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教的情况没人比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更清楚,那些堂主香主之类的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鸟。许多都是托庇于白莲教,这样就可以免除被官府盘剥压迫。
如果不是因为白莲教内部的矛盾太多,各处香堂根本不齐心,名唤唐赛儿的老妪也不至于那么心急火燎的对罗清的无为教伸爪子。
从永乐年到如今,已经过去好几十年了,那个曾经呼风唤雨闹出很大阵仗的白莲圣女,如今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
好不容易有了收拢下面的人人心的机会,唐赛儿不打算放过。姜伟死了的话,或许下面的人会看在这个面子上,对总坛这边多几分恭敬。
在那个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安排下,一场针对姜伟的刺杀暗中成型。
此时,姜伟还被蒙在鼓里。
一封书信将这位在大同大杀四方的锦衣卫千户搅得心神不宁。
信是京城来的,写信的人,是曾经对他极度信任如今却对他极度怀疑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那个年轻的大人似乎觉得一剑的伤患无法抵消所谓的二次背叛,急哄哄的要姜伟给出一个交代。
已经成了姜伟嫡系心腹的张富贵小心将纸条在油灯下烧掉,又将纸灰戳碎,这才小心问道:“姜叔,现在怎么办?”
“你带人把人头送回京城去,告诉张大人,就说姜伟早晚有一天会给他一个交代。”姜伟沉吟半晌道。
“那这里。。”张富贵不无担心的问了一句。
大同不比京城,大同总兵杨荣虽然跟自家大人有关系,可是他是军方的人,很多东西还是需要地方官府来配合的。
大同的白莲教香众很多,新皇登基他们跳出来闹腾,京城来的锦衣卫抓了一批,现在姜伟又抓了一批。
张富贵要离开,他们的心腹势必会带走一批,到时候姜伟身边的防卫自然就弱了。
姜伟大手一挥:“这里的事情你不需要担心,我自有分寸。还有,这次的任务很重要,这些人头里有很多都是白莲教的骨干,半路的安全,你一定要保证。”
他很清楚,作为一个两次背叛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在张儒心里是什么地位。
他唯一能够保证自己继续在锦衣卫待下去的,就是拼命证明自己对锦衣卫是有用处的。只有这样,张儒才不会将他赶出去,一旦锦衣卫那些年轻人成长起来,只怕他这个缺了一条腿的老将,就要面临离开的下场。
翌日一大早,张富贵就带着三百人用大车将人头装好启程回京,姜伟没有出门相送,他突然接到密报,说李庄有白莲教余孽活动。
带着四五十人匆匆赶去,李庄表面上没有看不出任何端倪。老百姓们依然在忙碌着,村口几个孩童正在追逐奔跑。看到一大队身着飞鱼服的人出现,所有小孩瞬间跑了个干净,倒是有胆子大的躲在谷堆后面偷偷窥探。
一行锦衣卫直奔街尾,这里一家姓赵的外来户,听说就是李庄的传头。
四五十人将不大的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个身手矫健的锦衣卫二话不说就将门踹开了,不等灰尘落尽,门口忽然传来两声闷哼。
一个锦衣卫身体前倾,另外一个捂着胸口倒退数步,口中呼喝:“大人快走,有埋伏。”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再次钻进了这个锦衣卫的胸口,这下,这锦衣卫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结阵!”姜伟大声喝道。
锦衣卫虽然脱离真正的军人阵列已经很久了,但是张儒出任指挥使之后,很多以前丢掉的东西又被拿了起来。
用张儒的话来说就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一开始一帮子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们还觉得这话危言耸听,真正见过几次阵仗之后,他们才发现那位年轻的指挥使大人所言不虚。
一个个袍泽兄弟战死,一张张熟悉的脸瞬间变成死灰色,这一幕幕,依然还深深印刻在这些算不上年轻的锦衣卫脑海中。
光是对白莲教作战,就有不下三百锦衣卫永远的留在了大同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锦衣卫井然有序的防御阵型总算是完成了。
手里有盾牌的人纷纷拿出了盾牌抵挡箭矢,没有盾牌的则缩在后面。
“进攻!”
姜伟面无表情的下令。
如果是平时,他绝对不会下这样的命令,但是今天不同,对方既然敢在村尾埋伏,定然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与其让手下的兄弟不顾伤亡的突围,还不如让兄弟们先将眼前埋伏的人拿下。
一开始,锦衣卫前进的步伐还算坚定,因为里面射出来的零星箭矢根本伤害不到躲在盾牌后面的他们。
忽然之间,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喊杀声,这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打乱了锦衣卫的部署。尽管姜伟和几个百户歇斯底里的呼喝着不要乱不要乱,某些年轻人的脚步还是乱了。
这一乱,马上就给了里面的人可趁之机,停顿了半晌的弓箭再次射出,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夺走了三个锦衣卫的性命。
喊杀声渐近,翻眼望去,四面八方乌泱泱都是人头,不少人手里拿着的武器只是一根简单的木棍。
亲信百户马上涌到姜伟身边:“大人,属下护着您先走,快!”
姜伟冷冷的瞥了百户一眼:“你让我放着这么多兄弟不管,就这么灰溜溜的逃回去?”
那百户一愣,随即焦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大人离开了,兄弟们的仇就有报。大人若陷进去了,兄弟们只怕连个报仇的人也没了。”
周围听到这百户说话的锦衣卫也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马上就有人接口:“是啊,大人,您快走吧!”
姜伟十分固执的摇头:“不行,我不能让兄弟们以身犯险,要死一起死。放心,如果老子死了,锦衣卫自然会为老子报仇。”
苦劝无果,瘸了腿的姜伟却以常人无法达到的速度飘了出去,一记漂亮的刀花过后,地上躺下三个手拿锄头的壮汉。
有人倒了,那些百姓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变得更加凶悍了。
锄头、砖头、石头不要命的往这些锦衣卫身上招呼,一开始姜伟还能带着人勉力支撑,没多久之后,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挨了几下的锦衣卫终于扛不住了。
一群乱哄哄的百姓加上房子里几个射冷箭的家伙,给锦衣卫这边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就连姜伟自己,左臂也多了一条不大不小的伤口。
“杀!”
百姓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也激起了锦衣卫的血腥,手里有兵刃的锦衣卫杀起人来可比那些乱民要干脆利落。不过半柱香时间,地上就多了百余尸体。
有人倒在血泊中悲号,有人被宛如魔神的一众锦衣卫吓得连连倒退。
这时,人群中有人忽然高呼:“兄弟们不要怕。这些狗贼只有十几个,我们有几百个,杀了他们,无生老母便会降临。”
还别说,这一声呼喝的作用还真不小,原本有些退却的乱民再次围了上来,这一次,他们的进攻比之前的进攻还要猛烈三分。
“啊!”一个锦衣卫半边脑袋被一锄头挖掉,临死前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吼。
姜伟目眦欲裂,怒骂道:“干,老子弄死你们这帮狗娘养的!”
刀舞狂风,眨眼间又有四五个人被他砍翻,那个被挖掉半边脑袋的锦衣卫是他手下的一个百户,也是他最为信任的一个百户。
锦衣卫这边人越打越少,不断有人中招倒下,乱民渐渐威龙,最后,被围住的只剩下姜伟一人。
绣春刀上多了许多缺口,姜伟单膝跪地,一只手拄着绣春刀,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和身上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
他喘着粗气看着渐渐逼近的乱民,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绣春刀平举:“来吧!老子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进攻激烈的乱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剩下姜伟一人之后,他们竟然没有马上动手,似在等待什么命令。
忽然,一支利箭从乱民身后射出,从一个中年乱民的后脑灌入。
现场已经没多少打斗了,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给射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官府的大部队来了?不少乱民心里暗忖。
这次出来能够拿到实打实的好处,对这些活不下去的乱民来说,二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所以明知道危险,他们依然甘心赴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接着,又是二三十支箭矢射出,每一只箭矢都能准确的射中一个乱民。
面对四五十个拿着绣春刀都没乱过的乱民这下是彻底乱了。
人家手里有弓箭,更何况这些人还骑着马,他们手里的武器在人家面前就跟玩具似的。
乱民意乱,隐藏在乱民中的白莲教教徒也都跟着一哄而散。
至于那小屋子里放冷箭的人,似乎早已离开,好半天都没见屋子里有什么响动。
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翻身下马,姜伟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魅惑众生的脸,不等他道谢,那疲惫的躯壳已经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身长七尺的姜伟轰然倒地。
女子皱眉蹲下,按住姜伟的脉搏,然后松了口气,朝马上的人道:“先带回去吧!顺便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