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儒道:“这开海禁的事,不才倒是听说了,不过这是朝廷的举措,怎生得又成了张大人的功劳了。朝廷开海禁,百姓理当感激当今圣上才是,感激张文轩算是个什么道理。”
老者眼睛瞪圆:“你这后生怎么说话的,要不是张大人在朝廷据理力争,我福州百姓上下哪来这等生活。也就是老汉脾气好,不与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后生计较,你要是在福州城内说这样的话,你得让唾沫星子给淹死。”
张儒不由一阵尴尬,他本意是不想让百姓的好意变成杀自己的屠刀,没想到反倒让老人家误会自己了。
“姐姐,你说那老头要是知道相公就是他口中的张大人,他会不会吓得马上跪下。”江采薇不怀好意的揣测着。
苏七七白了前者一眼:“先不管那老者会不会下跪,相公的事,咱们最好别管。”
江采薇小嘴一嘟,不悦道:“说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嘛!相公就是要面子,还自己去问别人怎么看自己的,真的没趣。”
“你啊你,他们男儿家的事,咱们女儿家管那么多做什么。相公做事向来有分寸得紧,如何权衡,相公自有分寸。这福州的百姓尊敬相公,未必是好事。”苏七七调笑道。
江采薇生性活泼,特别是在她这个姐姐面前,更是跟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有些话苏七七没法说穿,但是还是要提点一下江采薇。
毕竟她们现在是老张家的人,某些事,怎么着都得站在老张家的角度考虑。不管张文轩到底有多么煊赫的地位,不管张文轩在民间多么受人尊敬爱戴,她们这些做妻子的,应该要替相公想一些问题。
江采薇道:“相公要面子,姐姐也学会了要面子,真拿你们两个没有办法。”
苏七七以手扶额:“苍天呐,你怎么不收了这个小妖精。”
江采薇有样学样的道:“苍天啊,你怎么不收了这个大妖精。”
一个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苍天啊,要是把你们两个都收走了,我岂不是得一个人孤枕难眠呐!”
两女羞红了脸,江采薇将脑袋埋低:“相公,你就喜欢偷听人家说话。”
苏七七倒是大气一些,转移话题问了句:“怎么样?”
张儒眉头轻蹙,嘬着嘴道:“不容乐观,福州城的百姓现在很多都是对我感恩戴德,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御史,多次上书,只是陛下暂时置之不理。如果让民意继续这么沸腾下去,对我们将来绝对没什么好处可言。
不过现在还不到最坏的时候,所以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他指的最坏的时候,是指朱佑樘不再信任他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跟朱佑樘的奥迪会不会走到那一步去,就算他心里再不想走到那一步,他也不得不防止走到那一步。
万一真要是走到了那一步,他至少要给自己和家人,甚至身边的亲信留下一条活路才行。
苏七七再次将自己的建议说了一次:“相公,不如我们退隐吧!”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跟张儒提出退隐的建议了,只是张儒以前拿捏不定,现在更加拿捏不定。
她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希望多提几次之后,这个建议能够让张儒放在心上。
果然,张儒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现在还不是时候!七七,我答应你,完成我的理想之后,我会带着愿意跟着我们归隐山林的兄弟一起离开。但是现在,各方面的事情都在紧要关头,大明暂时没有外患可言,同时内忧也肃清了不少,我要是在这个时候离开,那些保守派势必会反戈一击。
朝中对我的攻讦从未停止,所有奏折陛下全部留中不发,我不能辜负那么多兄弟对我的期盼,也不能辜负陛下对我的信任。”
苏七七前所未有的认真:“可是相公你想过没有,你为老朱家想,什么都是为老朱家想,什么都是为大明这个江山想。有朝一日,你的理想真的完成了,百姓真正富足了,那个时候,老朱家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个人,还能不能一如既往的信任你?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历史上这样的典故还少吗?贫贱之交可以称兄道弟,可是富贵之后呢?不用看太远,就看看咱大明初期那些功臣名将,看看他们几个人得了善终。
相公,你可以不为自己想,不为手下的兄弟想,难道就不能为咱们将来的孩子想想吗?”
“七七,我...”话到了嘴边,张儒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明白苏七七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但是他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他希望自己做到自己想要做的事。至于后果,他不是没想过,但他有一种侥幸心理,他期盼着那一天不要到来。
江采薇难得的懂事,一只手抓住一个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了。相公想做他自己要做的事,这是无可厚非的,男儿哪个不想建功立业,哪个不想青史留名。
姐姐说得也有道理,可是现在相公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一旦相公抽身而去,所有努力付之东流不说,可能我们连个安身立命的场所都不会有。
姐姐,咱们就再等等吧,那么多苦那么多难咱们都挺过去了,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啊!”
张儒紧紧握住苏七七的手,认真道:“七七,你放心,如果有一天不对劲了,我会抽身的。”
苏七七颇为担忧的看着张儒,嗫嚅道:“只怕到时候,想要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这句话声若蚊蚋,只有她自己听见了。
一行人缓缓入城,张儒在路上又拉着几个人了解了一下福州的情况,几乎每个人都在对张儒歌功颂德,却不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让福州百姓感恩戴德的定边侯张文轩。
一路走走停停,进入福州知府官邸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并不知道张儒来了的福州知府雷远在冬日里忙得满头大汗,虽说东那一带的天气没有北方严酷,却也算得上凉爽。饶是如此,都将雷远累得浑身是汗。
实际上,自张儒上次离开福州之后,雷远基本上每天都在过这样的生活。
从早上鸡鸣开始,一直忙到晚上万家灭灯,工作很辛苦,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要做,但是这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却是甘之如饴。
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对于雷远来说极为不易,没有张儒的垂青和提拔,他可能一辈子都会窝在福州知府的位置上碌碌无为,甚至哪天海商们犯了事,还会把他这个福州知府给搭进去。
现在虽然他看不到升迁的希望,却看到了青史留名的希望。
一旦江南富裕,可能他这个福州知府在朝堂上的话语权甚至比得上某些侍郎级别的人物。
“忙什么呢!”张儒的声音在雷远的书房门口响起。
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过张儒的声音了,雷远一时没听出来,十分烦躁的挥手道:“出去出去,没见本官正忙着嘛!把王书吏叫进来,本官有事问他。”
“我可不认识什么王书吏,这福州府里面我认识的人不多,你算一个。”张儒略带轻佻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雷远察觉到不对劲了,猛然抬头,看到门口的张儒,他一下从位置上窜了起来。
“哎呀,侯爷,您怎么来了。”雷远脚不沾地的跑到张儒身边,十分恭谦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侯爷您要来京城,好歹也跟下官说一声,下官也好设宴迎接不是。”
张儒笑着摆摆手:“你看你这都忙成什么样了,我要是再让你设宴,那就真有些不近人情了。不是让你从文轩号领银子招募书吏么?怎么还搞得自己如此疲惫?”
雷远憨笑道:“下官累点苦点没什么,只要事情能够办好,不给侯爷丢人就成。每个月从文轩号福州分号领三百两银子,基本上都给了下面的书吏。如今这福州府光是书吏就有三十余人,还有各号杂役不下四十人。”
张儒奇道:“三百两银子聘三十书吏?雷远,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这可是月俸。”
张儒自己的确有计划要给下面的人开高工资,但是不是现在,至少也要等到海运的赋税收益上来之后。可现在雷远就已经提前把高工资的事给落实下去了,他急需一个解释。
雷远无奈道:“侯爷,下官实在没有办法,这些读书人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每个人都想着金榜题名。如果不将俸禄提高一些,他们是绝对不会来当书吏的。
现在负责作坊的书吏有八人,负责海商洽谈的书吏有十五人,负责整理朝廷邸报的书吏二人,负责诉讼断案的书吏四人。还有几个人随时听候船厂调遣,就这些人,下官还觉得不够用呢!”
张儒点点头:“嗯,这的确是个问题,可你堂堂知府,也不能什么事都自己做嘛,你可是要好好注意身体,将来还要帮朝廷掌管好这东南的金山银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