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府学大门,李沐不觉苦笑,原以为跑去教训朱大典,结果被别人教育了一通,堂堂东南经略,竟然被人顶到了墙角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舒菡乖巧跟在李大公子的后面,不觉对于李沐现在的表情感到暗暗好笑,不料李沐走到一半,突然回头,身后的玥然格格一个不留神撞在了李沐坚实的后背上。
“哎呀。”舒菡嘟着嘴揉了揉小脑袋,却看见李沐像只大老虎一样,“恶狠狠”的盯着她。
“你笑什么。”李沐嘴里凶狠,但是眼角的一丝笑意早就泄了老底了。
“嘻嘻。”舒菡绝美的俏颜轻轻一笑,毫不客气的戳了李经略的轮胎:“不就是现在憋了一肚子火嘛,干嘛这么凶,像个布老虎一样。”
“谁说我憋了一肚子火了,哼。”李沐这么久以来,头一回遇见这么憋气窝火的事儿,其实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
要说人有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这上赶着找打的人总是像困得时候递来的枕头一般,刚走两步,前面就站着寅字班那郑姓的士子,带着一帮不怀好意的家丁,趁着夜色,把李沐二人团团围住了。
“郑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沐心中暗道找死,表面上还显示出一丝饶有趣味的感觉,冷冷的说道。
“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东南地界,郑家是什么,我郑经是什么人物,浙江福建地界上,哪个看到我不得恭敬三分,我告诉你,原本在书院里,你把那小娘皮交出来,我也就放你一马,以后大家也算是认识了,说不准的我还能罩着你一下。现在你不识趣,就不要怪我心狠了,这个女人,老子要定了!”郑经自信满满,无比猖獗的道。
“沐郎,还是让三跃他们来一下吧,我倒是不怕这些人,只是你。。。”舒菡也没在意郑公子自鸣得意的战争宣言,只是委婉的表达了一下对李侯爷战斗力的担心。
唉,又被夫人鄙视了,李沐心中郁闷,想到总要也去学学武艺才好,但是却也知道学武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看舒菡现在身手不凡,小时候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呢。
李沐从怀中拿出响箭,只听“咻”的一声,响箭升空,绽开漫天红色的烟花,一连三发,声传十里。
郑经一群人看李沐不动,却从怀里掏出个二踢脚,一下子都笑出声来,却没注意到李侯爷原本阴沉的脸,现在已经满满的都是杀意。
“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你这人来府学读书,还带着炮仗来,你这小子,我真是高看你了,真不知杭州府哪家门第,能教出你这样的怪胎来。”郑经一遍笑着,一遍嘲笑着李沐,在府学附近的小弄巷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原来在古代也有放学门口等你这一说啊,李沐倒是心宽的很,经略护卫是大明最精锐的军士,自然是值得信赖的。
没等郑经笑够,两边巷口脚步声大起,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郑公子妄自像个傻子一样笑得快断了气,却不知有些经常在街面上混迹的家丁已经听出来有些不寻常。
只是数息之间,数十名经略府的精兵已经把巷子两边堵的死死的,郑经这才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眼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沙场精兵,愣怔着说不出话来。
“参见大人。”一众卫士齐声行礼道。
“郑公子,你说,是你自己跪下,还是让我打到你磕头?”李沐冷如寒霜的对郑经道。
这回郑经就算是脑子再有问题也知道李沐绝非普通生员士子了,但是还是仗着家族势力,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你别得意,我们郑家在。。。在东南那可是一等一的,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伤害我。。。就是跟郑氏为敌,在浙江,就没有能跟郑氏为敌的人能活过十天!”
说到后来,郑公子,似乎在自己的姓氏上找到了自信,这人就算是杭州城内的世家大族又怎么样,在东南三省的地面上,郑氏那可是第一等的豪族。
郑经这样的纨绔公子,自然不知道那些军士的可怕,但是他手下一些经常打架惹事的家丁,早就被那些沙场上下来的百战精兵身上的杀气吓得尿了裤子。
“郑公子好大的威风,那好,郑公子前面引路,我倒要看看,东南还有没有王法!到底浙江是大明,是皇上的,还是你郑家的!”李沐厉声道。
郑经心中犹疑了一阵,估计还是自信自己的家族势力,也就点了点头,郑氏现在可是东南最大的海商,在福建和浙江两省的势力非常人难以想象。
历史上,大明对于郑芝龙为代表的郑氏势力也是多次进剿,可是朝廷军队竟然与郑家的私兵作战,每战每败,不得已才只有招安郑氏,郑家在福建一带,俨然割据势力,称王称霸。
郑成功收复台湾,靠的就是郑氏多年积攒的军队和钱粮,和荷兰殖民者一场大战,出动战船数千,军兵近十万,可见郑氏的实力之强大,更有甚于朝廷。
当然那是数十年之后的郑氏,现在的郑氏远还没有达到割据一方的实力,但是作为东南最大的海商,理论上不是没有和他经略府叫板的本钱。
杭州的郑府离府学大街不远,自古以来,“学区房”总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何况杭州府学本就靠近西湖,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起这样一座比起他李沐经略行辕更大的府邸,却也真的显出郑氏的不凡来。
要知道,李沐的经略行辕可是原来东南总督胡宗宪的府邸,胡宗宪这个人在任上,重用戚继光剿灭倭寇,东南海岸平靖,他居功至伟。
但是此人生活也是极尽奢华,号称“总督银山”,但毕竟是功大于过的,可是这样的人的行在,就已经可以想象有多豪奢了,现在见了郑府,李沐居然有一种自己的经略府被比下去了的感觉。
这一行人好几十人,直冲冲的就向郑府而来,自然早就得了汇报,李沐来到门前时,数十名郑氏家丁手持武器严阵以待,看阵势,应该是比郑经这些个跟班强上不少的。
郑家三兄弟,郑芝龙,郑芝虎,郑芝豹,其中老大郑芝龙是海商头领,自然不在杭州行事,现在杭州郑府管事的是三弟郑芝豹,这位也是在香山澳(澳门)做过生意,和那红毛鬼打过交道的,用时下潮流的话来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郑经是郑芝豹的儿子,凭借这郑家的势力,他在杭州城内横行霸道,也一直没什么大问题,但郑芝豹并不是单纯的土匪恶霸,无论如何,似梁山好汉那般土匪做派,是不可能把郑家经营成世界第一船王的地位的,郑芝龙比起儿子倒是强了无数倍。看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的时候还是个反定律。
不用多说,李沐一露脸,郑芝豹就把他认出来了,他郑家在东南做生意,明面上的暗地里都有,要是连总制三省军政的东南经略都认不出来,郑芝豹也不要混了,注定不是这块料。
早在李沐刚刚到任,郑芝豹就亲自登门经略府拜访了李沐,这位李大人虽然年轻的有点不像话,但是战功可不是假的,建奴是狠种,这个大明举国上下都是承认的,比起他郑家的私兵,不知道可怕到天上去了。这位李大人,硬是把建奴打得现在他的名字都提不得,郑芝龙有的时候也经手一些从海上走私去北方京师和朝鲜的生意,在辽东和朝鲜,打着锦州军名头的商队,建奴的斥候看都不敢看。
但是锦州军的名头并不轻易能搞到,这也就是郑家手眼通天,才能以锦州镇的名义玩走私。
被李大公子惦记,绝对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何况李沐怎么看也不算什么善男信女,这位晋阳侯杀人盈野,心狠手辣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边郑经看到父亲,刚要开口,却见郑芝龙已经越过自己,小跑着跑到李沐面前,看着阵势,一定是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踢到铁板了,郑芝龙在南边和葡萄人打了多年的交道,做生意嘛,和气生财,这迎来送往的礼节,自然是不差的。
郑芝龙紧赶着走到李沐面前,在李沐的卫士前站定,郑重跪下行礼道:“草民郑芝龙,参见经略大人。”
这要是一般“草民”,李大人倒是不介意拿捏一下,但是郑芝豹是郑家核心人物,自然是怠慢不得的,登莱水师和福建水师现在还没有让郑氏心服口服的实力,这要是郑氏真的跟他李大公子鱼死网破,那皇上交给他的开海赚钱的任务,可就真的镜花水月一场空了。
“郑员外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李沐也是赶忙扶起了郑芝龙。
看着李沐虽然贵为东南经略,但是竟然丝毫没有生气之意,反而能很快的转换角色,让郑芝龙心中也是暗暗钦佩,这样的经略,必然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那种仗着官威,到处结梁子,其实是郑芝龙最不怕的一种。
李沐这样的人,有心计,有城府,又下得狠心,上过战场,意志坚韧绝非常人,确是郑家必须认真对待的人物。
郑芝龙一回头看到儿子郑经愣在那里,心中无名火起,这个小子,真是也太不成器了一些,天天在外面惹事,难道自己能管他一辈子吗?就是皇家的太子,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这一回,不仅是做给李经略看的,郑芝龙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动了真怒,拉着郑经来到李沐面前,一个耳光打过去,一颗白牙从郑少爷的嘴里飞出来,咕咚咚的滚落到地上。
郑经惨嚎一声,竟然在父亲眼中看到一丝杀意,刚才那一下,是下了死手啊!郑经这回也不是傻子了,经略安抚使,一品大员,岂是自己可以想象的存在,跪在地上对着李沐磕头如捣蒜道:“大人绕民,大。。。大人,是我有眼无组,大人发过我。。。”郑公子腮帮子肿的老高,嘴里少了一颗牙,满口的鲜血淋漓,话都说不清楚了,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李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郑家如此懂事,郑经是杀不得了,权势果然是个好东西,换了其他家族,十个郑经李沐也毫不犹豫的宰了,但是自己巡牧东南,要开市舶司与外国互通有无,郑家是绕不过去的坎,无论是不是要对郑氏下手,现在绝对不是好时机。
“唉,郑员外,令郎也是年轻淘气了一些,毕竟还是我的府学同窗,以后还是希望令郎能够在学业上与我多互相帮助呢。”李沐说道。
“府学同窗?”郑芝龙莫名其妙,这话什么意思,李沐这个秀才虽然是御口亲封,但是知道的人确是不多,李沐身上光环太多,不知不觉大部分人都把这个身份忽略了。
但是对于李沐来说,这个身份是他取得文官阶层认可的第一步,重要之程度,不下于手握百万雄兵。
“这郑员外是不知道了,沐军武出身,是个莽汉子,因为仰慕圣人教诲,向陛下请求在杭州府学读书,倒和令郎有同窗之谊呢,还希望令郎以后不要在学院内说出我的身份,也是大家方便嘛。”李沐对着郑经淡淡的说道,意思也是很明显了,以后府学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你郑公子难保不会被拿出来祭旗。
郑氏在东南树大根深,这点小事当然不会搞不定,郑经赶紧答应了,李沐才缓缓点头。
看到李沐点头,郑芝龙也舒了一口气,笑道:“现在天色已晚,不若李大人来我府中用个便饭,也让犬子给大人郑重道歉。”
郑经都磕着头求饶了,还有什么更郑重的道歉,但是官面上的事情就是这样,道歉不一定是表达歉意的,也是结好对方的一种手段,若是道歉道得好,坏事变好事,化敌为友也说不准。
“若是如此,少不得叨扰一顿了。”李沐也不矫情,他不吃这顿饭,郑家寝食难安,现在不是和郑家撕破脸的时候,倒不如大方点让对方安心。
“哈哈,柱国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