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这么走来走去也不是个事,既然朝廷的援兵已经来了,我们也没必要那么担心了。+頂點小說,雷公山易守难攻,鞑子擅长马战,要长途奔袭上山,基本上不可能。堡寨中有不少弓箭,应该能够守到援兵到。”戴山十分纠结的看着杨荣,他不明白一向气定神闲的杨荣,为什么反而在朝廷援兵来了之后变得愈发焦躁。
杨荣十分不耐烦的挥手:“你不知道我的事,少掺和。”
戴山张了张嘴,终究没继续说下去。
老师这段时间苍老了不少,他不忍心再说什么了。
作为杨荣昔日的亲卫扈从之一,戴山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跟杨荣有莫大的关系。他是杨荣的嫡系,是他的亲信,也是他危难时刻第一个想到的人。
“报!将军,京城援兵请见总兵大人。”一个亲兵快步跑来,单膝跪在不远处。
戴山喜道:“哈哈,总算是来了。”
相反,听到这个消息的杨荣,反而倒退了两步。
戴山无意间一回头,正好看到杨荣如丧考妣的表情,大为不解:“老师,您这是怎么了?”
杨荣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反问道:“山,你跟老师说句实话,如果朝廷要杀我,你能不能尽力保住你师母他们的性命。”
这个问题来的十分突兀,戴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他下意识道:“老师您说的这是什么胡话,朝廷怎么可能会要杀您呢!”
杨荣道:“这次来的三军统帅是谁。”
“张将军啊!您跟他还是老熟人了,当年的大同之战,就是张将军带领胜利的。”戴山说着说着,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
他好像明白老师为什么会担心了,因为他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张儒是谁,马璁又是谁的问题。
这次大同之战朝廷损兵折将,甚至大失颜面的让数万边军成了鞑子的符箓。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要背黑锅的话,只有两个人够这个资格。
一个是马璁。
另外一个,毫无例外,将是他的老师。
关键是率军来援的是张儒,而马璁跟张儒关系莫逆。当成张儒留下马璁担任杨荣的亲卫队长,未尝就没有让马璁取而代之的目的。
所以,这个背黑锅的人只能是杨荣。
“听老师的话,不要想着报仇,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要说,谁都不要提。等会他们进来之后,你就出去,让为师走的体面点。”杨荣神色变得平静了不少。
当然,你要说他是能够然然面对死亡,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在死亡面前,谁人能够坦然无惧。
表面上的平静,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走的有点尊严而已。
说话间,佩戴火枪的朝廷援军已经齐刷刷涌进厅堂,戴山站起来十分识趣的朝那为首之人拱了拱手:“上官有事先忙,末将先行告退。”
为首之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杨将军,小将十二团营中勇武营把总刘琦,奉命前来接你回去。”
杨荣呵呵一笑:“还请小将军回去告诉督帅一声,就说杨荣老了,想好好在这雷公山度过余生。”
刘琦冷冷道:“抱歉,杨将军,小将奉命行事,今日必须请您回大同府城。”
杨荣苦笑连连:“何必弄得这么麻烦,我杨荣好歹也是当过一镇总兵的人,请小将军给杨某留点面子。回去告诉督帅,就说杨荣谢谢他的厚爱了。记住,回去跟督帅说的时候,要说杨荣,是战死的!”
话音刚落,杨荣猛然站起来,抽出腰间佩刀,毫不留情的捅进了自己的胸膛。
这一刻,他似乎无怨无悔。
一直站在门口的戴山强忍着呢不让泪水掉落,手指扣紧墙缝,浑身不住的震颤。
刘琦叹了口气,走到杨荣身边,等了好一会,确认他已经没了气息之后才伸手合上了杨荣不肯闭上的双眸:“唉...杨将军,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这次带来的命令,只不过是让杨荣写信自辩的时候不要把马璁带进去,可没想到,当杨荣见到他之后,竟然会做出这么过激的事情来。
“躲在门后那个,出来吧!你要是不躲在那里,我还真的百口莫辩了。”刘琦淡淡道。
他甚至不曾回头,就知道戴山躲在门外。
因为这位雷公山守备哽咽的声音,清晰的传进了他耳中。
戴山有些紧张的从外面走进来,一脸警惕的看着刘琦,生怕他会连自己也杀掉灭口。毕竟必死一个总兵的事,要是传扬出去,就算张儒在皇帝面前再得宠,只怕也难以善了。
刘琦道:“你不用紧张,这条路是杨将军自己选的,除非你自己选择一条不归路,否则只要你站在我大明的土地上一刻,你就是绝对安全的。杨将军的后事,督帅应该会办,这些天,得辛苦你先帮忙保存杨将军的遗体。”
戴山不住点头,他的目光,落在刘琦身边那些背着火器的士兵身上。
刘琦叹了口气,转身朝资金日恩挥手道:“走吧!回去!”
说完没他也不怕戴山突然之间叫人围攻,带着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雷公山。
直到再也看不到刘琦的背影之后,戴山才放声大哭起来,他一下仆在杨荣的尸体上,眼泪哗啦啦往下流淌。
嗓子眼里似乎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的怒火随着泪水喷射出来,打湿了杨荣的衣襟。
哭过之后,戴山让人郑重其事的收殓了杨荣的士绅,然后在自己的身上批了一条白色的布匹。
杨荣待他如父,他便要为杨荣尽孝。
刘琦带人匆忙回到大同府城,复命的时候张儒没见到他带回杨荣,便问:“杨将军人呢?”
刘琦低头道:“回帅爷,杨将军自觉有愧朝廷,畏罪自杀。”
张儒皱着眉问到底怎么回事。
刘琦只好一五一十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说了出来,他给杨荣找一个畏罪自杀的由头,也不过是为了让张儒好做点。
可惜,张儒要听的是实话。
听完刘琦的实话之后,张儒叹了口气:“刘琦,你知道我张文轩这辈子最佩服的是什么人吗?”
刘琦摇头表示不知。
张儒接着道:“我最佩服的不是那种身居高位的人,也不是在朝堂上口若悬河的人,更不是学富五车的人。而是你堂弟刘鹏那样的有一腔热血,而且敢于奉献的人。杨荣死了,但他不该担上畏罪自杀的罪名。
他不战,有他不战的道理,人死了,他做的事没有错到不可原谅的地步。就按照杨荣自己的要求办,我会在奏折中写他战死沙场。”
张安蹙眉道:“文轩,你可要想清楚,杨荣不背这个黑锅,马璁就要背。”
张儒摇摇头:“谁都不用背这个黑锅,这个黑锅,我来背!也许一开始我把马璁放在大同就是一种错误,但是现在已经酿成大错,我不想一错再错。
马璁,杨荣的家眷还在大同府城,所有人你务必要照顾好,要是有任何差池,我唯你是问。”
马璁低头应和:“末将遵命。”
张安拗不过张儒,只好道:“既然你想明白了,我也就不劝你了。不过那雷公山的守备戴山,是杨荣的心腹手下,而且是关门弟子。他要是出去乱说的话,怕是会对你不利。”
张儒苦笑道:“我既然说了这黑锅我来背,我就做好了背骂名的准备。我们做,让戴山看着,他要说,随他。”
马璁握了握拳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他要是敢说,他就得死。”
“行了,这一天都挺累的了,明天还要布置,你们都下去休息吧!张将军,你留一下。”张儒有些无力的回了回事,然后看着张安道。
等两人都离开后,张儒对张安道:“一场同仁,敬他杯酒吧!”
张安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因为他虽然建议张儒杀了杨荣,心里还是不太希望杨荣真的死去的。所以张儒派刘琦去请杨荣回来的事,他同意了。
可没想到杨荣想得太多,竟然以为这些人是去抓他的,干脆来了个自杀。
二人将桌上的茶杯倒满水,双双具备,脸色都有些凝重:“老杨,跟你掐了不少年了,你走好。”
“杨将军,一路走好,你的家人,我来照顾。二十年后,我去你坟头,让你看看大明的盛世江山。”
说完,他们将茶水倒在地上,算是对杨荣表达了自己军人的建议。
然后,张儒和张安都走到地图旁,张安指着地图上鸦角山的位置:“这个位置现在是鞑子最多的地方,除了那战死和被俘的两万人,其他大概十七万余人都窝在鸦角山一带。他们的战线很长,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根本没法跟他们展开正面的草原战。”
张儒指了指鸦角山道:“你知道这次领兵的鞑子是谁吗?”
张安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不是新的鞑靼大汗么?他好像在你府上住过几年,难道你有把握劝说?”
张儒一字一顿道:“他叫屠胡,跟鸦角山上一任战死的守备同名,他是鸦角山边军唯一的一个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