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六 难处(1/1)

一个千户所,则是需要正千户一人,正五品;副千户二人,从五品;镇抚二人,从六品;百户十人,正六品。再往下,更是总旗小旗无数。

一个卫一个千户所就能带来这么多官位,那么四百余个卫所能带来多少?

算算就让人害怕!

这么大一个机构,牵扯这许多的利益,能是说设就设的?

这是第一桩难处。

而第二桩难处,则是更大了一些,盖因现在如果要设立奴儿干都司的话,那么不是凭空设立的,而是要顶掉一个机构。

被它顶掉的衙门,叫做奴儿干总督衙署。

奴儿干都司本是统领整个东北军民各部的一个机构,而朵颜三卫和三姓女真先后自立之后,这个机构便是不那么合时宜了,控制力度有限。是以朝廷废止奴儿干都司,设立奴儿干总督区,设奴儿干总督,加左副都御使衔儿,提督奴儿干诸军事,兼理粮饷等,一般是文官来充任。

而在奴儿干总督之下,又是有四大将军辖地,分别是镇守松huā江南岸区域的松huā江将军,镇守阿速江一直到鲸海大片区域的阿速江将军,镇守鸭绿江以北,原本建州女真部故地,临近朝鲜的建州将军,镇守辽东以北,和朵颜三卫接壤地区的辽北将军。

四大将军辖地各自镇守,相对于奴儿干都司来说,奴儿干总督区毫无疑问军事性更强一些,也更适合和朵颜三卫以及三姓女真的作战。

而现在,如果要建奴儿干都司的话,那奴儿干总督衙署怎么办?那些衙署中的官儿,总督大人,下面的各有司衙门,你让他们去哪儿?总得有个安置的所在吧?

若是再往深处想一想,若是要废除奴儿干总督衙署的话,那么下面的四大将军辖地呢?这个换不换?若是换了的话,那那些将领军兵,又该如何?

这也是一个更大的难处,首先人就是一种不喜欢未知而更喜欢耽于现状的存在,除非未可知有巨大的好处,但是问题是,现在好处看不见,坏处倒是先知道了,谁还愿意去改?来自奴儿干内部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有了这两个难处,这奴儿干都司,自然不是想设立就设立的。

“这个?”听了赫连豹的话之后,正德皇帝脸上也是露出了沉吟犹豫的神色。

当然,对他来说,考虑的顾虑,绝对跟朝臣们是不一样的。以他作为皇帝的视角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教你怎样,你自然就得怎么样。是以这其中的利益牵扯,根本没有被他放在眼里。都不是问题,都不是事儿,但是最大的问题是--若真的设立了奴儿干都司,那都指挥使一职,谁来担当?

若是按照国朝惯例的话,自然是于勋戚之中遴选一沉稳老练,战功赫赫外加对东北环境熟知之人,作为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使。但是正德皇帝眼光从勋戚群中扫了一圈儿之后,便是微微摇头。

现如今可不比洪武帝永乐帝那会儿了,那时候朝中随便拉出一位公侯伯,就是那等能领十万兵站镇守平定一方的狠角色。可是现在,朝中勋戚,纨绔世家子居多,能打仗的没多少,而熟悉东北环境的,更是一个都没有。当然,当年屡战屡败的薛瀚自然是被正德皇帝给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再说了,自从经历了徐鹏举那档子事儿之后,再用勋戚的时候,正德都是小心了许多,每每都是用那些可靠的熟手。

像是张燕昌、顾仕隆、朱能这等。

其实对于重设奴儿干都司这个很是突兀的提议,正德却是很是心动,因为对于他来说,奴儿干都司,代表着大明朝对于东北完全掌控,大明号令东北万族的那个时代的巨大荣光。而正德皇帝对这些,向来是很看重的。

“若是朱辅和顾仕隆两人有一人在的话,都可堪此重任,可惜两人都有职差在身,却是脱不开。张燕昌自也是可以,不过现如今却要执掌京营,也不成。英国公张仑?”想到张仑,正德顿时是微微摇头,把这个人给否决了。且不说无缘无故的被免职会不会使得他心有怨气,就算是他没有怨气正德也不会再用他,若不然的话岂不是自己扇自己的脸?

因此正德一时间竟是委决不下。

于是便扫了一眼群臣,开口道:“列位臣工,方才赫连爱卿的话,你们也都听的明白了,议一议吧!”

由于之前赫连豹说的那番话的铺垫,于是众人的思路都是给引偏了--他们是为了过上好日子方才提的这个建议,却是没几个人想到了会是连子宁在暗中指使。当然,就算是告诉他们是连子宁在背后指使的他们也是不会相信的--笑话,他连子宁算个什么东西?就算是手底下有些军队,就能让这些汗王听令?

这不是扯淡么?

光一个赫连大王手底下可就两万兵!这儿有八十六个呢,就算是其他人少些,加起来得有多少?

一个人一口唾沫也把武毅军给淹了!

由此可见连子宁心机之深沉,策划之精密,对人心揣测之透彻,当真是一环套一环,毫无破绽。先是让赫连豹拉大旗扯虎皮,吹嘘实力,然后又是动之以情,追忆过往,巧妙的引导偏了众人的思维,从而让自己置身事外。众人连推断的证据都是连子宁想让他们用的假证据,自然就更是距离真相南辕北辙了!

当然,也绝对不是没人能推断出真相来的。

比如说孙言之。

当其他臣子听到了关于重设奴儿干都司的话题的时候,虽然窃窃私语,但多半还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情,但是孙言之却是立刻脸色大变!

孙言之以一种近乎于女人般的直觉察觉到,在这件事的背后,定然有着连子宁的影子!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莫过于你的仇人,怕是整个朝堂之上,都没有几个人比孙言之更了解连子宁,他很是细致的仔细揣摩研究过连子宁的升迁发达路线,发现此子不但文采横溢,能文能武,更是城府极深,尤其善于把握住每一个极小的机会来为自己谋取好处。

此次女真使节进京,东北诸部汗王进京朝觐,孙言之就不信其中没有连子宁的影子!

设立奴儿干都司对他有什么好处?还能有什么好处?自然是连子宁有把握成为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使!

不得不说,孙言之对连子宁的研究确实是很透彻的,他的猜测已经无限接近了目的的真相,但是他却是根本不知道连子宁到底会如何做。

其实连子宁的手段虽然是高妙,却也不是无迹可寻的那种,只要是用心的话,总是有些蛛丝马迹的。

只是最近孙言之很忙、

前两日福王进宫一趟,然后潞王便是被皇帝叫去一阵狠狠的训斥,说的话极重,把潞王都给吓傻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不知所以然的潞王跪在地上只是跟捣蒜一般的磕头。心里惊骇欲死,生怕自己也跟大哥一般,给锁到凤阳宫中幽闭待死,所幸最糟糕的事情没有发生。潞王最后被正德皇帝一番怒骂还踹了两脚之后,被责令闭门思过,没有皇帝敕令不得外出。

可怜的潞王浑浑噩噩神不守舍的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之后,才发现,自己连发生了什么事儿还没搞清楚呢!

他回去之后越想这事儿越是不对,自己跟老大可不一样,父皇不怎么讨厌我啊!素日里对我也不错啊!而且前两天刚刚献上了寇白门,讨了父皇欢心,这些日子又是小意的巴结逢迎,使得父皇很是高兴开怀,怎么地今日就突然翻脸了?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故!

于是潞王赶紧招来心腹相商,又是发动自己四处安插的人手调查发生了什么事儿,结果却是很不理想。

毕竟那件事儿的当事人只有三个--福王、皇帝、马永成,而这三个人对于这件近乎于兄弟阅墙一般的皇家丑闻,肯定是不会主动向外宣扬的,是以潞王调查了半天,最后也只得到了一个消息--福王见了陛下之后,陛下便是大怒,然后把自己招去一阵怒骂。

没的说了,这事儿给老四脱不开干系!

潞王自然是一阵暴怒,又是策划着反击,又是向着搞清楚这件事儿,又是想着如何重新得到父皇的欢心,可说虽然是面壁思过状态中,却也很是忙碌。

作为潞王的心腹,这两天孙言之一直在帮着潞王调查这件事儿,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两天有些涌动的潜流。

他这时候偷偷的四处瞧去,果然便是看到,不少人都是流露出异样的表情,顿时心里便是暗叫不妙,心道这连子宁果真是已经是背后使力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不甘!

我不甘心啊,连子宁,刚刚给你设计了一条死路,你就要走上一条康庄大道了,这让我怎么甘心?

说来却也是巧,这一段时间连子宁机关算尽,为的乃是最终目的,而孙言之却也是机关算尽,算计的,自然就是连子宁了。

他经过一段长时间的布局,在得到了皇帝的认可之后,开始旁敲侧击,昨日终于是露出了獠牙--就在昨夜,孙言之面圣,举荐连子宁为贵州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

贵州乃是大明朝西南土司最密集的区域,而且也最是桀骜不驯,此地穷山恶水,民风彪悍,少数民族林立且势力颇大,是以虽说别的地界儿这会风平浪静的,但是好歹算是内陆地区的贵州,却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从国朝至今,就没断过。

这地界儿的官儿可不好当,近十年以来,贵州已经是换了八个都指挥使了,而且除了现任之外,前面的那几个,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因为作战不利而获罪。

而且这里乃是最为靠近云南的最前线,一旦战事开了,首当其冲,在孙言之想来,就连子宁手底下那点子人能是黔国公几十万大军的对手?他不知道连子宁的厉害,可是亲自领略过黔国公的凶悍狠辣的。

再者说了,就算是连子宁不犯错,而现在孙言之深受皇帝信任,有在云贵川等地区查处被黔国公收买官员的特权,到时候想要给连子宁栽赃陷害两把,那简直是再简单不过了。

在由此也可见其险恶用心。

正德皇帝高高在上,他未必知道连子宁和孙言之的这些过节,就算是知道也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作为皇帝,自然不会吧眼光放在这上面,他所顾虑的,乃是连子宁在这个位置上是不是足够的合适了。

要说官位,现在连子宁乃是松huā江将军,也是正二品的大员,虽然和都指挥使乃是同级,但是却是比不得独掌一省之军权的都指挥使远甚的。好比是吏部尚书和地方上的布政使都是正二品文官,但是布政使见了吏部尚书肯定是下跪磕头,恭敬无比。

级别不等于权势。

而连子宁的功绩乃是足够了,前两次立下大功,朝廷奖赏的方式都是赏赐外加给武毅军扩大规模,解送粮草饷银之类的物资,而这一次立下这等功绩,再不封赏,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这也是正德皇帝着九位皇子回去写折子议这件事儿的原因。

如果是连子宁右迁贵州都指挥使的话,大致就相当于是升了半级,以连子宁这几乎是灭一国的大功,从松huā江将军升到都指挥使,都有些嫌小了。

功绩足够,而东北屡次传来的战报和现在还堆在兵部库〖房〗中的那些女真人的硝制人头,则是证明了连子宁的军事才能毋庸置疑,当得起一个‘古之名将’的赞誉。而连子宁原先应付的乃是女真,现如今女真既然已经是给打服了,那么自然就应该把武毅军调到该去的所在。

是以正德权衡一番之后,便是答应了,准备过两日便是下旨,着连子宁率领武毅军南下贵州。

孙言之几乎已经是以一种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兴〗奋劲儿准备施展各种手段炮制连子宁,却没想到,竟是横空杀出这么一件事儿了。

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但是这绝对不代表孙言之会就此善罢甘休,听到正德皇帝开始问询众臣之后,他立刻向着王乔年使了个眼色。

王乔年就是那位和连子宁颇有些纠葛的巡城御史,当初他先是收受贿赂,和街边泼皮联起手来,先是碰瓷讹诈连子宁,然后又是试图把当时还是一介白丁的连子宁投入大狱,若不是戴清岚施以援手,还当真是后果不堪设想。然后之后又是曾经弹劾过连子宁,结果却被连子宁当朝羞辱,自此之后,此人便是背负了一条疯狗的骂名,再到升迁的时候,也总有些跟戴章浦有关联的人给压一压,是以这几年过去了,还是个穷的几乎要当了裤子的巡城御史。

他自己也寻思了,这辈子跟连子宁,那当真是有你没我,只要是有连子宁在,就没自己的好日子,既然如此,还不如做的更绝一点儿,便是直接投奔到了孙言之的麾下。

这些日子他为孙言之摇旗呐喊,倒是当真很弹劾了不少人,更是加深了疯狗之名,惹得人人生厌,却是得了孙言之赏识,投桃报李,已经是为了某了一个巡盐御史的差事,过两日就要走马上任了。

巡盐御史,虽然和巡城御史只是一字之差,但是却是天壤之别,国朝自从汉武帝盐铁专卖以来,但凡是能跟盐字沾上边儿,无一不是肥的流油的差事。两淮盐商,富甲天下;靠海产盐地区的官员,大大小小的吧,就算是一个九品巡检,也是宦囊鼓鼓;而为了贩私盐获得高额利润,历来铤而走险的人不计其数。

大明朝监察御史之中有四位巡盐御史,分别是两淮一人,两浙一人,长芦一人,河东一人,而其中又以两淮的最肥。孙言之为王乔年谋来的差事,就是两淮这一人。

如此再造之恩,王乔年又岂能不报?岂敢不报?

得了孙言之眼色,他自是会意,一抖袖子,便是出列,大声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瞧见是他,正德顿时是一阵腻歪,现如今王乔年因其疯狗一般的作风,在朝廷之中大小也是个名人了,不少人都是想收拾他,但是顾虑着孙言之现在正是得宠的时候,便也是只能忍一忍了。

正德摆摆手:“讲!”

王乔年沉声道:“陛下,臣以为,不宜以奴儿干都司替换奴儿干总督衙署。现如今女真虽然臣服,然则国却未灭,而西方更有朵颜三卫之威胁,此时若是重设奴儿干都司,则未免守土御边之能消退,使得周围鞑虏,有机可趁,若是趁机攻伐边疆,则后果不堪设想。”

听了这话,图哈等一干女真人的脸色顿时是有些不大好看,这也难怪,人家就当真你的面儿说非要把你的国家给灭了才安心,你心里能好受?

不过大明的臣子,素来是不管这些的。

王乔年说完,朝臣队列之中便是刷刷刷窜出来来十来个人,纷纷道:“臣等附议!”

这些人,数量不少,官位却是都不高,都乃是四品以下的,是这段时间孙言之网罗的党羽。他自身官位就不怎么高,自然是网罗不到什么重臣,不过回来这么短短几个月就经营成了这般规模,也是很不容易了,足见其手腕。

这些人一站出来,顿时是人人侧目。

有些明白人便是瞧出来了,这些人都是孙言之的党羽么!再往深处想想,孙言之这么着紧这件事做什么?不难就猜测出来,原来是为了防着东北那位借此上位。

正德见了,也是不由得一阵皱眉,这么多人反对,看来这事儿,还真得好好思量思量。

孙言之轻轻的吁了口气,心中略轻松了一点了,只是他却是没看到,内阁三辅林静宜眼中闪过的一道诡谲的光芒。

然后刑部左侍郎戴安澜戴大人便是站了出来,这位老大人和戴章浦乃是同姓同乡,两人甚至还有点儿说不清的亲戚关系,平素里交情是极好的,甚至在连子宁组织的去往扶桑做生意的船队中,都有着戴安澜的份子。戴安澜官儿不如戴章浦大,年纪却是比他大了不少,现如今已经是年过huā甲了,自从少年时候中进士入朝为官到现在,已经是四十余年了,在朝中威望很高,权威素重。

他这一站出来,单单是气势就把孙言之那边儿加起来那些人给震下去了。

他沉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讲!”

“臣以为,王乔年等人,妖言惑众,误国该杀!”

戴安澜的第一句话便是像一柄重锤一般,狠狠的砸了下去,砸的王乔年等人七荤八素,很是无辜的对视两眼,心道没得罪这位老大人啊?怎么这么狠?

孙言之眯起了眼睛,隐隐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戴安澜继续道:“臣以为,设立奴儿干都司,势在必行,不可耽误。朵颜三卫和三姓女真需要防御,那么开疆拓土千里,大小诸部前来归顺,这些占领的土地,这些仰慕天朝上国的部族,难道就不应该安抚镇守,互通有无,使其对我天朝,感恩戴德,不思其它?若是还存了奴儿干总督衙署,那么非但御敌无果,怕是连新占之土只要到丢了!再者说了,哪个说设立奴儿干都司就一定会向抵御边寇不力的?设立奴儿干都司,未必要裁撤下面的各大将军!这个道理,怎么这么多人不明白?”

这一番话很是辛辣,讽刺的王乔年等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但是却是无言以对。

不少人都是心中纳罕,戴安澜大人怎地这次这么积极的就跳了出来,说话还这般难听?难不成是跟奴儿干总督关系不好?也不对啊,两人乃是昔日兵科的同僚,交情也很不错啊!

他们却是不知道,戴安澜已经是暗地里投靠了福王,而连子宁之前见了福王一面,提出来的条件,便是今日戴安澜跳出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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