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辽东的冰雪并未消融,天气也依然寒冷,哪怕是在野外撒泡尿,也能马上冻成冰棍。
官道上只有稀少的脚印,看得出来,这大冷天的,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府,都不太想出来晃悠。
几个挑着担子的百姓裹着厚厚的棉袄,看到一大堆哈着白气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一个个纷纷朝道旁躲去。生怕自己会惊扰了诸位军爷的战马,然后自己受伤还要赔偿。
大地被笼罩在白雪之中,放眼望去,除了偶尔能够看到些许炊烟,再看不到其他颜色。
战马行走的速度很慢,马蹄敲打在积雪之中的声音显得微乎其微。
广宁城遥遥在望,道路也变得好走了许多,战马渐渐提速,等到一众锦衣卫到达门口的时候,路上基本上已经看不见积雪了。
张儒主动下马步行,所有人有样学样,牵着战马跟在他身后。范统离张儒最近,但他始终跟张儒隔着一个马头的距离。
自从得知姜伟是别人的人之后,范统的地位就提升了许多,现在他已经是张儒身边的亲卫队长。
至于姜伟,伤好了之后他就留在京城,那天的一刀割断了他的声带,他这辈子也别想再说话了。念及他昔日功劳,张儒没有对他下达任何处置的命令,只是要锦衣卫照顾好他的衣食住行,并且叮嘱牟斌,不能让任何人欺负他。
城门口两个士卒将双手都拢在衣袖之中,长戟夹在腋下,缩着脖子哈着白气来回走动。
前面还有不少要入城的人,张儒等人并没有驱赶前面的百姓,而是静静排队等候。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阵骚乱,似乎是有人跟守门的军卒起了冲突,许多百姓都围了过去。排成长龙的队伍,瞬间断结,只留下队伍末端张儒等人站在原地没动。
“让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儒朝饭统轻声吩咐。
这鬼天气,就算是说句话都是在浪费体内的热量,手脚冰冷的同时,耳朵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张儒连多说一句话都欠奉。
少顷,前去探路的锦衣卫回来禀报,说是有衣不蔽体的老者和如花似玉的女子被拦住,一干军卒口出污言秽语,似有当众调戏之意。
张儒冷哼一声,带着人分开前面的人群,朝城门口走去。
边军向来胆大,但是这种当众调戏良家妇女,并且还是在城门口的事整个成化一朝,似乎都少有发生,至少明面上的发生基本上没有。新得了九边总督职权的张儒正好缺少一个明正典刑的例子,现在这个例子就在眼前,他自然不会放过。
百姓认识飞鱼服的还是少数,毕竟锦衣卫不像东厂那般臭名昭著。
锦衣卫的设立是针对百官,可东厂的设立却是针对锦衣卫和天下百姓。
东厂番子那藏青色的服饰能够让百姓生怕躲避不及,可锦衣卫那银白色的飞鱼服,却没法坐到这一点。
要不是张儒带出来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牟斌新招募的锦衣卫,一个个急于表现自己所以凶神恶煞,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驱散辽东这些个性彪悍的百姓。
辽东百姓向来彪悍,之前官道上遇到的几人估计不是辽东本地人,不然哪里会吓得躲到一边去。
扒开人群,张儒看到城门口一个脸色乌黑,头发虬结的老汉倒在地上,嘴角边还有污血。而老汉身边,则跪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那女子是背对着张儒,所以看不清容貌。倒是那背影让张儒有些想入非非,前凸不凸不知道,后面倒是很翘。
这可不能说张儒好色,而是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南面会对一些长得好的女子想入非非。在竟成那样的大环境下,自然不能做得太过分,但是在辽东,他可以没那么多顾忌。
女子跪在地上,手里却抱着一个兵卒满是污渍的腿,口中还在求饶:“军爷饶命,军爷饶命,俺爹不是故意的。”
她声音很好听,有种出谷黄鹂的感觉。
可那军卒却是个铁心肠,一点怜香惜玉的想法都没有,十分粗暴的甩动那条腿,好像很嫌弃那女子一般。
身边其他的军卒倒是口花花,一个说看姑娘你身无长物,咱好歹也是领朝廷的军饷度日的,家中正好缺个婆娘,要不姑娘你就从了我呗!另一个说姑娘你这么好的身段,如果实在没钱,交不起进城费,可以卖身嘛!
这话一说,倒是让周围有些钱财的商贾大为意动,只可惜在这种环境下,也没哪个没脑子的商贾敢站出来说姑娘我买了你。
双方僵持不下,那老者又昏迷不醒,百姓们这才大胆围观起来。
午时刚过,时间还早,除了少数真的有急事需要进城的人之外,其他人倒是乐得在这冬日看一出免费的好戏。
大家站了许久,都没见到传说中精彩的肉戏,不少人都开始架秧子起哄。
“军爷,行不行呐!咱可等着喜钱呢!”
“是啊,一个弱女子都搞不定,咋整的啊!”
“爷们,拿出点辽东汉子的魄力来,最好来个就地正法。”
从这些人起哄的时候说出的话可以看出,彪悍的辽东民风是怎样一个情况。
年仅十九岁就中了进士,在张儒前世所知的史书有浓厚笔墨,却阴差阳错被牟斌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拉进锦衣卫的杨廷和不解的问张儒:“为何这些人见人欺负弱女子,不路见不平,反而落井下石?”
就冲着杨廷和三个字而将他带在身边的张儒对他格外好些,闻言解释道:“辽东百姓,自大明立国开始就要承受鞑靼和瓦剌的滋扰,现在还有建虏横行。早就习惯了各人自扫门前雪,哪会管别人家瓦上的霜。”
“大人不打算管么?”二十七岁的杨廷和现在还只是崭露头角,胸腔里的热血还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
“天下那么多不平事,你管得过来?”张儒微笑着问道。
尽管张儒比自己要小,却觉得自家大人高深莫测的杨廷和涨红了脸道:“正因为那么多不平事没有人管,所以才会出现越来越多的不平事。”
说完不等张儒下令,便扒开面前两个锦衣卫大喝:“住手!”
周围的人不由都诧异的看向杨廷和,大多数人目光中都带着嘲讽,极少数人则是带着怜悯,似乎他已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那为首军卒乜着眼看了杨廷和一眼,然后不屑地道:“呦呵,还有人敢出来英雄救美的,来来来,小子,给爷滚过来,让爷看看你够不够斤两。”
几个军卒开始朝杨廷和围过来,他无奈的回头用求助的眼神看了一眼。张儒虽然没有下令让锦衣卫直接插手,那些快速朝四周散去的锦衣卫,却在五行之中给了杨廷和最好的鼓励。
他挺了挺腰杆,喝道:“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老幼妇孺,你还有理了不成。”
那军卒头领似乎发现了有些不对劲,朝周围仔细看了看,等到自以为没有异样之后,这才冷笑着对杨廷和道:“这广宁城,我家公子就是理。兄弟你是外来的,最好不要管着闲事,别看你身上穿着锦衣卫的衣服,若是指挥佥事以上的官职,最好还是不要得罪我家公子的好。”
军卒头领将内心深处的不安归咎于杨廷和身上的衣服,因为他的确没看到四周还有其他锦衣卫。殊不知弄了上百年情报的锦衣卫,想要躲过他们这些普通军卒的眼睛,那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杨廷和丝毫不惧:“你一口一个你家公子,你家公子还能大得过辽东总兵不成!”
军卒头领闻言一顿,片刻之后才阴测测地道:“好话兄弟已经说了,还是那句话,广宁城的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杨廷和不理会那军卒,径自走到女子身边将其扶起,然后又伸手试了试那老者的鼻息,确定老者还有气后,他才算松了口气。
这个旁若无人的举动,彻底将那军卒头领给激怒了,他气急败坏的挥手命令:“给我拿下!锦衣卫又如何,连黄禅都要给你马爷几分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四五个军卒马上抽出兵刃将杨廷和围在中间,杨廷和身体强壮,可他屁功夫都不会,保持了很久的冷静终于被击破了。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是一群上过战场的兵。
眼看那些人就要动手了,张儒却没有让人帮助杨廷和的意思,平日里跟杨廷和关系算不错的范统忍不住问道:“大人,再不出手,老杨就危险了。”
“怕什么,我的人不受点伤,我怎么好意思跟他们背后的公子要好处。”张儒像狐狸一样眯着眼睛,精神却极度紧张。
他的面前是几个百姓,他时刻移动身体保持角度,就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候能够冲出去救杨廷和。
可怜杨廷和还以为张儒生气了,索性抽出绣春刀主动朝那些军卒劈去。
看上去势大力沉的砍劈,实际上只要稍微动一动就能躲过,那些军卒眼中的不屑之色愈盛。为首军卒刀尖一撇,直接冲杨廷和的胸膛刺去。
就在这时,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砸在那军卒脸上,将他直接砸在了地上。
军卒首领根本没看清到底是什么人下的黑手,站起来朝周围怒吼道:“谁,谁他妈敢砸老子,有种站出来跟老子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