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儒吊儿郎当的坐下,翘起二郎腿,朝汪直使了个眼色,后者很快便走出东暖阁,并将其他人带走,顺带着把门带上了。
等所有人离开之后他才笑嘻嘻道:“你这皇帝当得倒是清闲,我在江南差点连命都丢了,你还有闲心坐在这里下棋。”
张窈夭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却因为朱佑樘的一个眼神硬生生憋了回去,她有些幽怨的看了朱佑樘一眼,朝张儒道了个万福:“虎哥,弟媳先行告退。”
朱佑樘十分满意的扬了扬脑袋,精瘦的下巴露出几根青黑色的胡须。
张儒耸耸肩道:“窈夭无需客套,你也不是外人,在这里坐着听我俩聊聊天也没什么。”
脑中想到那个历史上有命的张皇后,张儒顿时打消了让张窈夭离开的想法。
从某些方面来说,张窈夭无疑是十分成功的,他让朱佑樘倾心于她一人,做了历史上唯一一个只有一个女人的皇帝的女人。而从另外一方面来看,她又是很不成功的,至少她那两个为非作歹的弟弟,就是不成功的典范。
朱佑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见张窈夭果然打消了离开的想法,他才有些无奈的问道:“虎哥,跟我说说,这次江南之行到底怎么样?”
张儒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凝重:“不瞒陛下,江南的情况十分复杂。”
说到江山社稷,朱佑樘立马收起戏谑的嘴脸,不由自主的坐直身体,等待张儒的下文。
张儒清了清嗓子道:“江南海商横行,草菅人命、逼良为娼之事做了不少,特别是以郭汉生为首的几个大海商,手上更是沾染了累累血案。说他们为非作歹不为过,说他们恶贯满盈都不为过。
远的不说,光是近十年,福州一地的百姓被海商逼迫而亡的不下三百。更多的人背井离乡,宁可客死异乡也不愿意回到福州。
臣带二百锦衣卫前往福州之后,更是出现数千水手围攻钦差行辕的反贼行径。这一切的幕后指使者,便是臣上奏朝廷请求刑部发下海捕文书缉拿的要犯郭汉生。
若非锦衣卫骁勇善战,若非那死去的五六十个兄弟拼死相救,或许臣已经命丧火海,再也没法见到陛下天颜了。
海商横行,走私贸易不断,江南的上好丝绸除了布政使司有一部分之外,其他很大一部分都被海商运到了南洋、西洋。百姓不事耕种,宁可买粮食也不愿储备粮食。富者有良田千顷,贫者无立锥之地。
福州天气炎热,每年因饥饿而死的百姓多达数百。从成化十四年到如今,福州由原来的十五万户变成了现在的九万户。
福州知府雷远,韬光养晦方能为百姓做那么一丁点实事。其他官员,只要不听海商调遣,不日便会死于非命。连带着一家老小,全部不得安生。
福建布政使司索贿者不知凡几,有这些高官庇护,海商行事更是肆无忌惮。本地官员不是朝廷任命,而是他们来任命的。
更有百姓不堪奴役,下海据岛为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劫掠渔船,残杀渔民之举更是不知凡几。
臣受命于陛下,请出王命旗牌尚且无法震慑宵小,只能先斩后奏,诛杀海贼郭汉生为首的恶商一百七十四人,连带家属三千余人发配充军。”
朱佑樘十分认真的听着张儒的叙述,听到福州糜烂到如此地步,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在京城,很多东西都不知道,要知道地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能靠十三道巡察御史和锦衣卫、东厂的人。
然而,张儒说出来的情况,不管是福建巡察御史还是东厂、锦衣卫的人,全部都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可以说,要不是张儒为了开海禁增强国力,特地跑了一趟福州,只要不出什么乱子,可能他这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
这种感觉很不好,不是朱佑樘想要的感觉。
张儒闭嘴后,朱佑樘沉吟半晌才道:“虎哥,这一趟,辛苦你了。”
不想让皇帝太过忧心国事的张儒打岔道:“陛下要是觉得臣辛苦了,不妨给臣找个十个八个可人的小姑娘,让臣也尝尝大被同眠的感觉。”
朱佑樘清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笑容:“虎哥,你心里都有放不下的人,何必跟朕开这样的玩笑。”
张儒叹了口气道:“只是觉得你这样活着太累了罢了!东南之乱,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可事情终归是被我给解决了,既然解决了,那就没必要不开心。何必因为过往的事情徒增伤悲?”
朱佑樘怅然道:“朕也是身不由己,这江山是父皇交给朕的,朕要是不打理好,将来无颜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张儒笑道:“不说这些了,说起来更是不开心。你说我好不容易历经九死一生从江南回来,你是不是得表示表示啊!”
朱佑樘淡淡笑道:“你要什么,你说,只要朕有的,朕绝对不会吝啬。”
张儒撇撇嘴有些无趣道:“你就不能装模作样小气一回,这样我要是想偷懒了,也能名正言顺一些。你知不知道你的信任,给了我很大的压力。”
“压力越大,动力才越大,这话可是你说过的。”朱佑樘心情好了不少,也学会了开玩笑。
张儒翻了个白眼:“你小子还跟小时候一样,说话一点意思都没有。行了,这面也见过了,该禀报的也禀报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这一路颠簸,连个好觉都没睡过,累了。”
朱佑樘挥了挥手:“赶紧回去休息吧!”
张窈夭顺势站起来:“陛下,臣妾替您送送虎哥。”
朱佑樘微笑着点头,然后开始低头研究棋盘。但他的双眼没有一丝身材,显然注意力根本就不再棋盘上,
张窈夭将张儒送出门口,张儒正要转身劝她留步,她却突然一把薅住了张儒的衣袖。将他拉到一边之后,张窈夭可以压低声音道:“虎哥,弟媳有件事想求您。”
让一个皇后在一个臣子面前用到了您这个称呼,而且还能让一个皇后不顾规矩拉住一个臣子的衣袖,这是非常反常的事情。
张儒脸色严肃的问:“娘娘有事请吩咐。”
“陛下这段时间晚上都睡不好了,瘦了不少,身体也越来越不行了。虎哥说陛下每日清闲,有时间下棋,却不知今日下棋都是臣妾连同汪直、覃吉二人苦劝了大半个时辰才成功的。陛下每日都扑在国事上,连吃个饭的时间都在看奏折,弟媳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张窈夭毫不避讳的道。
如果要是平时,让她自称弟媳,还真不是一般的为难。
尽管她十分清楚张儒和朱佑樘之间的关系,尽管她作为妻子明白皇帝的很多想法。但是张儒终究是一个臣子,她一个皇后跟臣子说这样那样的话,有太多的不合适。
可今日,为了朱佑樘,她算是豁出去了。
张儒叹了口气道:“这个问题,臣早劝说过陛下。可陛下的性子娘娘您是知道的,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臣也无奈啊!”
张窈夭紧紧抓着张儒的衣袖,手指甲都快要穿透张儒的衣袖刺入手心了:“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人能够劝说陛下,那这个人非虎哥莫属了。弟媳从未求过虎哥什么,今日算是弟媳求你了。”
张儒道:“娘娘不说,臣也会尽力劝说陛下,根本不用用到求这个字。陛下是臣的奶兄弟,是臣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臣比娘娘更不希望陛下出事。娘娘放心,往后臣只要在京城便会多来宫里走动,多劝劝陛下的。”
张窈夭松了口气:“谢谢了。”
对于她的客气,张儒真有些招架不住,这种客气不是朋友之间的客气,反而有种让人感到生硬的感觉。
他把朱佑樘当兄弟,不用张窈夭说他也会去做的事情,偏生张窈夭多此一举。
待张儒离开之后,张窈夭回头缓步走进东暖阁,走到怔怔出神的朱佑樘身边轻声道:“陛下是不是累了,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吧!”
朱佑樘回过神来,有些茫然了的看了张窈夭一眼,强笑道:“没事没事,窈夭你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朕有些事情要想,暂时不想回寝宫。”
张窈夭闻言故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虎哥说...”
朱佑樘很明显的愣了愣神:“虎哥怎么了?”
张窈夭贝齿轻咬红唇,犹豫再三才道:“虎哥说要陛下多注意休息,多走动走动,他会时常来宫里看陛下的。”
朱佑樘有些不悦道:“你是不是跟虎哥说了什么?”
张窈夭不说话,表示默认。
她已经做好了承受朱佑樘帝王之怒的准备,不料等了好半天,朱佑樘都没有训斥。抬头一看,却见朱佑樘正看着自己怔怔出神。
张窈夭顿时紧张了不少,颤声道:“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朱佑樘站起来走到张窈夭面前,一把抱住张窈夭:“窈夭,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是大明的皇帝,有些事,我也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