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夜凉如水,从定边侯府围墙上翻下来一人,此人身手矫健,脚步似鬼魅,身形如猿猴。
黑影落地,蹑手蹑脚正准备走动,忽然,四五道身影带着灯笼疾驰而至。
墙上下来的黑影不再想着离开,反而站在原地,手握腰间腰刀,一双眸子中满是怒火。
“张先生,请回,牟帅吩咐过,不论如何,都不能让您踏出侯府一步。”围拢过来的人中为首之人拱手之后,十分谦卑的道。
从墙上跳下来的人自然是张儒,而这些围住他的人,则是牟斌派来保护兼监视他的眼睛。
他以为牟斌会派一些不入流的人来,没想到他派来的人竟然都是高手。
“牟斌给你们什么好处,我加倍给,让我离开。”张儒摘下面巾,有些生气的道。
为首锦衣卫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脖子:“牟帅给的好处就是小将脖子上这颗脑袋,张先生认为,什么东西能够打动小将?
牟帅说了,张先生在侯府安然无恙,我等加官进爵不是问题。可牟帅也说了,要是让张先生神不知鬼不觉的逃离了侯府,我等项上人头不保。”
张儒颇为着恼:“这牟斌做事的时候不积极,让他抓人的时候倒是挺积极。行了行了,老子不出去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为首之人也没说话,目送张儒进入侯府大门之后,这才纷纷四散开去。
可以说,这次皇帝的命令十分棘手,为了不让张儒这个高手逃出去,牟斌几乎动用了整个京城所有的势力。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理解张儒的,昔日袍泽,一个重伤再床,另一个生死不知,如果换成是他牟斌,也会着急上火。
可现在这个时候真的不是最好的时机,先不说大同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就算张儒去了大同,也未必能够找到姜伟。就说朝廷里那些巴不得张儒出去送死的人,现在可都将目光停留在定边侯府这里。
一旦张儒出去,他最先面对的绝对不是大同的白莲教,而是京城这些达官贵人派遣出去追杀他的人。
的确,牟斌承认张儒功夫不低,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
连范无咎那样的老江湖,一身功夫高深莫测的人,都不敢说能够面对数百人全身而退。
一旦在开阔地遇到伏击,而且是对方有弓弩箭矢的情况下,张儒必死无疑。
张儒死,皇帝不高兴,皇帝不高兴,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牟斌,势必要遭殃。他要是遭殃,这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京城,难道就不会再次掀起血雨腥风?
闷闷不乐的回到宅邸,张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在想姜伟现在到底怎么了,再想大同那边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与此同时,大同知府衙门遭受攻击,连带知府在内的一百七十三十人尽数殒命。末了,那些人还在知府衙门放了一把火,将知府衙门烧成了一片废墟。
索性大同总兵杨荣及时派人救援,将火扑灭,这才让周围居住的人家得以幸免于难。
知府衙门前面竖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两个字:“灭明!”
从那有些扭曲的字迹来看,写这块牌子的人应该识字,但绝对不是读书人。
得知知府衙门被攻击,杨荣马上派副总兵马璁带领三千精兵进驻大同城,连同大同城内驻军一起防控。同时,写八百里加急上书皇帝,告诉皇帝大同发生的一切。
翌日,大同西北五十里处村庄被徒村,除了一户人家不曾有任何损伤外,其他人家全部陷入一片火海。
当马璁马不停蹄带着人赶到这个村庄的时候,除了那家在村口瑟瑟发抖的人之外,村子里鸡犬不留。隔了老远,就能闻到从村庄传来的烤肉香味。
马璁走过去费了不少唇舌才将那个男主人安抚得情绪稍微稳定,然后才有军中刑讯逼供的高手上千问话。
过了一会,军中高手走到马璁耳边耳语了几句,这几句话,让马璁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谁都不知道那个高手跟马璁说了什么,连杨荣事后追问都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这人是马璁救过命的人,他能够跟马璁说,但是绝对不会跟其他人说半个字。
回到大同城后,王周命人严防死守,许进不许出,接着带领军士一家一家开始排查。凡是家中有无生老母画像的,全部缉拿归案,押入大牢等候审讯。
一方面大同边军忙着整顿内忧,另一方面,大同总兵杨荣还得随时防范着有可能进犯边境的鞑靼大军。
这些鞑靼部落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好像知道大同闹了匪患一般,在新的小王子巴图孟克带领下,二十万草原大军屯兵大同边疆。
连日里,杨荣现需写了三封书信回京城,每一封书信都是十万火急,每一封书信都写满了这位大同总兵的无奈。
反倒是副总兵马璁跟个没事人一样,每天除了巡查军营之外,就是带着几个心腹手下在大同城内的青楼酒肆中流连忘返。
那些白莲教余孽不停作乱,时不时就会跳出来蹦跶一下,杨荣命令马璁早日解决白莲匪患,可马璁以流寇太盛,左右难以相顾为由,死活赖在大同城内不肯出去。
弘治四年三月初九,鞑靼二十万大军发动小规模袭扰,放眼十日之内拿下大同三十六堡寨。
杨荣都快要被气死了,可又不敢贸然出兵。
大同整个防线的守军有几十万,可他手里能够指挥的守军却只有不到三万人马。其他人基本上都是马璁这些年培植的心腹手下担任主将。就拿鸦角山来说,这个地方曾经有数千将士战死,所以大同的边军对这个地方有独特的感情。
数年前大同之战后,很多将士都要求调派到鸦角山去。
现在好了,这个地方从将军到士兵,没一个不是经过马璁点头之后才得以成为鸦角山守军的。
张儒还是朝廷定边侯的时候,给杨荣的职位就是一个被架空的总兵。这么些年过去,昔日只知道跟在杨荣屁股后面讨好的马璁羽翼已丰。别说他杨荣想要做点什么,就是他想要说点什么,没经过马璁的同意也是不行的。
奏折里面,他也或多或少提过这个,可皇帝不知是看不懂还是不想看懂,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弘治四年三月廿一,京城太和殿,皇帝朱佑樘面色阴沉的坐在龙椅上,眼睛不停在一干朝廷重臣身上逡巡。
下面所有朝臣包括内阁几位大学士在内,全部低着脑袋不吭声。
大同那边发生的变故,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一时间,谁也想不出一个切实际的办法来解决眼前的这一切。
那一直蛰伏的白莲乱党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先是设置陷阱几乎灭了一个千户所的锦衣卫,紧接着又灭了一个知府衙门。
然后,不等大同边军和朝廷做出反应,大同那边的草原鞑子立马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豺狼一样扑了过来。
这些天,所有大臣都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大同离京城的距离不远,如果敌人打过来了,他们只有做亡国奴的份。
“说啊!平时你们不是挺能说的嘛!”朱佑樘压着嗓子道。
连续问了好几次,下面的臣子都不敢站出来说话。
最后,还是邱濬主动出班道:“臣有一不情之请,只怕陛下不会同意。”
朱佑樘一喜:“我的邱先生呐,你有办法干净说出来啊!这都火烧眉毛了,你那里还管得了朕高不高兴。”
邱濬缓缓道:“九边人马不能乱动,如果乱动,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所以要策应大同之变,唯一的可能就是从宣府调兵。但是宣府总兵张安为人桀骜,先帝命其守卫宣府,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是不会轻易挪动的。
如今京城能使之听令而行者,不过二三人而已,所以臣请陛下册封保国公朱永为大将军,率十二团营出征。”
话说完,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不是皇帝,而是朱永本人。
他一口回绝道:“老臣老矣,若是强行出征,只怕会乱了军心。”
朱佑樘有些为难的看了朱永一眼,试探性问道:“不若再给爱卿委派一员先锋大将?”
朱永摇头道:“陛下,老臣年过六旬,早已不再是当年能征善战的保国公了。大同之事关乎大明江山社稷,臣不敢冒领。”
开玩笑,边军悍勇,年轻的时候那个保国公或许能够凭借自己的勇武震慑边军士卒,现在的保国公朱永养尊处优,早就没了当年的那份胆识了。
朱佑樘刚刚有所好转的脸色再次黑了下去,朱永的确老了,而且早年征战,身上的伤不少,暗疾也不少。他是个仁厚的君主,他没法自私的强迫朱永出征。
正当朱佑樘的心已经跌到了谷底的时候,朱永又道:“老臣虽不能出征,但老臣倒有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
朱佑樘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快说!”
朱永一字一顿道:“前定边侯,张儒张文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