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杨奇策和杨灵瑶从锦城回到庐州,得知姜仲已无生命危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待他们兄妹二人赶到范府时,姜仲和范老太爷正在后园下棋。
“这几日一直在下雨,不过老师醒来之后,精神恢复得很快,第二日已经开始看一些书,还写了几个字。”
范宝通一边引着杨奇策、杨灵瑶两人朝后园走去,一边介绍着姜仲的相关状况。
“这边请。”
穿过游廊,右拐走了几步来到角门前,门旁两边立着的小厮微微躬身,杨奇策问:“不知秦大学士怎么说?”
范宝通面色一滞,摇了摇头,杨奇策和杨灵瑶两人心里一沉。
一会来到后园,三人遥遥看到姜仲身上裹着毛毯,右手持白棋子放在下巴处,对着棋盘做沉思状,而对面的范老太爷则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脸上挂着笑意,两眼一般地盯住棋盘,端起茶杯喝茶的时候也不曾移开。
范宝通疑惑地自语了一句“爷爷什么时候会下棋了”,说着伸手请二人入亭,站在范老太爷身侧的大丫鬟采青看到三人,忙笑着提醒老爷子:“老爷子,二少爷带客人来了。”
范老太爷转过头,看到三人,忙笑着吩咐采青道:“快盖上。”
采青忙展开一块预备好的红布把棋盘盖住,姜仲“咦”了一声,道:“采青姐这是做什么,我正想到一招妙棋。”
范老太爷低声道:“来人了。”
姜仲这才注意到范宝通、杨奇策、杨灵瑶三人,随手将棋子放进红木棋罐中,微笑拱手道:“杨公子、杨姑娘回来了。”
杨奇策不动声色,抱手道:“小陈先生安好?”
杨灵瑶裣衽一礼,但一脸担忧溢于言表。
范老太爷道:“此次退陈,多亏杨公子运筹帷幄,屡设奇谋,老夫要代梁国百姓谢谢杨公子。”
杨奇策忙道:“陈梁两国本就同气连枝,晚生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范公过誉了。”
范太爷不再多说,满脸赞赏的点了点头,范宝通道:“爷爷与老师下棋,为何见到我们过来就遮住棋盘,难道是在研究什么高深的棋局?”
范宝通说着就要上前掀开红布,范老太爷和姜仲两人神色古怪,对视一笑,采青拦之不及,红布被范宝通扯开,杨奇策、杨灵瑶、范宝通三人看着棋盘满脸惊讶难言,终于明白为什么二人要盖住棋盘,因为姜仲和范老太爷的棋下得实在太臭,几乎是在入门的边缘。
姜仲道:“我和老爷子臭棋相投,不想贻笑于行家,故此遮盖棋盘,宝通你啊……”
范宝通神色尴尬,忙把红布重新盖住棋盘,“呃呃”不停,极力解释道:“我没有想到……那个老师原来也,不会下棋?”
姜仲笑着摇了摇头,范老太爷大笑起来:“我与人中尚在初学,还未入门。”
范宝通、杨奇策、杨灵瑶三人想起刚才两人对弈时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忍俊不禁。
姜仲看着范老太爷,说道:“老爷子,我与杨公子、杨姑娘有几句话说,今日棋局且到这里,明日我再来破你的杀局。”
范老太爷点头摆手,道:“你们自去便是。”
巧儿扶起姜仲,带杨奇策、杨灵瑶两人离开后园,范宝通正要一起,被范老太爷叫住:“宝通,你来教教爷爷下棋。”
一时回到朱阁,姜仲让巧儿去给庄玉雅送字帖,作为香丸的回礼,然后才再次跟杨奇策、杨灵瑶二人见礼:“大哥,三妹。”
杨奇策长叹了一声,杨灵瑶弦然欲泣,上前拉住姜仲的胳膊,道:“二哥,小起,小起他……”再也说不下去。
姜仲拍了拍杨灵瑶的手,道:“我正要与大哥和三妹说,小起他可能还活着。”
“什么?!”杨奇策和杨灵瑶这一惊非同小可,“小仲你是说,小起他还活着?”
姜仲点点头,道:“那日我去到落石谷,第一件事便是找寻小起和杨剑鸣侠士的尸身,但是后来我却只找到杨侠士的两段身体,没有找到小起,我当时以为小起和石当关将军一样都被陈道略当做战利品带走了,后来派人去陈兵大营查探,只发现石将军的尸首,未见小起。”
杨奇策和杨灵瑶听到这个消息都觉得激动振奋不已,杨奇策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皱眉道:“据说落石谷尝有猛兽出没……”
姜仲摇头道:“也未见猛兽足迹。”
“倘若小起还活着,为什么既没到锦城找我,也没来庐州找你?”
“从陈道略的刀下逃出,即便能留住性命,恐怕也要身受重伤,我猜测他是被隐居深山的某位高人所救,相信来日必有再见之日。”
杨奇策也不愿继续往不好的方面去推测,徒增三人悲伤,点了点头,道:“可是二弟你……”
姜仲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过就是重头再来罢了。”
杨奇策道:“不如二弟此次同我和灵瑶一道回姜国去,我向父亲讲明真相,他必会庇佑你。”
姜仲道:“姜国我一定会再回去,现在却非良机,我在梁国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可是梁国正被陈、姜等国联手施压,要梁帝交出你这个战争罪犯,庐州恐怕亦非久留之地。”
“大哥你放心,十国的风,吹不进范府的门。这次梁陈之战,大哥还没有感触吗?”
杨奇策稍作沉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往常我只道范府只是商家,即便继承商圣遗泽,力量终归有限,但此次梁陈之战,二弟借范府之手在十国搅起偌大风浪,竟连陈国都难以招架,我才更进一步了解到商圣世家千年底蕴的真实实力。”
姜仲脱口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杨奇策茫然地看着姜仲,对他说的这句话,竟是一字不解。
姜仲顿了一下,咳咳两声,道:“我的意思是说,天下熙熙嚷嚷,归根结底就是利来利往,不论是国家还是个人,无论想做什么大的事情,终归离不开银子。”
杨奇策道:“那小仲你留在范府,是要帮助范府赚银子吗?”
姜仲点点头,道:“现在我正让范宝通建一座茶楼,我准备利用这座茶楼做几桩买卖。”
“茶楼?”杨奇策下意识地瞥了妹妹一眼,问道:“那能做什么大生意?”
杨奇策虽不精通商道,但他也知道一座茶楼的利润绝对不会放在如今姜仲的眼里,至于什么楼的利润最大,也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姜仲道:“许多东西还要长期筹划,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过开始的时候,我大概会先在在茶楼里安下一班戏班。”
杨奇策和杨灵瑶二人闻言脸色微变,姜仲笑道:“戏文经书里也有好文章,大哥三妹可听过《牡丹亭》?”
两人面色犹疑,只觉得一位王子殿下去做那伶人的班头,实在不妥,忽听姜仲叹道:“如今我这样,还能做些别的什么呢?”
杨奇策、杨灵瑶这才重新意识到如今的姜仲岂非又回到当初姜国王宫时那个状态,甚至还有不如,又何须过多苛责呢?
杨奇策道:“二弟能藉此一展所长,也是好事。”
杨灵瑶蕙质兰心,又有天生女儿家的敏锐,隐隐察觉到这座茶楼绝对不会那么简单,但让她具体问出那些疑问,也断然是不可能的。
巧儿送书帖回来,行色匆匆,进屋后急道:“公子,陛下派了姚大学士前来传旨,被玄麟太子拦在府外。”
杨奇策道:“梁帝是要把你接到王宫,二弟,你断然不能去。”
姜仲问巧儿:“姚大学士带了多少人来?”
巧儿紧张道:“听庄大少爷说,带了一千御林军。”
杨灵瑶怒道:“梁帝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杨奇策道:“只怕他也是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正说着,听到范宝通在外面叫着“老师”,然后急匆匆地进屋,道:“老师不用担心,爷爷已让大伯和父亲请出了金书铁劵,这道圣旨传不进府里来。”
姜仲忙道:“宝通,你速去阻止大老爷和二老爷,绝不能让他们拿着金书铁卷去抗旨。”
“老师?”
“快去!”
范宝通见姜仲神色郑重,不敢怠慢,急忙离开朱阁,去阻拦大伯和父亲。
姜仲道:“你们随我出去看看。”
巧儿忙道:“公子,你哪里也不能去?”
姜仲道:“我一直躲在这屋里,这件事便一直无法解决,巧儿你放心,我若想留在这里,谁也带不走。”
巧儿道:“可是外面有一千御林军……”
“我现在行路尚且困难,御林军谁会拿我?”
杨奇策第一个反应过来,拍了拍同样神色着急的杨灵瑶,点点头以安其心。
巧儿扶着姜仲离开朱阁,刚一出门,就觉凉风扑面而来,道路两旁的花树随风招展,姜仲忽而停住,想起什么,脸上浮现一抹遥远的,让杨奇策和杨灵瑶都觉得陌生的笑意。
巧儿忙问:“公子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姜仲微笑着摇摇头,说道:“今天的风儿有点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