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一溜小跑跟着皇帝步伐的牟斌张嘴想要解释。
朱佑樘沉声道:“用不着解释,无妨。”
牟斌呆立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继续跟上去解释吧,怕真的触怒了皇帝,不跟着解释吧!又怕皇帝心里生闷气,到时候给自己小鞋穿。
其实牟斌根本没搞清楚朱佑樘现在的状态,朱佑樘现在身边能够用的,除了他牟文远之外,哪里还有其他人。
最后,牟斌还是决定停下,让皇帝回宫,自己则转身回去打算收拾杜山白。
孙江的话一直都在朱佑樘脑海中回想,头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决定的正确性。回想过往种种,张儒在他的皇帝生涯乃至是人生道路上,都起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作用。
为了皇位的延续和传承,他选择和内心深处最基本的感情相违逆的一条道路,时至今日,似乎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他决定回东暖阁好好想想,想想自己是不是该悬崖勒马。
牟斌回到昭狱二话没说抓着杜山白一顿批,不过他没有像对待石彪一样让杜山白卷铺盖滚蛋。怎么说石彪也是他的心腹手下,让石彪离开锦衣卫,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保护。而杜山白不是,这个年轻人只是因为度过几句书而被飞速提拔起来的后进。
他需要一个替死鬼,杜山白无疑是最好的替死鬼人选。
只挨了一顿批而没有其他责罚的杜山白大感庆幸的同时,不由开始怀疑牟斌的动机。
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似乎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为什么对待石彪如此严苛,对待自己却如此宽容?
没多久,他就想清了为什么牟斌会这么做,心里冷哼的同时,依然在不折不扣的完成牟斌交代的事情。
那头李孝之惨死的消息传到了福州,少了不少人的鼓浪屿显得有些冷清,范统急匆匆而来,告诉张儒这个消息之后退到一旁不再说话。他不知道李孝之这个人在老大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就算是劝说,他也不知该如何说起。
“他怎么死的。”从张儒口气中听不出一丝喜怒。
范统道:“被锦衣卫千户石彪痛殴至死,死状凄惨。总号那边将近三百万两银子的店铺、货物、现银,没有及时运转出来。孙江现在锦衣卫北镇抚司昭狱,生死不明。”
“我知道了。”张儒依然只是淡淡的说了句。
似乎天津那边的情况他一点都不担心。
范统站在原地没动:“老大,我们该怎么办?”
张儒笑道:“怎么办?能怎么办?佑樘现在是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我不死,估计他晚上睡觉都不安稳。按理来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他似乎忘了,我张文轩现在并不是他的臣子了。”
“老大,您说怎么做,兄弟们跟着您。”范统斩钉截铁道。
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张儒发话,反了也就反了,大不了是个死,不能流芳千古,你还能阻止我遗臭万年不成!
张儒放下钓竿道:“你这脑子一天到晚想的都是谁什么鬼东西,别想多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分寸。好好回去陪你的******,王周已经走了,你不能让他白走。”
“王周他...”范统嗫嚅道。
张儒冷声道:“不用帮他做任何解释,我现在不想听任何解释。他要走是他的事,人各有志,我不是他爹也不是他娘,总不能这么拉着他不妨。再说了,他家老爷子在朝堂上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吧他一家老小都牵扯建立不是。你也别怪我,谁让你家没人在朝中为官呢!”
范统不由老脸一红:“老大,您就别寒碜我了,我这辈子哪里都不去,就跟定老大你了。”
张儒语气稍微有些恼怒:“放屁,我可跟你说,关键时候,你该走还得走。到时候你要是不听话,别怪我不忍你这个兄弟。”
范统争辩道:“我不管,只要老大不走,我就不会走。”
张儒无可奈何道:“行行行,到时候再说,现在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你赶紧滚下去做事去,现在文轩号的银子都在谢仑身上,除了我之外也就他一人知道地方。不用刻意找谢仑,但是要告诉兄弟们,给锦衣卫的人找麻烦,不要让他们有时间去找谢仑麻烦。”
范统多嘴道:“不至于吧!谢仑的藏身功夫一般人根本比不上,再说了,连我们都不知道他的位置,锦衣卫的人未必能找到。”
张儒没好气道:“不管锦衣卫的人有没有那个本事,咱们都要制造疑点。那帮人疑神疑鬼的,不会放过半点蛛丝马迹,这些事交给肖阿奴的人去做。还有,李孝之的家人暂时不能知道李孝之没了的消息,安顿好他的家人,他们要是在福建受了半点委屈,我唯你是问。”
“是!”范统拱手离开。
张儒重新拿起钓竿,心思已经不在垂钓之上,心中思绪百转千回,竟然出现了一丝丝愤怒。
佑樘啊佑樘,你难道真的要看到我死,你的心才安稳么?
为了你,为了你的江山,我张文轩一退再退,现在,我已经快没有退路可言了。你我兄弟真的要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到时候这大好的江山,只怕会毁在你我手中啊!
第二天,厦门港一战有二十匹上好战马清早出发,去向不明。
弘治八年正月廿一,天津知府孙江因涉及谋逆、贪污等罪状,于北镇抚司昭狱秘密处决,一同赴死的,还有他一家老小二十七口。
“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看你自己。是去找大人要个落脚地,还是带着银子找个地方隐居,看你自己的意思。”德胜门外,一个着青衣的青年对一个老者道。
老者回头看了一下身后一长溜的马车:“你这么大张旗鼓的送我走,难道就不怕上面的人追究?”
青年淡淡一笑:“除了几个抓你的,谁认识你?再说了,现在你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老者也笑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经老了,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了。有朝一日,如果真的能够按照那位的想法发展,还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可去湖广武陵找我。”
“一路保重!”青年脸色凝重的拱了拱手。
“你自己注意安全,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老者讳莫如深的笑了笑,竟是朝青年深深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
目送车队离开之后,青年转身钻进德胜门,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一场声势浩大的风波,似乎随着孙江的死而落下了帷幕,天津卫指挥使没死,丢了官职变成平民,文轩号总号的几百万两银子尽数收入国库,乐坏了正愁没银子用的户部尚书李敏。
朝中连续一个月都是平静如水,没人攻讦张儒如何如何,也没人站出来为张儒说好话。
以朱永为首的勋贵们,不管是谁提出来的意见,都会随声附和,似乎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勋贵,已经被文官和皇帝压得变成了一群应声虫。
安静了一个月,皇帝那边也没反应,这让某些人开始坐不住了。
弘治八年正月二月廿二日,一个在后世显得十分逗比的日子,户部尚书李敏府上聚集了不少人。
文官之间相约品茗是很正常的事,这次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就是以相聚畅饮为由。
这样的聚会如果是武将之间,被锦衣卫知道,必定会汇报给皇帝知道,到时候少不了一通雷霆大怒。不过换成文官,锦衣卫倒是会放松不少。
“诸位以为,此番陛下偃旗息鼓,是何用意?”李敏坐在一面屏风前,屏风后人影绰绰。
在座之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下官以为,陛下前番举动,已是下定决心拿下张党,而今偃旗息鼓,只怕是在酝酿更大的动静。我等只需静候佳音,到时候给予致命一击,便能功成身退。”礼部右侍郎焦芳恭敬道。
工部左侍郎马通也跟着道:“下官也以为当静极思动,近日有传闻说内阁大学士邱老夫子身体不适,恐怕时日无多,陛下今日心神不宁。宫中有宦阉李广,突然蹿起,竟游说陛下斋醮,陛下恐怕暂时没有时间对付张党。”
接着,又有几个人发表了各自的意见。
综合起来,他们的意见就差不多只有一个,那就是等着,等皇帝发飙,然后他们再推波助澜。
李敏点了点头:“诸位所言有道理,这样,大家回去做好准备。”
说完这句话,他决口不提朝堂之事,跟各大小官员开始痛饮起来。
宴至亥时,官员相继散去,厅内杯盘狼藉,李敏并没有马上让下人前来收拾,而是绕道屏风后,在一个老者面前躬身站立。
“他们的话老夫都听到了,公勉以为如何?”老者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道。
李敏皱眉道:“公勉不知,还请恩师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