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高悬,寒风吹舞,面临北海的威廉军港内,几艘战舰正在长鸣的汽笛声中缓缓被牵引进了自己的泊位。通过灰色船舷上喷涂着的大号字母,人们可以清晰辨认出它们的舰名:希佩尔、施佩、科布伦茨、卡尔斯鲁厄、以及4艘猛禽级驱逐舰。它们正是自1936年7月末出发,前往比斯开湾执行封锁西班牙共和军海岸线任务的那支特混舰队。经过连续四个月的巡弋和训练,它们在另一支友军舰队的轮替下得以回国休整;对于舰队中的4000多名官兵来说,能够在家人的陪伴下度过圣诞,便已经是身为军人的他们所能得到的最佳馈赠。
方彦背着一个包裹,跟随人流走下了希佩尔号轻型航母的舷梯;当双脚踏上地面的那一刻,他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轻松惬意的笑容。这4个月的出海,对于他的身心来说都是一次充分的考验和磨砺,毕竟当前的他完全可以轻松过上极尽享乐的轻软生活,而军队中所要求的纪律和技能,都与他的家世背景有着格格不入的云泥之别。不过,凭借着内心的意志和执念,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方彦没有丝毫的畏怯退缩:在整个远洋战斗训练期间,他都用堪称完美的表现,向上司和同僚证明了自己完全无愧于肩上的银辫军衔。
由于经过四个月的远洋高强度使用,这些军舰全部都要进入干船坞以清理船底、同时进行动力辅机的维护;因此无舰可上的方彦便得到了相当长的一段假期,足够他和妻子西尔维娅再造出另一个孩子。在以同样别有深意的眼神中和好友奥托微笑辞别后,方彦随即在军港外乘上了前来迎候自己的家族小车。不到三个小时的风驰电掣,那幢再熟悉不过的别墅型房屋就已经是近在眼前了。
“亲爱的!”走进温暖房间的方彦还没来得及脱去身上的大衣,一股蔷薇幽兰般的香风便带着一具修长玲珑的躯体,像炮弹般的猛然扑撞入他的怀中。若非方彦脚下扎实,几乎立即便要被西尔维娅给扑倒在地板上。感受到妻子的眷恋和柔情,软玉在怀的方彦忍不住给了爱人一个绵长的深吻,直到他轻咬那条柔软滑嫩的丁香作为暗语,西尔维娅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丈夫的臂弯。
咫尺开外。华发渐生的鲁道夫满怀欣慰地看着这番情景。自己幼子的家庭温情和睦,这对于他本人和整个家族来说都是值得开心的事情。看到方彦的目光转望而来,鲁道夫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知道你这次出海一定遇到了很多令人疲累的事,这些天内你就在家中好好休息吧。几天后就之是圣诞节。我先送一个人给你当礼物,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言讫,鲁道夫轻轻击了三下掌。
片刻之后,主客厅的一扇偏门被推开,一名和方彦身材相仿的男子从中走出。那份属于成熟男人的稳重像极了方彦记忆中的年轻鲁道夫。方彦怔了一怔,随即大笑着迎上前去,二人在拥抱中不断拍打着对方的后背,良久方才分离了开来。
“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方彦脸上仍旧流露着惊喜的笑意,出言询问道。弗雷亚嘿然道:“就在******叔叔成为四年计划总负责人不久的9月末,我就完成了在列宁格勒的所有善后事务,带着最后一批员工乘船返回汉堡了。你肯定想不到,在这艘船上跟随我们一同来汉堡的,还有500多名曾经是被我们雇佣的苏联技术人员。以及他们的家属。这些人害怕在我离开之后会遭到苏联内务部门的审查,因此就果断叛逃了他们的祖国,并发誓愿意为我们布罗姆家族效力。这虽然听起来很令人难以置信,但它真的就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你能亲眼目睹几个月前那场荒谬绝伦的莫斯科大审判,以及苏联内务部人员对法制的完全践踏,你就能明白这些无辜的人为什么宁可叛国、也不愿留在生养他们的俄国了。”
听得弗雷亚的话语,方彦心中不禁有些惊讶;然而在弗雷亚接下来的讲述中,他脸上的异样神色就随之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带有一丝不忍的慨然之情。
1936年8月19日,莫斯科大审判的帷幕正式拉开。为了向全世界展示自己屠戮异己、残害忠良的合法性和正确性。斯大林一改其在世界面前遮遮掩掩的秉性,选择将这次审判完全公开,并邀请了大量西方记者和人员莅临旁听。就在那间看似庄严肃穆的审判庭内,弗雷亚等人看到了最令人无法置信的荒诞场景。
此次审判共有16名被告。全是布尔什维克党的早期领导成员,其中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二人更是跟随列宁闯荡创业的股肱元老。然而在法庭上,所有被告没有一个人为自己辩护。他们一上庭就争先恐后地主动控诉自己的恶行,譬如与西方列强狼狈为奸、充当帝国主义走狗、阴谋刺杀斯大林和其他苏联领导人、企图解体苏联、建立资本主义社会等等,把自己描述成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魔鬼。细心的观众们注意到,这些被告无不是面庞浮肿。脸色苍白,神情涣散,仿佛行尸走肉般宣读自己那与检察官所说的浑无二致的罪过。
而在最后陈述中,他们还无一例外的用最美好的词汇赞颂了斯大林。前******委员加米涅夫最后说:“不管对我作出什么样的判决,我都认为判决是公正的。你们不要向后看,要勇往直前,和人民一起跟着斯大林走。”前共产国际首任主席季诺维也夫同样称:“对于党和人民的信任,我的报答是像黑夜一样卑污的背叛,背叛了党、祖国、斯大林。我敢说,我因我们恶毒的阴谋被揭露而感到高兴。”
如此景象让长久生活在民主和人权社会中的西方人百思不得其解。美国人怀疑这是对犯人动用脑外科手术、电休克法,或者是服用特殊毒品、药物、并加以催眠术的复合办法。然而弗雷亚却是看出了一两分其中的关窍,这必定是对被告事先施以残酷的严刑拷打、机械刑讯、甚至是以其家人生命相威胁,经过百般折辱之后,才最终呈现出的这种扭曲了精神人伦的癫狂之状。饶是他对于自己国内的党卫军秘密警察镇压异己的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有所知悉,但却无论如何也没能想到,苏联的********竟然到了这等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地步!
由于所有被告展现出了惊人的“配合”,这场针对多达16名被告的审判,整个过程竟然只持续了短短的一个上午。所有被告全部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对此自鸣得意的斯大林,却没料想自己导演的这份“天衣无缝”的大戏,在西方竟起到了完全的反效应;一个残暴凶虐的****形象开始在美英等国传播开来,今后伦敦和巴黎对苏联的反感与不信任,也未尝不是基于这份缘故。
大清洗不仅涉及到党内的前领导人,对普通民众也是毫不放过。斯大林早就为这场大清洗指明了基础论调和斗争方向:社会主义建设越深入,阶级敌人会更多地冒出来。当前国内存在众多的****集团,托洛茨基派、民主集中派、工人反对派、****派等等,所有这些派别都应该是被连根拔除和粉碎的对象。于是,热情高涨的人民群众进入了相互检举揭发阶段,苏联各地都遍布着大大小小骇人听闻的“阴谋”和“犯罪”。由于内务部抓捕和处决的人实在太多,以至于普通人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的恐怖中:很多时候,是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楼下,他们就战战兢兢等待那个致命的敲门声,最后惊喜地发现,原来是邻居一家从此消失!
说到这里,弗雷亚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应该是我们人类史上最残酷的暴政了。相比之下,即便是盖世太保对犹太人的迫害,也远不及苏联这次肃反运动残酷。幸亏我在公审后不久就卖了船厂返回德国,否则我真的无法保证会不会被当做间谍、而在深夜被秘密抓走。要知道就在上月,德国和日本才刚刚签署了《反共产国际协定》,像我这样非政府部门的德国人留在苏联,根本没有安全可言。”
“反共产国际协定么……”方彦喃喃复述了一遍,眼眸中悄然露出一丝担忧之色。在自己出海的这段时间里,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出于对抗苏联和英法的共同需要,德国和日本这两个集权国家已经不可避免的走上了政治联合的道路。面对这份与历史上几乎完全相同的局势,自己究竟应当采取怎样的措施,才能让德国能够最大限度的从中得利,摆脱那份对自身贻害甚巨的义务?(未完待续。)