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儿想自己定是被他充满诱.惑力的声音下了蛊,方才误会一别后,潜意识里便急切期盼再看见他。
提起碎步悄无声息地挪至拐角的阴影处,借助客栈高墙后壁的绝对优势,偷偷摸摸窥探独孤斩月倒底在干什么。
说白了,虫儿对他口中的纤缡更加感兴趣。
他声情并茂唤那“纤缡”二字,几乎耗尽虫儿满腹的酸水。
伸头一看,心底旋即尘埃落定,原来是一匹神俊的高头大马,自己以前只接触过宝驹雪浪,已然觉得雪浪乃马中翘楚,还不曾想世间竟有如此威武灵通的马儿,通体滑白的短毛油光水亮,反射出蓝熠熠的光泽,宛如在白珍珠上缀镀一层蓝沙。
此马目光炯炯,透射出精睿的神采,双耳巧立,洞察世俗的声息,鬃毛修齐密密挺挺列阵,长尾勾扫横杀千军万敌。气度类战马却鹤立鸡群,闲遗世反机警慷慨。
虫儿从未见过这匹马,纵使独孤斩月到听风谷接自己时,此神驹也从始至终未尝露面,虫儿突然慨叹这三年终究错过他多少精彩的故事,又或者说,她这一生都没有正真走进他的世界。
独孤斩月拂马而立,堆冰砌雪的手反复爱.抚那滑似无骨的皮毛,一遍又一遍,修直的长手在那蓝光里留下道道痕迹,又很快被马儿粗.硬的毛发掩盖。
他的眼睛始终抚.慰着马儿,马儿的嘴角始终逸着舒心的嘶鸣。
他离这马儿很近,他却离自己很远。
他离梦很近,他却离尘世很远。
那近在咫尺的,是他。
那远在天涯的,却也是他。
虫儿快速掩盖暗自怆然的痛楚,想着就此离开也好。
脚底纠结划过几个潦草的圈,总算下定决心要走回头路。
只听独孤斩月一声不快不慢地问道“出来吧,鬼鬼祟祟。”
本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心里却背道而驰,被他一唤就失了魂魄,努力撇开嘴角挤出一丝假笑,探半张脸出去道“没有谁,我就是路过的小强。”
独孤斩月猛烈回看,似乎觉得自己举止夸张,使劲收敛了动作,也只露半张脸给冲儿童欣赏。
他的喉结略动,大概无话可说选择沉默。
虫儿赶紧躲避这个尴尬的场面,藏回拐角的阴影中,补充道“我就是路过的小强,不用理睬我。”说罢,真心打算要开跑了。
“小强姑娘,好大的手劲……”独孤斩月的声音转个弯,飘及墙后。
他看出自己来了,虫儿涨红一张厚脸皮,使劲搓搓双手道“我不叫小强……”
她叫雪若,她叫雪若,她叫……雪……若……
“我叫虫儿。”虫儿一字一句,生怕说错话。
“虫儿?”独孤斩月的声音里透出难以置信的音符,喃喃自语道“你说你叫虫儿……”
“这位公子,今日您帮我吹……”嘴里吞了泥丸,说不全话,结结巴巴道“总之谢谢了。”
她看不见他,心里无端的空虚,她听得见他,心里没落成洞,他的声音在空洞里反复撞击,心就开始零零破碎了。
“举手之劳,还望姑娘不要怪罪在下无礼冒犯……”虫儿听得他声音渐弱,以为他走掉了,着急追逐声音寻他。
举头,正紧对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他靠了近来,里面有两个失魂落魄的自己,兜兜转转倒映其间。
虫儿的血液顷刻间烈然鼎沸。
他似有意无意摇晃眸子里流淌的琥珀,转眼后静如止水,风平浪寂。
虫儿的身子骤然剧寒彻骨。
他倒底对自己是无情的。
“在下独孤斩月。”他彬彬有礼得恰到好处。
“独孤公子……”她也彬彬有礼得恰到好处。
独孤斩月沉思片刻,想他是没有理由让自己叫他斩月。
他们之间不熟悉,他们之间以后也不会熟悉。
自己凭什么再叫他,斩月。
斩月这个名字她叫得出心,却永远叫不出口。
独孤斩月艰涩地换个话题道“方才雪……虫儿姑娘,虫儿姑娘说眼睛受过伤,请恕在下冒昧,敢问是何时受伤?”
他的言语,潜携着温香的气息,纵便几尺之距,也烫灼虫儿的心头。
谁想自己一个临时瞎编的谎话,他会当真,虫儿的心陡然提高半截,小心翼翼道“独孤公子善心,我这眼疾算不得紧,只是旧时顽疾,养个千年便好了。”
故意低头看向足尖的绣鞋,真怕一个无意的谎言,破坏虫儿在他心间的印象。
“所以姑娘的眼睛呈现蔚蓝色吗?”独孤斩月意有所指道。
“不是病变,是天生的,妈给的。”她的眼睛一刻不敢离开鞋子,光是听他说话头脑偏已发热,浑身焦躁不安,回答完全靠嘴不靠脑。
突然觉得水滑的鞋面上绣鸟掩翅关羽,似有难飞之瘾,自己再次举头望他明月一般无瑕的容颜,他的眼睛里闪过某丝得逞的黠光,却被虫儿捉住光芒消失后的尾痕。
虫儿脑间霹雳乍作,她太大意了。
记得雀离潇说过在幽幽古国里几乎没有蓝色眼睛的人,如果当初是独孤斩月安排药奴为自己在眼睛内贴入麒麟皮膜,这一句天生的反而是告诉对方,她就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蓝眸人,她就是雪若。
若是以前,独孤斩月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虫儿会心花怒放,巴不得立刻揭晓身世秘密。
可是现在,自己若还这般幼稚可笑,心智残缺,岂不是自寻死路。
就算他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可她更应该清楚自己满腔药血备受天下所有人的觊觎。
虫儿深锁他的眼眸,回顾他步步为营的提问,就知道自己已然陷入他提前挖好的陷阱。
强顶着他探究的目光,补充道“独孤公子对我有兴趣吗?”虽说只是脱险的一句戏言,虫儿的脸皮始终喷博欲绯。
看来她可以跟天下人开玩笑,独他不行。
独孤斩月气息微乱,只轻轻淡淡晚风一扫清澈的湖面,连波纹都未成型,就恢复平和静谧,他尔雅笑道“姑娘是气恼那日‘锁心湖’旁,在下未伸出援手搭救的事情吗?”
他竟然看出虫儿就是那日的落魄鬼,想来他果真疑心自己的身份,只是不知他掌握多少证据。
虫儿平定没来由的心慌,无所谓道“独孤公子美眷在侧,我等落遢之徒怎敢高攀公子的贵眼,更何况是邀得公子贵手相助。”
说完就想咬断自家舌头,这等话如何说得酸软吃味,仿佛自己早已爱慕他多时似的。
略略后置半步,如果情形逆转多舛,可避他出手捉自己的第一击,或自己也可提膝主动攻他一招半式,无论任何情况,都可以为自己赢得脱身时机。
虫儿早说自己聪明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