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前贺舒询问了一下正在经历宇宙大爆炸的小化妆师路要怎么走,可惜还没来得及用上,导演组那头就过来喊人了。贺舒对着小化妆师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容,那笑容礼貌地非常标准,却依然莫名地让人脸红心跳。
他跟着场务走出化妆间。从踏出化妆间的那一步开始,贺舒整个人的气质就从柔情似水急转直下变成了冷硬如石。他单手扶着挂在腰间的剑,目不斜视地快步往拍摄地点走,周围那嘈杂又混乱的环境愣是没让他的表情变上半分。
——他要扮演的是个因为救命之恩就把自己“贱卖”给皇子师兄,最后用自己小命彻底还了恩情,死了还发挥了点余热激励皇子师兄走上夺位大路的,傻·师弟兼侍卫。
那边导演何金挺着个比他头还大的将军肚笑眯眯给男主角关佑鸣讲戏,他就像没看到关佑鸣略显不耐的表情一样,慢声细语,半点不着急。
就在何导车轱辘话说了第三遍,关佑鸣听得想要原地爆炸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何金住了嘴,终于舍得把他那弥勒佛似的“慈祥”目光屈尊挪开,关佑鸣赶紧逃出生天般长出一口气,不易察觉地翻个白眼。
一个长衫利落、束发执剑的男人就那么挟着一身披坚执锐的气势越走越近,何金的眼神一凝,仔细一看,发现这男人眉宇之间有种藏不住的旷达洒脱之意——这是个身在庙堂心在江湖的侠士。
何金在心里猛拍了一下自己大腿,这可不就是男主那短命的师弟兼侍卫吗!
他摸了摸下巴,身边的副导演瞄了一眼他的表情,立马明白他这位老搭档对贺舒的扮相是很满意的。他朝贺舒招了招手,等贺舒走过来就对何金说:“这就是男主的师弟侍卫。”
何金点点头,“两个小时后拍你保护五皇子,自己被俘那一幕,去找武指让他教教你动作,好好学,小宋,带他过去。”
贺舒浑身尖锐得扎人的气势温软下来,几乎是低眉顺眼地说了声:“您放心。”
何金微微惊讶,副导演在一旁看着他的脸色笑呵呵地邀功,“怎么样,不错的苗子吧。”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何金并没有赞同他的话,而是盯着贺舒衣角飞扬的背影拧起了眉,等贺舒消失在人群中他才收回目光,看不出想法地笑眯眯说:“好不好是一回事,能不能用,上了场才能知道。”
那头贺舒跟着小宋去找了武指,武指上上下下打量了贺舒一眼,“你这个角色是个剑客,别的不说,首先拔剑就要拔的漂亮,”他指了指贺舒腰间的剑,往后退了两步抱着肩膀看着,“你先拔个剑试试,我看看你什么水平。”
贺舒的眉梢微动,他的眼神飞快地从武指肌肉隆起的身上遛了一圈,就在心里给武指下了一个“三流外家功夫,刚猛有余,灵活不足”的评价。
右手握紧剑柄,贺舒的目光一瞬间锐利起来,盯着武指露出一个杀气四溢的冷笑。
……
二十分钟后,贺舒横剑崩开群演劈过来的大刀,往后退了半步。一旁睁着一双亮晶晶眼睛的武指跟条温驯的大狗一样兴奋地跑过去,“哎哎哎,你刚刚是怎么一个回手把他的剑磕出去的啊?不会扭到手腕吗?”
贺舒一挑眉,“自然不会。”
武指腼腆地挠挠头,“那你能教教我吗。”
“不行,”贺舒摇了摇头,“你右手有旧伤,且外家功夫走得是刚猛一路,这招用多了,会有脱臼的危险。”
武指目瞪口呆:“……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右手受过伤!”
贺舒没说话,只是还剑入鞘,然后把微微颤抖的右手十分自然的背到身后。他冲着武指扬唇一笑,垂下眼睑挡住自己阴冷的目光,有些冷淡地想: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了,如果连剑都握不住,还不如不要了。
武指也没有非要让他说出个理由来,他回味了一下贺舒刚刚那一套流畅非凡的动作,赞叹地说:“你功夫真好,从小跟人学过吧,不像我这种半路出家的,底子太薄。”
贺舒:“无妨,你很勤勉。”
武指:“……”你倒是好歹敷衍我一下啊。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贺舒,伸手撸了两把自己又短又硬的头发茬,表情变得严肃了一点,“你的动作没问题,我也没什么能指导你的,但友情提示一下,你后期的气势别端得太足,别忘了,你可是要被俘的。”
贺舒一顿,“多谢。”
离导演规定的时间还有很长,武指见没什么事了就非常有眼力见地从自己那给贺舒拿了点补充能量的吃的,然后去练那帮群演去了。等导演组那头来叫人,贺舒已经缓过来不少,就抓着自己的剑和群演一起过去。
到了拍摄地点,何金又在给男主角关佑鸣说戏,贺舒仔细地看了两眼李胜在车上说的“尽量别招惹”的男主角,除了脚步虚浮气血两亏心浮气躁并没有看出任何有杀伤力的地方,也就没放心上,只是小心地隐藏好自己的好奇,打量这个和他印象里完全不同的“戏台。”
四下看了一圈,他收回目光盯着自己那奇丑无比的鞋面有些出神地想:说的是演“戏”,那看客呢?
没有马的马车,没有看客的戏,这到底是怎样一方世界?
佛家说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竟是真的吗?
“演员赶紧入场。”何金举着大喇叭扯开嗓门喊,那刺耳又失真的声音把沉思的贺舒一下子惊醒了。他眨眨眼,一边往关佑鸣身后走,一边盯着何金有些纳闷地想:少林狮子吼都不用内力了吗?
关佑鸣摇着扇子风度翩翩地站在场中间,可贺舒却发现每次群众演员从他身边走过他都要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倨傲和嫌恶。贺舒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他规规矩矩地站在关佑鸣身后,右手搭在剑柄上,沉眉敛目,目不斜视。
他不去看别人,倒是引得别人多看他两眼。关佑鸣打老远就看着这么一个鹤立鸡群的俊俏男人,现在离得近看得清楚了,这人那精雕细琢一样的五官更有冲击力了。
关佑鸣立马就不高兴了,他有些埋怨何金——弄来这么一个人天天在他后面跟着这是要抢他风头还是怎么的?
那边何金和副导演已经把群众演员都安排好了,一排蒙面杀手举着武器“杀气腾腾”地站在贺舒和关佑鸣对面。
何金左右看看见没什么问题了,就一抬手,“开始!”
贺舒猛蹿一步伸手拦住关佑鸣,缓缓侧过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师兄,你先走。”
那种强大的、毋庸置疑的坚定从他身上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几乎是一瞬间就拍了关佑鸣一脸。关佑鸣非常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不过马上就露出既悲伤又愤怒的表情,他红着眼拒绝,“不行,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下来送死。”
副导演猛地看向何金,却发现何金不知何时卸掉了那张随时挂着笑的胖脸,正面无表情地盯着监视器屏幕,没有一点喊卡的意思。
关佑鸣演得还可以,可在场的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表现的难舍难分和贺舒真真切切舍命相护一比,就像是假意拒绝的伪君子。
片场里的气氛立马不太对了,可导演没喊卡,就要继续演下去。
关佑鸣还在拉着贺舒说要同生共死,贺舒诀别一样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一把把他推给身后的护卫,在关佑鸣凄厉远去的“不要”声中,转回身独自对上了对面十几个杀手。
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他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魄,就连他过于精致的眉眼都被汹涌而出的肃杀染上冷硬的味道。他盯着杀手们,一句话没说,握在剑柄的右手一紧。下一秒,他悍然拔剑,那柄在灯光下寒光凛冽的长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剑光,整个摄影棚都仿佛为这石破天惊的一剑震得同时屏息。
贺舒目不斜视,剑尖平指,那种尖锐的、凶悍的气息凝于其上,就像扼住了所有观者的咽喉。
“卡!”
众人心惊胆战地从那一阵紧绷的气氛中回过味来,副导演眨眨眼疑惑地看向何金,“那一剑实在太漂亮了,导演你怎么喊……”卡了。
何金面色凝重,他隔着重重仪器和已经收敛气势的贺舒遥遥对了一眼,率先移开目光,拿起大喇叭喊:“拍第135幕。”
副导演翻了翻剧本吓了一跳,“导演,135场是在酒楼,现在咱们是在野外,怎么拍啊?”
何金斩钉截铁地说:“就在这拍。”
贺舒收了剑转身下场,面色没有一丝变化。等在一旁的李胜早就激动地不行了,上来一把抓住贺舒的胳膊竭力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天啊,你演的太好了,没想到你在演戏上这么有天赋,继续保持啊!”
贺舒不以为意地一笑,没说什么,只是从他手里把剧本抽出来。他的目光落在纸上,注意力却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江湖上看不惯他的人多如牛毛,可没几个人敢不承认他剑神的称号,原因无他,只要是他握剑在手,他就是生杀予夺的神明。
剑神一剑,天下能接得的又有几人?
十分钟之后,何金:“演员准备好了吗?”
贺舒放下剧本抬腿往场中间走。这场戏拍的是作为男主的三皇子和师弟侍卫同一个新人演员饰演的五皇子在酒楼相遇的一段,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点。
关佑鸣上来就先恶狠狠地瞪了贺舒一眼,脸色相当不好看。
贺舒没理他,转过身去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眉眼生波的样子引来几个正对着他的剧组女工作人员好一顿窃窃私语。
何金很快喊了开始。
这场戏贺舒就负责在后面当个吉祥物,尽职做好保镖看着两位皇子打机锋就好。
那头何金拧着眉盯着监视器屏幕上的画面,表情严肃。
正常按剧本来说,画面上呈现的应该是师出同门两兄弟,一个温文知礼淡泊名利,一个孤高傲气义薄云天,两人站在一起相辅相成,把对面不学无数的三皇子比的粗鄙低俗,一文不名。可实际上画面出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讲良心话,关佑鸣不仅演技上不去,长得还有点刻薄,本来化化妆也就过去了,导演再找一个长相或演技勉强及格的面瘫,既不会抢戏还能把演技稀松的关佑鸣衬得八面玲珑温文尔雅一点,哪成想副导演随便卖了个人情就稀里糊涂弄来这么一位人物。
要不怎么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呢。贺舒那张比女明星都漂亮的脸蛋就不说了,关佑鸣站他身边跟个反派似的——太犯规,没什么可比性。就说这位站在那如出海蛟龙的气势,和那能甩关佑鸣一个太阳系那么远的演技,他都不用说话,旁边那俩皇子就跟土财主家争财产的傻儿子似的,根本没法看——穿龙袍不像太子说的就是这两位。
如果这部戏是何金说了算,他想都不用想立马飞了这两傻狍子,直接把贺舒拔成主角这部剧准火。可现在的情况是他说了不算,这部剧就是为了捧玩票儿的关小少爷的,把谁开了也不能开了这位。再如果贺舒只是个出场一两回的小龙套,那也没问题,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什么。偏偏贺舒这个师弟兼侍卫前半个剧都和关佑鸣形影不离,何金都不敢想,这部剧真这么播出来,关佑鸣顶着一张被比得背信弃义,奸猾心机的脸得被人骂成什么样。
何金心里叹了口气。
他想:这个贺舒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