的力量感染。

所以他居然真的也在树上趴了半宿,居然就这么对着丧尸唱了半宿歌。冷到整个人都要僵了,还觉得自己能再坚持个后半夜。

也是神奇了。

“说不定戚言真的找到那俩人了,所以才把我忘了。”赵鹤煞有介事地跟树下的前同学们聊天,聊着聊着,凄凉一叹,“唉,周一律有乔司奇,冯起白带着吴洲,戚言奔着宋斐何之问去,就我一个孤家寡人啊……波浪追逐波浪~~寒鸦一对对~~姑娘人人有伙伴~~谁和我相配~~~~”

“赵鹤——”

“刚来点情绪,不能等我唱完……呃,哎?戚言?!!!”

赵鹤猛地抬起光亮的脑袋。楼层太高,光线又看,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总归能分清数量的——树上一个,楼上三个。

“你真的找到他们了?!!!”

赵鹤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难以压抑内心的喜悦,连声音都带上了久违的激情。

“嗯,都很安全。”有了赵鹤的衬托,显得戚言的声音更加冷静。或许是漫长的营救里,他已经习惯于将自己往死压在理智里,一时难以出来,“树下有多少丧尸?”

“六十九!”

宋斐囧,用不用这么精确!

戚言却连吐槽的那根神经都好像被压抑住了,他其实只要个大概数就行,心里还有个估量:“我们现在唱歌,帮你把它们引过来,你找机会下树就逃,听见了吗——”

赵鹤皱眉:“你们拿到收音机了?”

“还没有。”

“那我走什么!你们那里是七楼还是八楼?等一下往十二楼冲的时候,再失败跑出来,没我牵制树底下这帮,你们准备直接投胎?”

戚言顿了下,才道:“我们等一下不会冲,我们要先休息。”

“那我就在树上休息,”赵鹤想也不想,“等你们休息完了,我也休息完了,咱继续配合,反正一切都等拿到收音机再说!”

戚言有点急了,虽然克制着,口气仍难免焦躁:“后半夜温度会降更低,你就这样在树上根本不行!”

“我行——”

“我们不行!”戚言不容商量,果断下最后通牒,“我们明天晚上才行动,还有一天半宿,你自己看着办吧。”

“操啊!!!”赵鹤吃软不吃硬,被这么一激要炸了。

宋斐再听不下去,知道的这俩是人战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敌,有这么商量事的吗!

一把扒拉开戚言,宋斐对着下面和缓喊话:“赵鹤,我们会拿到收音机的,也绝对可以全身而退,你就相信我一次,行不行?”

“不行!”要是戚言坚持坚持,他还兴许会动摇,这货完全没说服力好吗,“连一个电梯都克服不了,让我怎么相信你!”

宋斐:“但是戚言能啊!”

赵鹤:“那和你有屁关系!”

宋斐:“戚言克丧尸克电梯克全世界,我克戚言啊,所以最终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是我,是我,还是我!!!”

赵鹤:“……”

宋斐:“还有问题吗!”

赵鹤:“……”

宋斐:“怎么不说话了?”

赵鹤:“这么复杂的食物链你不得让我捋一会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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