臀部的疼痛险些没将张儒给痛晕过去,一片血肉模糊,让一旁的人都不忍直视。朱见深的目光自然不可能盯着张儒的屁股,他目视前方淡淡而言。
可这话进入张儒耳中之后却显得极为刺耳,就因为不肯下跪,你说打就打,把我打了个屁股开花之后还要让我给那女人披麻戴孝。对,你是皇帝,你牛,可我也不是随便你揉圆搓扁的货色。
咬着牙就是不肯答应,张儒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朱见深有些诧异的呢喃:“这就晕过去了?”
梁芳装模作样的将手凑到张儒鼻子下面试了试:“回陛下,估计是孩儿们下手没得个分寸,张大人晕过去了。”
朱见深不满的冷哼:“老梁,说服他的事就交给你了,不管怎么样,贵妃娘娘终究是他的长辈,临死前让他披麻戴孝也不为过。娘娘到现在眼睛都没有闭上,就是因为他没有答应这个遗愿。朕不管那么多,暂时秘不发丧,三日之后,等他这一身皮肉伤养好了,朕要看到他戴孝出行。”
抛下一个烫手的山芋给梁芳之后,朱见深大摇大摆的走了。
梁芳愣在当场,好一会才对趴在凳子上的张儒嘟囔:“我的张大人呦,你可把咱家害惨了。”
可怜张儒想笑又笑不出,差点没憋出内伤来。
被几个侍卫送回府后,负责保护张儒安危的锦衣卫差点没将那几个送他回去的侍卫给活撕了。要不是张儒已经不需要撞死了,哼哼着让他们不要为难那些人,说不定北镇抚司那些下手阴狠的缇骑们,还真能把拱卫内城的几个名义上的袍泽弄出点好歹来。
好端端进宫,却背着一身伤回来,最心疼的莫过于苏七七了。
两人没有夫妻之实,但是某些情侣之间的小动作却是做过不少,所以她也没有丝毫避讳,将一干想要看张儒烂屁股的缇骑轰出去之后,马上按照张儒的指引从抽屉里拿出金疮药为他疗伤。
据张儒所说,这金疮药是师父遍访天下名义弄来的偏房,采用了数十味名贵中药材,对外伤有显著疗效。
药粉刚一接触那堆模糊的烂肉,一阵清凉的感觉就让张儒舒服得哼了出来:“他娘的,还好有师父留下的金疮药,要不然没有十天半个月,老子是别想下地行走了。”
苏七七心疼道:“皇帝也太过狠心了,你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他竟然还让东厂那些阉狗打你。”
张儒龇牙咧嘴道:“我说媳妇,这可怪不得皇帝,一般人要是跟你家相公我这样触怒皇帝,说不定早就脑袋搬家了。咱们陛下别的还好,就是对身边的人下不去手,心太软。那帮没卵子的货色哪里敢真吓死手打你相公,就算他们想,他们的顶头上司梁芳也不敢。”
“说得自己很厉害的样子,不还是被打成这样了。”苏七七嗔道。
张儒嘿嘿直笑:“那是,听说那些文臣言官,可是巴不得挨一顿廷杖的。挨一顿廷杖,以敢于廷争面折而名扬天下,并且名垂竹帛,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死人人都怕,但只是屁股上挨几下,就能博得偌大的虚名,这顿打,怎么算都是值当的。”
苏七七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那你继续顶撞皇帝呗,多打几次,也好多名垂竹帛几次。”
说话之际,手指不经意间触到了张儒身上的伤处,顿时,他疼得冷汗直流:“我说媳妇,你轻点,谋杀亲夫呢。”
苏七七一脸紧张的低头看了看之后,发现那些被金疮药敷好的地方并没有血丝渗出,这才放心将金疮药收起来。
香风飘过,留下一句活该,她便去厨房准备吃食了。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宅子不大不说,连个使唤用的婢女都没有,这也算是大明开国以来的一大怪事了。
当然,皇帝是赐过宅子给张儒的,只不过张儒觉得那宅子太大了,自己的俸禄也不高,养不起那么多的闲人,所以一直都没有去居住过。
倒是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兄弟,时不时的会去那里晃悠一圈,免得某些不开眼的蟊贼跑进去将贵重物品给偷了。
梁芳跟着张儒进了他的小院子,在苏七七为张儒敷药的时候他一直都在门口候着,听到小两口明目张胆的将东厂的人唤作阉狗,他一张老脸臊得就差没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了。
太监的风评向来不怎么好,就是怀恩和覃吉这两个在朝臣之中有不少人赞赏的人,在普通百姓口中,也是阉狗。
他们是皇帝的狗。
苦思冥想之下,是在想不到办法让张儒松口,一时间,梁芳也不知道该怎么进去劝说。
早在宫里的时候,他就看出张儒是在装晕,不过皇帝没有看出来,他也乐得给张儒一个面子,不拆穿他。
只是那时候他根本想不到皇帝会将这么重要的人物交给自己,不然他就是冒着得罪张儒的风险,也是要将这假象揭穿的。
趴在床上,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睡的张儒无意中翻了个身,这一下,可就遭罪了。
屁股很结实的跟床上的被子来了个亲密接触,伤口没有裂开,倒是将他彻底疼醒了。
一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如老树皮一般的老脸,老脸上还带着谄媚的笑容,张儒吓得赶紧扭头:“他娘的,大白天的,谁跑出来吓老子。”
梁芳讪讪笑道:“张大人,陛下在宫里说的话想来你也听见了,这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还请给咱家一个准信。”
张儒冷哼道:“原来是你丫,别的事都可以商量,这件事还真没得商量,让我给她披麻戴孝,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陛下都奈何不了我,你想劝说我,莫非是想证明自己比陛下还厉害?”
梁芳小心笑道:“张大人就莫给咱家带高帽子了,陛下有言在先,让咱家劝说张大人,不管成与不成,咱家总得先劝说才是啊!再说了,贵妃娘娘现在眼睛都闭不上,那就是因为大人您没答应她的遗愿,若是到了出殡的时候娘娘的眼睛还闭不上,只怕到时候会有损我大明国体啊!”
“少跟我打马虎眼,你没看见我现在趴着睡觉么,就我身上这伤势,没有三五个月,只怕连床都下不了。这披麻戴孝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你们也不能把人往死里逼不是,贵妃娘娘怎么说也是大明的贵妃娘娘,总不能因为张某人一个小人物,就停灵三五个月吧。所以我说啊,老梁你就回去跟陛下实话实说,随便找一个人给贵妃娘娘披麻戴孝得了,任何人都可以,就我不行。”张儒插科打诨道。
说话的语气哪里像当朝三品大员,完全跟街上的无赖地痞没两样。
这下,梁芳算是彻底没辙了:“要咱家怎么做张大人才肯答应。”
张儒冷笑道:“不用你怎么做,不管你怎么做,我都是不会答应的。”
在原则性问题上面,张儒很少做出让步,除非。因为女人。
他可以为了苏七七变得没有原则,因为他在乎这个女人,所以他愿意放弃自己的原则。很显然,万贞儿这个只属于朱见深的女人,还不够资格让他放弃自己的原则。
“如果张大人不肯的话,到时候陛下实在找不到人,只怕是会让太子殿下为贵妃娘娘披麻戴孝了。”梁芳缓缓道。
他不想威胁张儒这个他无法威胁的人,但是皇命难为,他不得不出言威胁。
张儒的软肋不多,最明显的软肋,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朱佑樘。
张儒的目光骤然变冷:“梁芳,你是在威胁本将?”
梁芳低眉顺眼道:“咱家不敢威胁张大人,咱家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贵妃娘娘毕竟是皇贵妃,陛下看重贵妃娘娘,娘娘又没有子嗣,唯一可能为娘娘戴孝的,只有太子了。”
张儒道:“贵妃娘娘当真眼睛都比不上?”
梁芳点头道:“的确如此,估计到现在娘娘的眼睛都是睁着的,陛下无奈,只好让老奴来劝大人。”
“明日我会进宫一趟。”没有说答应,也没有摆明了说不答应,张儒有些含糊地道。
让太子为一个皇贵妃披麻戴孝也不无不可,只是朱佑樘那性子张儒最清楚不过,看上去软软糯糯,实际上却也十分倔强。如果皇帝真的让他为万贞儿披麻戴孝,他牛皮气一上来,难免会跟皇帝弄出矛盾。
这个当口,出不得一点岔子。
崔克己留下的药很不错,第二天张儒勉强撑着身体入宫,看到盛装的万贞儿真的是双目圆睁之后,他选择了妥协。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死者的遗愿。
当他点头答应的那一刻,奇迹发生了,万贞儿一直睁着的眼睛,在那一霎,竟然闭上了。嘴角,还残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好像对张儒的答案十分满意一样。
周围的宫女太监被吓得不轻,可没一个敢逃离的,不少人都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娘娘安心离开,不要诈尸。
成化二十三年二月二十三,皇贵妃万贞儿薨,皇帝朱见深恸哭不已,昭告天下,辍朝七日,谥万贞儿为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以皇后礼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