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县位于西安以北,延安以南,是陕北地区重要的交通中转站,但是万历年间以来,陕北民生凋敝,人口锐减,现在的洛川县,早已经不复昔日荣光。加上连年兵祸连接,壮丁入伍征战者甚重,已经渐渐呈现出一片荒芜萧瑟的悲惨景象。
而此时的洛川城内,在原来洛川县衙的前厅之中,白莲教的几位主要首领正在吵得不可开交。
“徐师兄,这李沐的厉害,你是知道的。”说话的人,正是曾经在李沐麾下做过一任枪棒教头的洛攸,此人精心训练了数万锦州军,深知李沐用兵练兵之利,故而对李大公子亲率大军前来颇为忌惮。
但是虽然洛攸这么想不无道理,名义上的白莲军首领徐鸿儒却另有打算,其白莲军想发展壮大,一时要和白水的王二部互为倚仗,而是要有拿得出手的城市提供稳定的兵员和粮草,现在陕北饥荒连年,很多农村地区已经十室九空,离开洛川城后,若是没有找到稳定的补给来源,不用官军围剿,他们这些松散的乌合之众就会自己溃散掉。
“洛师弟,此言差矣。”徐鸿儒眼珠咕噜咕噜乱转了半天,最后语气坚定的道:“洛川是陕北第一大县城,我们在这里招募的壮士已经超过八千人,假以时日,必将能将我白莲精锐进一步扩大,若是去了穷山乡野间,怕是没有这个条件啊。”
“说的是啊,我们好不容易在陕西有了立足之地,现在根基未稳,很多征召来的白莲力士都是新人,战力好坏不说,忠诚都不敢保证,却又真是好死不死的,朝廷怎么会突然让李沐那个小阎王总制陕西?”另一个白莲长老恨恨的道:“难道现在狗朝廷都学软了?不怕他手握重兵,自立为王吗?”
要说此次白莲教在陕西随同王二起事的最大失误,就是没有料到李大公子跑到京城述职一趟,宣大总督变七镇总制,莫名其妙的又升了个官儿。原本这些人想着李沐在山西做总督,总不能越俎代庖,伸手伸到陕西来了。结果这一下吃了个朝中无人,消息不灵通的大亏,等到这些白莲教徒知道李沐新任了七镇总制以后,李大公子的十几万大军已经在来洛川的路上了。。。
“不过前几日一直猛攻不停的陕西巡抚曹允桢的兵,这两天好像消停了。”一位看上去新任不久的白莲长老说道:“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再征召一些壮士来守城吧,另外,如果不得已的话,也就只好让城内的大户纳娟一些粮草了。”
这位长老的话一出,洛攸就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原本洛川城所面临的压力就极为可怖,因为徐鸿儒一意孤行,非要打着个中兴福烈帝的旗号吸引仇恨值,以致引来朝廷大军围剿,能不能守住城池尚在两可之间,此时转而去得罪洛川城内的世家大贾们实不明智。毕竟白莲教顶着个反贼的帽子,在山东之战后已经深入人心,一时半会儿怕是改变不了,这些大户们不主动为朝廷引路就不错了,这些人还想着让他们纳捐?
要说现在的白莲教确实是境况堪忧,山东一战,李大公子神兵天降,动用定远号装甲巡洋舰,把白莲教打得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于弘志、王好贤等一大批教中精锐为官军所杀,剩下的也基本被吓破了胆。现在的陕西白莲军,几乎都是徐鸿儒和洛攸来陕西之后重新招募的,受制于时间的紧促,教众水平良莠不齐,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再加上徐鸿儒这个被野心和地位蒙蔽了双眼的首领,白莲教搞成今天这个锱铢必较,格局狭隘的样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用争了。”正在两方相持不下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洛鸢开口了,洛鸢身为白莲教的圣女,是全教布教的精神象征,无论何时寒暑都是一身白色的轻纱薄衣,不过洛鸢身手绝佳,多年的养气功夫傍身,也是一点不觉得冷热交替之不适。洛鸢斜斜的坐在一把陈旧的梨木大椅,两条极其修长的美腿在裙下交错着,绝美动人的俏颜上,一喜一怒均丝毫不行于色,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语气道:“我们不能弃城。”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听到这句话,便有几个知道些内情的长老开始不服气的嘿嘿笑道:“洛圣女,别人不知道,你可是瞒不过我,老夫在圣教第一次于川中起义的时候,你这小妮子还没出生呢!在山东那会儿,我们谁人不知道,你可是那李郡公的老熟人了,就算是城破了,你洛圣女大不了脱下这身圣女罗兰服,换一身好看的去服侍他就是了,只要伺候的舒服了,还怕保不了条命?剩下我们这些老人可就性命难保喽。”
“杨晨海,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见那白莲长老说的不堪,语气中多有轻佻侮辱之意,洛攸怒气冲冲的警告道。
兴许是洛攸在白莲教内部威望很高,他一开口,那叫杨晨海的长老便闭口不说话了。
“杨长老,你无须在那里阴阳怪气的肆意置喙。”洛鸢冷若冰霜的道:“我在山东,曾与李郡公有数面之缘,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我也与他没有任何媾和之情,我的圣女宫砂在此,你又如何无端污人清白?再者,他李沐攻城,向来爱用重炮轰击,上一次在山东,动用宝船战舰轰击我圣教子民,炮弹长不长眼睛,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好了,都不要说了。”看敌人还没来,自己内部的裂缝反而越来越大,徐鸿儒站起身来,不耐烦地制止了火药味儿越来越浓的争辩:“现在当务之急,是加紧备战城防,陕北民乱范围这么大,涉及三府十六县,李沐不会死盯着我们不放的,王二他们也不是傻子,只要我们能拖住几日,然后等着王二带兵攻打西安、咸阳,陕西之重,莫过于西安,只要西安受到威胁,李沐绝没有不去救的道理,彼时洛川之围自然就迎刃而解了。”徐鸿儒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颇为笃定的道。
“那就这样吧。”也不知道是觉得徐鸿儒太自以为是,而是真的深深的赞同,洛鸢兄妹也不置可否点点头,徐鸿儒见大家似乎没有意见,便抬首昂扬道:“大家都下去准备吧。”
待到大厅内的白莲教中人都走光了之后,留在大厅中的洛攸才很是小声的对洛鸢道:“小妹,你到底在想什么?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当初我在锦州做枪棒教头,对于李沐手下的兵可是很有实感。别说李沐带着数万大军来围我们,就是他那白云兵,随便抽调个一两千来我们都不是对手啊。”
“我知道。”洛鸢面色不变的道:“我在山东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站在威海城头,一句话就吓退了数万辽东军,挥手间,锦州军便士气昂扬,悍不畏死,只要他李字大旗所在,将士用命几乎达到了无视生死的地步,简直仿若妖术一般。只有徐师兄还有那些不知道李沐厉害的蠢货,才会自以为自己居然可以在战场上和他一较高低。”
“你知道?你知道就更奇怪了,那你潜心撺掇王二造反,布下这个必败之局又是为了什么呢?”山东起事失败后,洛攸算是见识到了李沐的厉害,在李大公子的地盘上,没有绝对的实力优势休想翻起什么大风浪来,一时也就绝了继续闹事儿的心思。
但是却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想过几天安稳日子了,洛鸢却主动找到他,想要洛攸和他一起联系白莲旧部起事,原本陕北地区连年大旱,老百姓饿死无数,官府却依旧横征暴敛,以致民生艰难到了不反没有活路的地步,确是对于白莲教来说,简直是天然生存发展的土壤,可是这一切都是基于,陕西不是他李沐的地盘,洛攸才有自信说这个话的。这一回李沐亲自领军跑来平叛,那情形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放眼大明,从南到北,四川的、云贵的、山东的、陕西的林林总总各路叛军,敢道一句自己不怕他李郡公的还真一个都没有。
“他在紫禁城内设宴两百桌,盛邀四位国公和皇帝皇后出席,首辅大臣亲自主持,让他迎娶两位郡主,册一品诰命。”洛鸢声调陡然提高道:“他李沐集万千宠爱,给了两位郡主最盛大的婚礼,我自知自己身为反贼,命卑轻贱,不敢奢求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我就是想知道,现在我身陷险境,被朝廷大军围剿于陕西,眼看朝不保夕的时候,他。。。他到底会不会在乎我?会不会来救我?!”
“什么?你。。。”洛攸看着洛鸢那耿直了脖子的模样,似乎都有些不认识这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了,过好半晌才迟疑的道:“难道徐师兄举旗称帝的主意,是你出的?”
“对!是我。”洛鸢毫不退让的看着洛攸吃惊的神情,干净利落的承认了,浅浅的笑道:“他若不称帝,怎么引来数万朝廷大军围攻洛川?我又怎么算的上身陷险境,朝不保夕呢?”
这一回,连洛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敢情洛鸢撺掇王二起事于白水,然后利用徐鸿儒的野心,让他带白莲教脱离主力义军自立门户,再蛊惑徐鸿儒打出中兴福烈帝的称号,其实就是为了引来陕西官军的围剿。
说到底,是因为李沐大张旗鼓的迎娶两位郡主,搞得天下皆知,身为李大公子明面上的敌人,实则已经芳心暗系的洛圣女,吃醋了。。。
女人被嫉妒吞噬了理智之后,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虽然洛鸢不至于和两位郡主反目成仇,但是为了证明自己心爱的男人同样也喜欢她,怜惜她,在乎她,洛圣女真可谓是不顾一切,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洛攸知道妹妹的心思后,不由得苦着脸将腰上的佩剑解下,轻轻的放在桌上,看着眼前的佩剑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道:“现在他来了,你开心了?”
“嗯!”洛鸢毫不客气的重重应了一声,原本满是煞气的俏脸上一瞬间又堆满了阳光,看得洛攸一愣一愣的,眼看着大军围城,洛鸢却很有几分心满意足的意思,接着古灵精怪的笑道:“当初若菡姐姐在沈阳有难的时候,他带着十万甲士去沈阳迎亲,现在我在洛川,他也带着十万大军来找我,公平合理,童叟无欺嘛。”
洛攸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性格清冷如冰的妹妹出现这样的神情,好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却又似乎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