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叛乱平定的消息,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就用八百里加急,快报送往京城了。
山东巡抚熊廷弼,山东兵备监军道联名上奏,威海一战,杀伤俘虏白莲教众五万四千余人,抓获大小首领二十四个,锦州军伤亡六千余人,算得上是以少胜多的大胜。
不过对于最后定远号铁甲巡洋舰轰击白莲教的部分,奏报中却隐去了,不知道李沐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也下令锦州军全军官兵,绝不允许提起定远号之有关信息,违令者按军法从事。
消息传到京城,正逢朝廷聚集百官进行廷议之上,和上次广宁大捷一样,红羽骑士自永定门一骑飞驰而入,经内九门之一的阜成门,到宫城神武门,直到乾清宫的汉白玉台阶之下。一路高呼“山东捷报”,沿途满城欢喜自不必说,到了乾清宫的台阶前,恭恭敬敬的递上山东奏报之后,还兀自留恋了壮美的宫城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乾清宫内,高官荟萃,帝王威严,一瞬间都一同看向小太监手上明黄色的奏章。
首辅大臣叶向高伸手接过奏章,年纪大了,已经有些眼花的叶阁老看了几个字以后,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便转身又递给吏部尚书赵南星,微微咳嗽了一声,才开口缓缓道:“请侪鹤帮我念一下吧。”
“首揆严重了。”吏部天官贵为百官之首,平日里和阁臣是不相上下,平分秋色的,但是叶向高威望之隆,自然非寻常官员可比,加上身为首相,掌握国家军机大权。赵南星也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不满。
“伏唯陛下之恩宇,海内竟加仁道。。。”赵南星展开奏章,中气十足的开始念起来。
“念重点。”赵南星刚刚念了一句,叶向高突然有些不耐烦的道。
叶向高此言一出,很多高官都有些疑惑的望了首辅一眼,以前老首辅对于李沐都是百般回护的,但是这一次,却从叶阁老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忌惮,甚至慌张。
统领内阁,执掌国家权柄多年的叶阁老,竟然也会慌张?
“威海之战,幸赖陛下隆恩威服,将士用命。。。”赵南星一边念着,最高兴的莫过于天启皇帝了,山东离京城近在咫尺,好几次天启都做了叛军杀进宫城,把他大卸八块,乱刀砍死的噩梦。
“哈哈哈,太好了,首揆,朕就知道李爱卿不会让我失望的。”天启倒是没有叶向高那么多的心思,他是皇帝,自然不希望把祖宗基业搞得一塌糊涂,所以现在听闻李沐平定叛军,总算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自然是非常的轻松。
但是除了天启以外,其他的大臣就没有那么兴奋了。李沐平定叛乱,自然是好的,按照奏报上来说,熊廷弼是败了一场的,要不是李沐及时赶到,扭转乾坤,山东之战,结果还真是两说。
但是对于满朝文武大臣而言,就算是胜,他们也宁愿把功劳给熊廷弼,熊廷弼已经身为经略,大不了加他一个光禄大夫的散官,品阶提高到从一品。反正熊老督师年已花甲,他这个官儿就算做,也实在做不了几年,按明制,到了七十岁,熊廷弼怎么都要上书乞骸骨退休了,有再大的功劳也不怕。
但是李沐不同,李沐才刚刚二十三岁啊,就已经是晋阳侯,上柱国将军了,还能怎么封赏?上柱国往上,只有正一品的特进光禄大夫和特进荣禄大夫,再就是超品的平章军国重事。再往后,则升无可升,赏无可赏,只有封国公,给王爵了。
李大公子崛起的速度太快,超出了很多官员的预料,他身上贴着阉党的标签,自然为东林官员所忌。但是阉党的事阉党自己知道,如果李沐再这样强大下去,基本就不可能再成为某个党派的一员了,魏忠贤也不足以完全让李大公子这个级别的手握军政大权的封疆大臣成为自己的应声筒。
“回陛下,这里还有一封李经略的上奏折子。”这边赵南星刚刚读完李沐的奏报,旁边的侍立一旁的司礼监秉笔王体乾出言道:“这是通政司直接转给司礼监的,说是给陛下和叶阁老亲阅。”
“哦,速速拿来。”天启心情大好,也没有责怪李沐此举的僭越之处,从王体乾手上拿过奏折,看了几个字,有些心虚的望了叶向高一眼,兀自嘴硬道:“朕已经看过了,首揆,你也看一看吧。”
其实天启之所以看了没一会儿就把奏章转呈叶向高,也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大字不识几个,看不太明白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现在国家朝廷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皇帝朱由校和内相魏忠贤,都是不认识几个大字的半文盲,在中华帝国有史以来,也算得上是骇人听闻。
既然奏折明确说了是转呈陛下和叶阁老,叶向高就不好再让赵南星念出来了,毕竟李沐也是从一品的武官,还是要受到朝廷尊重的,否则官员的官威都不值钱了,那这些高官们不是自掘坟墓了么。
叶向高仔细揉了揉眼睛,把奏折拿远了,开始缓慢的阅看了起来,老首辅年纪大了,眼睛已经严重的老花,所以阅看的速度非常缓慢,就算是李沐的奏章并没有多长,也是花了整整三炷香的时间。
其他的高官们这个时候也没有说话,大家全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叶向高手里的奏章,仿佛那小小的一个本子,决定了国家未来的气运一般。
叶向高看完了奏章,放下手中的奏本,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周围莫名其妙的高官们道:“这个滑头的小子。”
这一句话,让周围不少高官都心中一动,看叶阁老这个语气,是十分的亲近了,之前对于李沐的那点不耐烦一下子也都烟消云散,不知道李大公子在奏本里写了什么,让叶阁老一下子心情大好。
“陛下。”毕竟是正式廷议,叶向高还是很注意体统的,转而向天启汇报道:“李经略在奏章中说,他的功劳都有赖于陛下所制之神兵利器,天启式火枪的大范围使用,所以等他来到京城会试之后,如果侥幸能中,希望去翰林院兼个编修,做您的天子门生。”
翰林院编修(正七品),是朝廷只授与榜眼与探花的官职(状元授侍读,正六品),但是别看翰林官品级虽不高,在大明朝野中,翰林却最是清贵。因为他们负责皇帝的诏书起草和给皇帝讲课的职责,亲近君王不说,升迁速度也是极快的。所以翰林院一直是大明储才之地,一般只有科举考试的前三名才能享受的待遇。
当然李沐这一下求一个翰林官,还是编修也并不过分,毕竟功劳在这里摆着呢,何况李沐也给自己加了前提条件,如果会试中式的前提下,让他兼一个编修官。
会试的淘汰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中式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但是就算是中了,李沐依然要回杭州上班,送他一个七品的清贵官,也不是不可以,在叶阁老的心里,就是年轻人好面子,说出去好听嘛。
且不论李沐本身心里有什么弯弯绕,但是现在满场的官员倒是对李沐的这个要求非常满意。一方面,翰林编修品级低,实权更低,李沐身为东南首牧,不可能伴君左右,所以这个官其实没有实际意义,何况还有个会试作为拦路虎拦在前面。大家都是参加过科举的,知道会试这一关可不是什么善茬,好多人蹉跎半生也未有寸进。另一方面,翰林官确实清贵无比,虽然品级低但是地位不低,是大家公认的储才之所,李沐如此年轻,为国储才正是当仁不让的选择。这样他自己落了个好名声,白捡了个榜眼待遇,朝廷也顾忌了体面,没有薄凉功臣。
最重要的是,李沐自己也意识到了风险,没有继续做大下去。
当然,满朝文武现在哪里知道,李大公子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到底是光禄大夫还是荣禄大夫,他是瞄准叶阁老屁股下的那把椅子去的。大明的官场潜规则,不做翰林官,不得入阁为相。李大公子这是在给自己的未来铺路呢。
对于李沐的要求,叶向高做主肯了,另外给了他的妻儿另加封赏,李沐婚还没结,老婆的一品诰命就都已经准备好了。
熊廷弼进光禄大夫,赐禁宫行走,熊成进三品昭勇将军,算是沾了老爹的光。
山东平靖,白莲覆灭自然是大喜事,天启欣喜之下,让王体乾吩咐御膳房开了桌御膳,请六部九卿同贺,宾主尽欢,气氛极尽和谐。
与此同时,在京师的一处别院之中,气氛却不像紫禁城内那么开心。
“你们家主人,就是这么给我办事的。”说话的人站在窗前,背靠烛火而难辨身份,跪在地上的那人战战兢兢,仿佛犯了什么不得了的错误,正在小心求饶。
“殿下容禀,我家主人刚刚上任,也没有想到李沐在辽东诸军的威望已经达到了此等地步。”地上那人一边捣蒜一样磕着头,一边小声地道。
站在窗前的那个人听闻此花,缓缓的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年轻却有些苍白的脸,身体消瘦的他,眼眶中却散发出炙热的光芒:“李沐此人,威望太隆,长此以往,怕非国家之福。”
如果李沐能看到这一幕,他肯定会非常的惊讶,盖因这个年轻人就是和他有着一面之缘,天启的亲弟弟,大明未来的崇祯皇帝,现在的信王朱由检!
李沐从来没有得罪过崇祯,但是崇祯却已经想着要剪除他的羽翼,为国家战事计,崇祯没有想要李沐的命,但是强大的锦州军实在是让他寝食难安。
“我家主人还说,李沐似乎在东南建造有新锐炮舰,传言在威海之战,李沐就动用了新炮船,轰击白莲教众,才导致白莲教全线崩溃的。”趴在地上的报子开口回道。
“告诉袁崇焕,不要和我避重就轻。”崇祯眼里怒火闪动,颇有些气急败坏的道:“我费尽心力挤走王化贞,保举他做辽东巡抚,是让他为我肱骨之臣,而不是出了问题把责任怪到别人的身上!白莲教是什么货色,他自己心里有数的很,不过是穿了身白衣,喊几句口号的刁民罢了,换了谁拿炮轰都得崩!”
崇祯发了一通火,才缓缓的回道椅子上,颇有些疲惫的道:“东江镇,辽东镇,白莲教,朝鲜王,四方联合,绞不掉一万多锦州军,长此以往,他锦州镇武力越甚,要是有一天提兵南下,朝廷恐怕就不姓朱了!”
崇祯这话太过诛心,没有人敢回答他。
“你回去告诉袁崇焕,现在锦州军已经回军,暂且是动不得了,但是凡有军饷被服补给从京师运往锦州,必定要出山海关过境宁远,多卡卡他,不能让他锦州军过得太舒服了。”崇祯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道。
“诺。”
“还不快滚。”
“是是是。”地上跪着的应该是辽东巡抚袁崇焕的心腹,这一下总算是松了口气,赶紧爬了起来,找到门口之后,飞一般的跑掉了。
看着袁崇焕的心腹匆忙离开,崇祯开始自顾自的想着,皇兄现在依旧无出,后宫里嫔妃不少,皇后张嫣也算是倾城绝色,今年原本被太医院查出怀有身孕,皇兄甚为高兴,连名字都想好了,说如果是皇子,就要取名朱慈燃。谁想孩子还没足月,张嫣皇后有一回腰痛,皇兄的乳母客印月找人进宫给皇后按摩,按着按着竟然按流了产。虽然按摩的人被当场杖毙,但是要说客印月是无意的,谁也不可能相信。现在听说慧妃又有了身子,却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降世。
想到这里,崇祯颓然一笑,心中怅惘无比,皇家,累啊!狠啊!凉啊!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赏罚恩威,皆出于主上。李沐,希望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