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月看君婼软着腿跌坐在地,慌忙要过去搀扶,铭恩伸臂一拦。
皇帝又后退一步,弯腰看着君婼,眉头紧锁脸色苍白,一手紧摁着心口,一手提着他的鞋袜。掰开她手拿过自己鞋袜,坐在石阶上穿了,再回头看一眼君婼,起身说道:“兰太妃之死,非尔之错。至于君晔,朕多年前偶遇,那时,他尚未跛脚。”
君婼身子一震,心中的希望一点点凉了下去,大哥没有跛脚的时候,与她十分亲密,笑看着她唤她婼婼,带着她骑马打猎,在山间四处游玩。
君婼叹口气,站起身恭敬福身下去:“恭送皇上。”
皇帝大步而走,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铭恩摇摇头,匆匆跟了上去。
采月过来扶住君婼,关切看着她,君婼笑笑:“大哥不理睬我,我也能好好的,我只是盼着,大哥能象以前一样……”
那时候的大哥,神采飞扬温文俊朗,是所有大昭少女心中的情郎。
采月劝慰道:“公主别想了,趁着天色未明,歇息一会儿。”
君婼躺回床上闭上眼,屋中尚残留着一缕清冷的气息,呀了一声到:“皇上今夜来了沉香阁,坐了那么久,我竟没有想起来要对他示好。”
采月隔着床幔打个哈欠:“公主落入水中无恙便是造化,勿要想那么多。摘星知道有人推公主落水,跑到内寺所观刑去了,也不知是何人指使,公主日后且小心吧,勿要再燃香让我们昏睡,左右万不可离了人……”
耳边传来略重的鼻息之声,君婼已沉沉陷入梦乡,采月摇摇头,掩了门出来,摘星迎面走进,对采月摇头道:“内寺监亲自审问,都动了拶刑,女犯疼死过去,用凉水泼醒,几次三番依然不认,只说是看到池水中动静,唤人来呼救,是她救了公主,口口声声要见公主一面。”
采月沉吟道:“是哪处殿中女官?”
摘星道:“是景福殿的掌设,内寺监唤她锦绣。”
采月嗯了一声,“为何认定是她?”摘星叹口气,“救了公主的押班说,当时只有她在金明池旁,且是夜半,太过凑巧,疑心她另有企图,想要让公主前往指认,夜深不敢打扰,先将女犯收监,说是明日再审。”
二人在暖阁中坐了,周遭静谧下来,便有些后怕,摘星道:“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对皇后殿下与二皇子交待?”
采月摇头:“真那样,也不用交待,跟着去了就是。摘星,悄悄将公主催眠的香毁了吧。”
摘星脖子一缩:“你不知道吗?动公主的头都可以,不能动她的香。”
采月叹口气,大昭如今的陈皇后为继后,元后姓秋名荻,才是公主的生母。
秋皇后诞下君婼当日血崩而薨,陈皇后将知道秋皇后的人悉数逐出宫中,秋皇后遗留之物全部焚毁,千算万算漏了一样,就是君婼手中香谱,君婼刚识字,看到这本香谱便爱不释手,长大后更是悉心钻研,有时候会抚着封面笑说:“秋氏香谱,为何是秋氏香谱?”
其时采月也不知真相,笑说大昭国似乎没有秋这个姓氏。
陈皇后对君婼爱若掌上明珠,无人会想到她非公主生母,就连二皇子君冕,也不知情。
赴东都之前,采月出宫辞别家人,家门外墙角蹲着一位老妪,瞧见她伸出手来:“女史,给些施舍吧。”
采月走了出去,从荷包中拿出两块碎银,老妪瞧瞧她身后的两位宫女,身子直往后缩,采月回头笑道:“你们吓着老人家了。”
两位宫女避得远了,老妪伸手过来,不接银子,一把攥住她手,声音沙哑说道:“陈皇后非公主生母,公主生母姓秋名荻,为陈皇后所害,公主与大皇子才是一母同胞,与二皇子同父异母。”
采月震惊看着老妪,老妪浑浊的双眼落下泪来:“我是秋皇后的陪嫁侍女,为陈皇后所害,我命大,拼着一口气从乱葬岗爬了出来,这些年在炀城乞讨,远远看着公主一日日长大,如今公主要去东都,我不能看着她了。女史,公主拜托给你,秋皇后的事,择机告诉公主。”
采月僵立着,不敢相信听到的,想起秋氏香谱,想起大皇子对陈皇后的冷漠,又想起公主此次联姻,陈皇后种种晓以大义之举,是啊,若公主是亲生,她怎能顺水推舟,让女儿远嫁?
采月回过神,已不见老妪踪影,她将秘密埋在心底,随君婼踏上前往东都的行程。
来路之上,曾试探鸿胪寺卿,鸿胪寺卿笑而不答,入了同文馆,采月便问过同文馆主事,主事笑道:“殷朝街头巷尾皆知,乃是大昭国遣使求殷朝联姻,皇上没理睬,太子更是不愿,是皇后一力主张,亲事方成。”
后又得知,殷朝皇后与陈皇后乃是闺中密友,采月细细思量,陈皇后将公主远嫁,只怕是为二皇子争夺储君之位扫除障碍,因为二皇子知道公主对大皇子的在意,公主在大昭一日,二皇子便不会对大皇子下手。
殷朝皇后又是为何?她对新册立的太子不满,为他纳一位异国公主做太子妃,听起来光鲜,可异国公主没有依靠,本就缺少根基的太子,少了姻亲相助,日后轻易便可废除。
但殷朝皇后没料到,先帝那样快便驾崩,新皇出手准而快,迅速定了乾坤。
采月大瞪着眼睛想着心思,不觉天边已经发白,摘星睡梦中一个翻身,胳膊架在了她脸上,采月拔开去,腿又向腰间压了过来,采月拍拍她脸,听到君婼在寝室内呀了一声。
采月进去时,君婼已下了床榻,面容带着些倦怠,下眼睑晕着青,拍着脸说道:“昨夜一直想不起来,刚刚睡梦中看到了那个人的长相,采月,我们去一趟内寺所。”
进到内寺所监牢,牢中干草上坐着的人听到锁链声响,抬头看了过来,看到君婼爬着扑了过来,紧紧攥住铁栏大声道:“君娘子,君娘子救救奴婢,不是奴婢推君娘子下水的,奴婢只是碰巧遇见,喊人来救君娘子。”
君婼看着她血肉模糊的双手,看一眼带她前来的押班问道:“是她呼救的吗?”
押班忙说是,君婼点头:“那,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推我下水的是位男子,应该是内侍,披头散发的,瘦骨嶙峋,眼睛瞪得很大,脸上带着怪笑……”
锦绣喊道:“是李全,景福殿的疯子李全。”
押班唤几个黄门去拿人,君婼指指锦绣吩咐道:“将她放了,送回沉香阁。”
押班恭敬道:“君娘子亲自指认,本应释放,不过因昨夜惊动了圣驾,要知会了铭都知,再报于驾前,方能释放米掌设。”
君婼对锦绣安抚一笑:“都怪我昨夜里糊涂,一时想不起来,害你受苦了,你放心,我去求皇上,回头你就在沉香阁养伤,伤好后在我身旁伺候。”
锦绣忙忙磕头称谢,话音里带了哭腔,看着君婼出了牢门,带着眼泪笑了起来,一根根看着自己的手指,咬牙道:“老娘受这一遭罪,能离开景福殿重见天日,值了。”
君婼吩咐摘星带人回阁中为锦绣拿些伤药,也不上肩舆,只独自慢行,采月跟在不远处,几位小宫女更靠后些,君婼思忖着,打起了小算盘,借着锦绣之事,去一趟福宁殿,也算是名正言顺吧。
时辰尚早,回去用过早膳,到庆寿殿给上圣皇太后请安,昨夜之事因皇帝嘱咐,众人紧守了口风,上圣太后尚不知情,君婼说着客套话,略略坐一会儿,便告退出来。
殿门外碰到蓉娘子,彼此行过礼,君婼上了肩舆,笑对采月摘星道:“回去沐浴更衣。”
一行人身后蓉娘子静静站着,望着君婼背影,一直到望不见。
揉着手中帕子,牙都快咬碎了,以为皇上前往巩义未归,谁知昨夜里悄悄回来了,且进了后宫,四更前后从沉香阁出来,皇上为何进沉香阁,又与那公主做了什么?她心中油煎火烹一般,婉婉没用,大哭一场便倒在榻上死了一般。
冷笑一声,岂能眼睁睁看着敌人坐大,掸一掸锦裳,迈步进了庆寿殿。
君婼回到沉香阁,沐浴熏香精心妆扮,素色的衣衫纯净的容颜,挽了素髻,发间插一支白珠簪,簪头两颗明珠缀在发间,同色明珠的耳坠子,只珠子略小,三颗明珠晕着柔和的光,掩映着明眸皓齿。
君婼从铜镜中仔细端详,满意点点头,站起身摇摇向外,众宫人瞧得直了眼睛。
采月与摘星跟在身后,出了阁门,郑司赞带着两位小宫女迎面走来,到君婼面前福下身去:“上圣皇太后请君娘子过去叙话。”
君婼看着郑司赞神色,依然是滴水不漏,心想我刚回来又让去,定没有好事,一笑说道:“上圣皇太后之命,妾不敢不从,只是皇上刚刚传了口谕,让妾前往福宁殿,请郑司赞禀报上圣皇太后,出了福宁殿,妾即刻前往。”
丹陛阶下等到下朝归来的皇帝,君婼盈盈福身下拜,软糯糯唤一声皇上,目光中含着些羞怯局促,皇帝嗯一声瞧她一眼,微微侧过头去,铭恩忙哈腰趋前一步,皇上每瞧见不认识的人,就是这样的姿态神情,意思就是问他,这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